春困懒梳头,拈取瓶花嗅;做暖番寒弄雨天,啼得黄鹂瘦。
休嫌春意阑,还把春光扣;几度为欢未了期,片刻全消受。
《右调卜算子》
这一首词,为因本日春归,全把送春数语做这回小说引头。
且说王嵩日里在书房读书,夜里又过桂姐这边来,露花怀孕身粗,已弄不得了。苦苦央及桂姐道:“我的亲妹妹,左右郎才女貌,一对儿夫妻了,就先把我试试新,有何妨碍?”桂姐道:“小时听见娘说,若是女儿破了身,成亲拜堂时节,那花花髻,就戴不牢了。我如今忍耐些时,后来有日和你快活哩。”王嵩那里肯依,直到跪求的田地,桂姐才勉强应承道:“看你提学道科举又是第一名,我便和你做一遭儿。”王嵩笑道:“科举随分取了就罢,倒是亲妹妹这事要紧。天啊!须扶持我个第一,我磕头谢你。”
两个这一夜,越脱得光光的,相搂相抱睡了。只不曾蜂采花心,若说亲嘴摸奶,你摸我的,我摸你的,已是淫亵极了。
又过了半月,提学道是个好卖的人,提取各学生童,当面发落,他在济南府原是这般,为因苛刻了些,有人怨他。来考东昌,越发卖弄精神,试卷且不拆号,唤齐了生童,当面拆一卷叫一个,人人胆颤,个个心惊。东昌府学,拆完了一等,都赏了花红,又各一两一对,吹手鼓乐送出来。再拆二等,拆到第七名,便是安可宗,也大众领了花红,与八钱一对,吹手鼓乐送出来。然后三等拆完,四等也有五名。为因不是岁考,不过唱名发放,随后就拆临清州学的卷子。一等一名是王嵩,一等二名是刘康,就像天生成的一般,提学道逐一发放完了,把童生卷子统发与知府,到府里拆号,不在话下。
且说各学驰夫拿了科举的案,各家去报科举,冯士圭家也有人把王嵩第一名的喜信,就去报了。冯士圭欢欢喜喜进来说了,桂姐虽然笑逐颜开,却心里想道:“不好了!这弄一遭儿,是我亲口许他的,如今怎好又赖,且到其间再作区处。”第二日,王嵩一班儿谢了提学道,蒙吩咐各回肄业,头个同窗朋友雇了头口,一齐回州里来。正是:个个鞭敲金镫响,人人齐唱凯歌回。
王嵩在骡子上,心里想道:“又考了第一,我的亲妹妹料难推调了。一路里,就如小孩子要糖吃,盼不到。临清来府州原隔得一百里路,过了梁家浅二十里,到了豆腐行屯打中火,他就只管问:“为何今日的路,觉得远了许多!”又过了孔家集,随路只问:“到临清还有几里?”刘子晋道:“嵩兄要紧到家,见令堂老伯母么?为何这等性急?”王嵩道:“小弟同二兄到馆,只是今日,路觉远了些,不是小弟性急。”又走了十来里,已到了临清。安伯良先晓得他们回来,预先备下酒席,与王刘二人接风。这酒一则奉承第一第二,二则自己儿子有了科举,心里快活,真正说不尽的风光。王嵩三人才到南门,遇见馆里接他们的管家连路磕了头,禀安可宗道:“爷备酒在家,叫小的禀大爷,接刘大爷、王大爷,且不要回去。竟到馆里洗尘。安可宗就接了两人,进得厅来,见过了安伯良,便入席饮酒。三杯两盏,行令猜拳,大家吃得烂醉。王嵩被夭桃扶上楼来,开了书房,便和衣睡倒。一睡直到天明,桂姐正心里特特地怕他过来缠帐,那知他被酒弄醉,竟忘了。有《挂枝儿》为证:俏冤家,得意回,如何吃得烂醉;倒着头,和衣睡,一毫儿不知;枉了人,点着灯,坐了三更多天气。待要开门看,又怕他醉后痴,若论他醉后的颠,也定是缠个死。
到了次日,王嵩十分懊悔道:“本待赴巫山云雨,却被人误了事,况且科举考了第一,是秀才的本等。如何欢喜过度,吃得这等烂醉。岂不被有见识人,笑断了肚肠。”劝得自儿戒饮了。从此每夜只吃十小杯为率,再不过饮。
这日指望和桂姐成事,只得且不回去。夜间弹了弹门,露花开了门放他过去。桂姐笑吟吟的道:“恭喜又考了第一。”王嵩道:“恭喜你的话儿准了。”桂姐红了脸道:“不要取笑,少不得成亲不远了。”王嵩道:“妹妹料悔不得前言了。”桂姐笑道:“悔了这一遭儿,夫妻间亦有何妨?”露花搬上果子酒来。王嵩道:“我昨夜被东家强劝,一时醉了,误了大事,再不十分吃酒了。”桂姐道:“他吃醉了,怕他要歪斯绽。丫头收拾了去罢!”王嵩听了这话,反道:“既然妹妹美情,且等我略吃几杯儿。”你一杯,我一盏,吃了两三巡,桂姐道:“我吃不得了,哥哥你再吃几杯。”王嵩连连只管吃,比昨夜多吃了好些,却不觉醉。桂姐急叫:“露花、香月,你们收拾去吃了。”丫头们收了下去,王嵩趁着酒兴,再三求祈,桂姐只是不肯。王嵩顾不得肯不肯了,骗说:“脱了睡罢。”桂姐才脱了小衣,正待上床。被王嵩一把抱住,用力捺倒,不由分说,提起他两脚,只管乱插。桂姐乱叫起来道:“那见人家夫妻,做这强奸模样,亏你读书君子,全不怕羞。”叫唤极了,身子又乱摆,两手又乱推,王嵩没奈何了,只得放了他起来。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桂姐见他放了起来,倒赔着笑脸儿道:“亲哥哥,不是我拗著他只管不肯,但夫妻百年大事,如何这等蛮法。再停停儿,凭我亲哥哥弄耸好么?”王嵩没法了,只得摸了一阵,搂着睡了。
次日说要回家看看母亲去,桂姐道:“你莫怪我,等这遭来我再处。”王嵩与安可宗说了,连刘子晋也同回家去,刘子晋道:“这一次只怕有十来日耽搁,完完家里的事,这遭就好做入场的工夫了。”王嵩道:“既如此,小弟来约兄同赴馆罢。”安可宗也趁着两个回家,自己带了娘子,到丈人黑家去了。王嵩到家,见了母亲,那李氏的欢喜,自不必说。
次日见了存儿,才知进学案上倒转来第二名卜养浩,就是卜氏的弟卜三官,又约王嵩在城外竹西庵相会,王嵩正没灭火处,就约定了次日在竹西庵,来送了长老礼金一两,卜氏特地送了二两,况有了太守那番事,胆子大了,两个公然住了一夜。
第二日申刻,又弄了一遭,大家才别。卜氏千叮咛、万喝咐,快快中了,就来娶我。王嵩满口应承了,回家住了两日。坐不过了来拉刘子晋,刘子晋送没完家里事,王嵩只得自到了馆;安可宗送未回。这一夜,鲍二娘原来与王媚娘说通了,一伙儿做贼,弄了王嵩进去。第一夜是鲍二娘弄了,次夜,安伯良到鲍二娘房里来,就悄悄的送王嵩到王媚娘房里来,又换一个新娘,好不有兴。王媚娘二十多岁,不曾生育,那东西紧紧的十分有趣。只有一件,他本性原是浪的,嫁了安伯良,不甚得意。见了这少年风流,又能征惯战,就二十分快活。阴门里流出来的浪水,滔滔汩汩,不知多少?王嵩见他骚狂忒甚,扯他到床沿上来,提起两腿,着实抽顶。王媚娘亲哥哥亲爹爹直叫,不消说了。下面就如辰州小闸里的放溜,流了满地。又亏是初夏时候,天气不冷,若是冬天,完结做锅大一块冰了。王嵩心里想道:“我弄过了好些妇女,再不见有这般浪的,越弄越高兴了。”直弄到四更已尽,五更初交,怕安伯良早起或者走来,只得开了门,送小王到书楼下,夭桃接应了去。王媚娘回到房里,思思想想,再也丢不下了。原来他曾读书识字,平常也会太平歌儿,只因嫁得安家不好,做下了太平歌五个,将来写在一张纸上,叫夭桃寄送王嵩,王嵩拆开一看,上写道:黄柏木盖座房,苦人在里边藏;到晚来只宿在苦床上,苦茶苦饭苦羹荡。吃在肚里苦满腔,我苦甚难当;我苦告上苍,苦心苦胆苦五脏。
黄柏木盖座楼,苦人在里头愁;浑身上下苦了一个够,一心只要到蜜州。苦命人儿不自由,一梦到蜜州;醒来依旧在苦楼,苦风苦雨难禁受。
黄柏木盖座庙,苦人儿把香烧;苦言苦语苦祷告,苦神圣眼内苦泪抛。苦命的人儿你听着,你苦实难熬;我的苦对谁学,一般苦都是前生造。
黄柏木盖座殿,苦人儿殿里边;高高下下苦了一个遍,到几时使了浆领布衫。浑身上下甜一甜,苦的在里边;甜的在外边,生生的把苦心头咽。
人都说黄柏苦,我倒说黄柏甜;我的苦更比黄柏现,浑身都被苦来煎。苦上心来左右难,苦海更无边;苦梦儿如重山,到几时苦尽了把甜来换。
王嵩看完了,啧啧的叹赏道:“其正女中学士,怪不得这般风流狂荡。”吩咐夭桃道:“我怕写回字儿,你老相公偶然翻着了,不当稳便。可替我上复小奶奶说,做得极好,己领教了。”
安可宗已到馆里,鲍二娘、王媚娘,已都不敢放肆,王嵩夜里依旧仍从旁门过这边来。桂姐只是不肯破身,看看七月将到,露花身子粗重,已是十月满足时候。王嵩怕他分娩,丈人丈母究问起来,不好意思。同刘子晋撺掇安可宗,要早些到济南府省城静养几时,好打点入场。
安可宗和他父亲说了,顷时收拾起来,一应盘费,都是安家支值。拣了七月初三吉日起程,刘王二人,各回家料理了一两日,来到馆里。安伯良初一日准备了饯行的酒,请冯贡生过来相陪。饮酒中间,冯士圭道:“我年纪半老,还想北京应试一遭,再若不中,明春只得就选了,列位本省也都起程,我还要到国子监考科举,只在七月前后,再迟不得出门了。”袖中又取出题纸一张,把与王嵩道:“是我新拟的科场题目,共二十五个,贤甥同刘兄安生在寓中做一做,倘做着了一两题,毕竟也省力了些。”大家谢教了。又吃了一回,各自散讫。
王嵩这夜来别桂姐,说起丈人也就往北京乡试。桂姐道:“好了好了,露花丫头若捱得到爷出门后,养出孩子来,奶奶比爷又好求告些,便是你的造化。”露花道:“我下人和王大爷养得个孩子,只求姑娘替我养活着他,就被爷和奶奶一顿把咱打死,也无怨心。只是丢姑娘不下。”王嵩道:“你有这片好心,但愿你姑娘容我收用,后来中了举,做了官,就把你做一房小奶奶。”桂姐道:“从古一妻二妾,也是常事。只不许他们放肆,就多收一两房,我决不妒忌的。”说言末了,又摆上些菜酒。桂姐亲自把盏,与王嵩送风,又拿一朵南方来的假桂花,插在王嵩头上。笑道:“这叫做蟾官折桂。”王嵩道:“也得我亲近亲近嫦娥,才折桂得稳。”桂姐红了红脸,只不则声,收拾了酒果去。王嵩哀哀求告,要见见意儿,桂姐没奈何,只得容他略凑一凑,有些疼痛,连忙推住了。只进得半个头儿,用力推他,推也推他不开,进也不得再进。王嵩虽是惯行,见他这般模样,不觉汩汩就流了。正是:虽然半晌风流,也算春风一度。
王嵩别了桂姐,初二又回家一遭,初三清早上路,三个好朋友,从济河一带地方,来到省城。寻了荷花池边一个幽静下处,静坐了月余,纳卷报名。只因王嵩是领批,未免忙些。初六日试官入场,初九、十二、十五毕了三场。十七日大家收拾回来,原不打帐到馆。只因王嵩心儿念念记挂桂姐,又不知露花分娩如何?只回去见了母亲一面,次日就来了。安可宗不十分馆里来坐,王嵩夜间,弹了一弹门,不见门开。又弹了两三弹,门开处,却是香月,王嵩问:“露花姐呢?”香月道:“养了孩子睡着哩。”桂姐听见弹门,已走来了。王嵩跟了过来,说了些寒温的话,才问及养孩子事。桂姐道:“我爹爹七月初八日,就往城上乡试去了,只道露花十月满足,毕竟就养孩子。那知他十一个月,前日中秋才养出来。我再三求告我娘,我娘初然也恼,听见说我教他替的,倒笑起来。说待他起来,还要打他,这也是宽缓的意思了。爹爹出月才回,到那其间,再作道理。”说罢,叫香月拿酒菜与大爷接风。又道:“如今我娘晓得的了,我怕你这几日定来,取得些荤菜南酒,在这里等你洗尘好吗!”王嵩笑道:“谁要你东西接风,只要你裤子里那件宝贝接风,就稳中头名了。”桂姐道:“你做的文字,果然中不中。”王嵩道:“你今夜和我好好的弄了,包你头名。”桂姐因母亲晓得了,欣然许了道:“吃杯酒儿,好皮着脸。”王嵩忙忙吃了几杯,掩上了卧房,竟大模大样把阳物弄进去了。正是: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王嵩弄完了,取出汗巾,替他揩揩,也还有鲜红的血。王嵩道:“妹妹弄出血来了。”桂姐道:“好厌人。”从此每夜过来,其个如鱼得水,似漆投胶。王嵩趁他欢喜时节,说起刘寡妇卜氏,要嫁做二房的话。桂姐笑道:“露花养了孩子,你自然要收他的了。只要我两夜,他两个各一夜,又不许再娶第四房了,我便依你。”王嵩道:“依你依你,除了你三人,再不娶别人了。”
过了八九日,省城出榜,解元是益都县人,王嵩中了第二名。刘康中了第十名。只有安可宗也中了副榜。临清州共中了六个,好不热闹。看看冯士圭在北京又空走了一科了。冯士圭在京师见了山东小录,晓得女婿中了经魁,连自己不中的烦恼,都忘怀了。星夜赶回,到了家里,他妻房偶说起露花的事道:“女婿长成了,成了亲罢。省得他去寻闲花野草。”冯贡生道:“丫头的事,不须提起。”只拣了不将吉日与他成了亲,先期接了亲母过来,亦有何难?就是第二日过来和安伯良说了。安伯良虽见同窗王刘二人中了,有些眼热,却道儿子中了副榜,下科就有承望,也还高兴。来来去去,替王冯两家一一说定了。拣了十月十九日,不将大吉;王嵩过门成亲,他母亲反待满月赴席,就不回丁字巷去了。王嵩九月里,往济南见座师,回临清拜亲友,今日也忙,明日也忙,收用了三四对管家。收了至亲密友好些贺礼,直待丈人家来,十一月里才摆酒请客;那卜氏的哥哥、弟弟,也认了亲戚,拜贺了一番;十月十九日王嵩入赘到冯贡生家来,拜了堂,结了花烛,饮了合香酒,大家筵席散了,就在后楼做卧房,两个欢天喜地,上床去脱衣同睡。正是:红毡上交拜一对新人,绣被中各出两般旧物。
王嵩自成了亲,夜里夫妻欢会,日里楼上攻书,指望联科进士,不十分出门。就是卜氏,也只是竹西庵会了两次;他母亲李氏,直到满月,才到冯贡生家来住;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评:描写曲尽,笔有化工,冯女不淫不妒,可人彤史。
大平歌实实清洲,一才女所作,共七首。余删其二而并为改撺七字,聊为表出不敢没其才也,女子姓汪氏。
第11章大登科罢小登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