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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昌齡傳鄭清之贊
輕蔑天民。
傳曰:輕蔑天民,此特刻核之輩,旋踵及禍,固無足道。請以一二愛民君子言之,庶幾皆知則效。昔韓忠獻公琦,初為益利路體量安撫使,拯濟飢民,所活者一百九十餘萬。及鎮河北,適河決,歲又大飢,公復多方措劃,賑濟安輯,所活者又七百餘萬。富文忠公鎮清社,適河決,八州之民,全入京東。公勸民出粟,得十餘萬斛,隨處貯之,以濟殍者。且括公私閑舍,得十餘萬區,散處其人,使便薪水。明年麥熟,各計地里遠近,受糧使歸,所活者五十餘萬。滕章敏元發知鄆州,適淮南京東飢。公葺城外廢營一千二百餘間,以處流民,所活者五萬。李允則知潭州,適歲飢,公請發廪賑而後奏,運司不許。公曰:須奏後發,安能及事。於是請以家財為質發之,所活者五萬。陳大惠堯佐知壽州,適歲飢。公曰:與其令率,孰若身先。於是自出己錢,以濟貧民。史民爭出為助,所活者數萬。王懿敏素知太原,適汾河大溢,水灌平晉,將灌州城。公急備舟,明日水至,民得無恐。且勸大姓出粟賑濟,所活者十萬。胡文恭宿為楊子尉,適大水,民多漂溺。公出私錢,雇舟以濟,已溺而復活者數千。曾中書鞏知洪州,適大疫。公自州及縣,乃至市鎮亭傳,皆貯湯劑以待病者。兵民有病而無舍可居者,皆以官舍舍之,所活者數千。蘇文忠軾知杭州,適大疫。公出私櫜作湯劑,遣史挾醫,分坊救療。兼作病坊,以處病者,所活者數千。輕蔑者處此,能如是乎?惜其不知,居民之上,自當如是。
贊曰:
父天母地,氣均體同。宗子家相,下及百工。相為鞠育,以裨化功。豈縱其上,擠民困窮。匪民之戕,自戕其躬。
擾亂國政。
傳曰:老子曰:治國若烹小鮮。陸象先曰: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大抵治貴行其無事,況政者所以正民也。有司久已奉行,民亦安以為便,其可妄意改變,以從己說乎?若從己說,未必有便於民,適所以自取擾亂。激昂喜事之言,其可盡信。昔杜祁公經撫關中,布衣有張洞者,蝟髯黑面,青衣布裘,持一詩代刺為謁曰:昨夜雲中羽檄來,按兵誰解掃塵埃。長安有客面如鐵,為報君王早築臺。及補以一官,尋以贜敗。韓魏公鎮陝右,布衣有姚嗣宗者,上書論事,且默崆峒詩曰:踏破賀蘭石,掃清西渭塵。布衣能辦此,可惜作窮鱗。及補以官,無異冗史。呂許公在朝,布衣有雷簡夫者,以薦召對,其氣可以吞敵。及數奏,亦復詳敏。朝廷便欲大用,許公堅持不可。累官至三司判官,與嗣宗為人無異。江少虞守吉州,布衣有李戒者,上書論事,且言少學仁義之道,不在顏回下。又言三皇不聖,惟孔子聖。孟軻以下,皆不足道。韓子華知成都,亦復以此說進。子華惑之,及與荊公同判三司,即薦其人。未及引用,發狂而卒。然則激昂喜事之言,其可信乎?是以趙、韓、王為相,每有新進喜事之人,投進利害文字,一切不顧。季、簡、穆為相,凡封事建議,務更張喜事激昂、搖鼓牌闔、浮薄新進之徒,一切屏去,當時皆稱二公為相得體。鄉使輕信,豈不易致擾亂乎?
贊曰:
政者正也,容私則偏。貪夫殉財,夸者喜權。理為勢奪,法以情遷。賞罰易置,紀綱棄捐。害于而國,爾身曷全。
賞及非義。
傳曰:昌黎曰:行而宜之之謂義。大抵義之為言,猶言宜也。非義者,不宜及而及之之謂也。不宜及而及之,君子其肯為乎?景德中,北膚寇邊,河朔郡縣,屢罹其毒。主兵之將,為自安計,莫肯少挫其鋒。時李居正以小官催征稅於一鎮,忿其凶獷,鳩集市人,召募丁壯,奮力擊之,因深入其穴,奪所掠婦人老幼,各還其家。在位者因壯其勇,終無一人肯議其賞,惟張忠定詠密以聞奏。奏至,上大喜,立為居正遷數官,召為閣門祇候。居正承恩,罔知所自。或以忠定告,居正急往見之,見終不獲。因厚賂閽者,俾傳人榜子,忠定竟不出,但批紙尾曰:公臨財康,臨陣勇,臨事勤,臨民仁,加之謹畏,此報國之大效也。所謝近私,不及相見。居正得之,愈於一見,捧玩佩服,弗離于身。居正及賞,可謂義矣。史吉為延州指揮使,康定中,夏虜寇延州永平。寨主與監押,皆欲引兵匿深山,俟虜去始歸。吉率所部數百人,遮城門,立於馬前曰:寨主、監押,欲何之?二人以實告。吉曰:如此,兵則完矣,如城中百姓,芻糧何往還之?跡何可掩?異日,為有司所劾,吉為指揮使,不免於斬,願先斬於馬前,不然,不敢以此兵從。二人慚懼,引轡而返。虜忽圍城,吉復率眾拒守。數日虜去,寨主、監押,皆以完城遷一官。二人及賞,非非義乎?嗚呼,吉雖身不及賞,其後官至團練使,三子皆受命,一女嫁郭逵為郡夫人,是尤愈於二人非義一官之賞也。
贊曰:
不義而貴,垂戒孔聖。不義而侯,光武失政。賞盜勸姦,國何以令。爵及惡德,是褻天命。所以冢宰,詔王八柄。
刑及無辜。
傳曰:刑也者,所以懲惡也。無其惡,而輒刑及之,即太上所謂無辜也。人間私語,天聞若雷。無辜籲天,天不聞乎?蔡州百姓有錢舉者,誣其弟為異姓匿家財二十餘萬,不與均分。前後官吏,皆受舉錢,不公其斷。惟干證人朱惜姐始終一詞,無所阿順。及許州通判徐沂,被差
就蔡州置獄根勘,沂復失於鹵莽,為推司楊仲和轉弄,反將朱惜姐勘斷臀杖十三。沂自此,即每事磨勘不行,聞天慶觀有道士裴君叟者,善章奏。自備香信,就觀連設三醮,以祈景貺。君叟初伏地投詞,即如鼾睡。明日始龍起曰:某到天門,見北極大帝帶領佑聖院善惡都判真武真君入奏:通判在蔡州不合,枉斷干證人朱惜姐臀杖十三事。且怒目指揮曰:徐沂心詞只留在此,恐金籙照問,汝奏對有差,不得還矣。某遂急回,事有之矣?沂曰:有之。言訖汗洽,不勝摧沮,未幾果卒。又有士子楊之奇者,晨出探榜。其妻在家,亦僦騾往水門,迓其父母。無何,中路逢一醉人,羅識毆擊,僦者潛遁,無人解勸,遂至官。時溫仲舒判開封,但見醉者面有爪痕,不問曲直,一例決遣。婦人大慚,不食者已累日矣。其夫亦下第從外歸,見妻被杖,不勝其忿,詣府申說。仲舒不聽,於是夫妻赴水而死。是夕,仲舒即夢城隍司責曰:子太鹵莽,妄決良人,吾已關報東嶽。及奏聞上帝,禍將至矣。明日上知,仲舒以下,皆罷職。又有幽冥之譴,當如何哉。
贊曰:
過小則赦,罪疑惟輕。聖人之意,刑期無刑。矧是無辜,而弗哀矜。犴獄所及,排根引繩。冤檻充斥,可不痛懲。
殺人取財。
傳曰:劫盜迫人於險,醫家乘人之危,其為殺人,同是為財,罪皆一也。請以醫家言之,庶幾病者不遭毒手。不恤緩急,妄索事分,殺人也;不問有無,必欲多得,殺人也;懶墮睡眠,輕視人命,殺人也;辯察不明,用藥差互,殺人也;見不即治,俄至增劇,殺人也。有此五失,挾術行醫,其於殺人,甚於挺刃。挺刃之下,不當要害,尚有可活;一甌之下,五臟俱壞,是有活乎?昔顏畿以病就醫,遂至殞命。既而復蘇,氣息微細,死生不分,十有三年。陳景仁妻張氏,亦有微疾,醫者誤投血隔之藥,遂至不起。既死之後,陰府不收,魂神蕩越,散遊無定。所至輒為界分土地驅逐,不勝其苦。一日,因景仁出郊,適與相值,遂得合為一體。自此,景仁即恍惚如狂,獨歌獨語。時其父尹京,適中使秦中立過治所。中立素事真武,因為奏聞北極,蒙真武真君憐其夭橫,即日度令受生,更不經從陰府。孰謂醫者不殺人乎?惜其不知醫之為術,升墜最速。昔薄拘羅尊者,於往世施一訶梨勒果,救一病僧。以是因緣,於九十劫中,常生人天,未嘗有病。其最後身,值佛出家,證阿羅漢果,於五百眾中,獨為上首。王叟以針刺為生,不計錢數,所理多效。一日告眾曰:吾明年夏初,不可留矣。及期果去,所居之地,香氣不絕者累月。劉燼亦行醫,雖勞不倦,所療亦多效。及死葬之日,但空棺耳。此皆醫家能善用心,而立獲度世者。本朝丁逢吉善醫,其子度、第二人及第,至觀文殿大學士。張仲和善用其張仲景法,療治傷寒。其後二子奇、兆,皆相繼及第。張行甫亦行醫,子孫典大邦、作提轉者,今已數世。此亦醫家能善用心,而克昌厥後者也。信相菩薩至一地獄,見一罪人,熱鐵灌身,鐵釘釘體,稽首問何罪所致?佛言:此人前世常為針師,妄施砭刺,是以此報。目蓮尊者,晨朝出城,見一餓鬼哭泣告曰:我之此身,有類塊肉,無有手足,及眼耳鼻等,被諸禽蟲,長時噉食,何罪所致?目蓮曰:汝前生行醫不精其術,妄投藥餌,使彼病者不得全活,是以此報。蔡州神尼于惠普者,嘗與客坐。有牽二牛而過堂下者,尼曰:此牛前行者,是一官人,坐入人罪。後行者是一醫人,坐誤殺人。因呼其前世名字,二牛皆應。此亦醫家不善用心,而墜三惡者也。嗚呼,善不善業,備錄在前;或順或違,爾宜自擇。
贊曰:
財怨之府,利爭之因。積而不散,猶能禍人。殺越于貨,乃欲保身。頟頟貪史,吞噬富民。籍沒死徙,疑無蒼旻。
傾人取位。
傳曰:元始上帝曰:妃后臣僚,隸於紫微垣中,但有品位,則隸五嶽四瀆。大抵一官一職,各有義命。義命當有,則今日拜樞密,明日作宰相,不足為難。義命若無,只做一日,亦不可得。孰謂為不然乎?昔蘇易簡先在禁林,李沆後入。既而沆除參政,蘇不悅,因上步虛詞十篇,以自見意上,即日俾參大政,拜命不數日而卒。夏侯嘉正以文詞稱旨,除右拾遺,直史館,兼秘閣。意猶不足曰:吾喜作文,且好黃白,但得水銀銀錢一文,知制誥一日足矣。上聞許之,制未下而卒。李繼凝有才幹,為樞密直學士,因詔對太宗,許以大用。歸與兄弟言之,大喜醉後,忽感風眩而卒。李巨源權中丞,太宗器之,嘗面加獎諭,將有進用之意。偶以鞠獄,左遷知閬州。一日,驛遞堂帖,促令乘傳歸闕。巨源啟封大喜,一笑而絕。豈非義命所無,只做一日,亦不可得者乎?況傾人而取之者乎?若傾人取之,又不免有一段因果,如彌德超、盧多遜,旋踵及禍是也。昔德超見樞密曹彬勳望隆重,帝春甚厚。因誣以不軌,極口傾之,由是彬罷樞密,而德超拜樞密矣。不數日,趙普再秉鈞軸,力為辯雪。帝悟,即日遠竄德超,而待彬如故。盧多遜見宰相趙普位望特重,因諷王祐使為己助,悉力傾之。祐不從,乃自為計,中以陰事。由是普罷相,而多遜拜相矣。既而事狀明白,趙普復相,而多遜遠竄朱崖。然則人之有位,是可傾而取乎?躁進者,當以此戒。
贊曰:
工本代天,位必稱德。沾沾淺夫,置命用力。徒傷雅道,無益於德。如螳窺蟬,黃雀鼓翼。天道好還,視我傚則。
誅降戮服。
傳曰:太上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樂之者,樂殺人也,不可得志於天下。是故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殺人眾多,則以悲哀泣之。戰勝,則以喪禮處之。况所持之器,皆星宮所主。刀名大房,虛星主之。劍名失傷,角星主之。弓名曲張,氏星主之。矢名傍徨,熒惑主之。弩名遠望,張星主之。戰名大將軍,參星主之。然則器可亂用,人可樂殺乎?不聞王顯之事乎?王顯以使相知定州。一日,有道士破冠弊褐,鬚若剛鬣,笑則口角至耳,自稱酆都觀主持,刺為謁曰:昨上帝牒到,二萬蕃魂,本觀未敢收入死籍。公若果於殺之,則名蓋當世,奪壽十年,二者惟自擇。公以為狂,叱起之。未幾,契丹引兵獵粱門。適天雨大雪,虜弓皆破不可用。顯記庫中有弓弩材木數千,因命工連夜斲削,乘其不備,縱兵擊之,蕃兵大敗。明日築京觀斬首,恰二萬級。方悟道士之言,已無及矣。及奏于朝,上大喜,召以樞密。顯離定州,纔十三日而卒。嗚呼,此皆合死之魂,但以果於殺之奪壽尚爾,況已降且服者乎?當知誅降戮服,誠當獲罪。蔡居厚知鄆州,有梁山灤劫賊五百來降。公悉戮之,明年以兵部侍郎奉祠金陵,疽發于背,命道士設醮禳謝,因令所親王拱代作心詞。明日居厚卒,又明日拱卒。既而拱還曰:適到陰司,主者責曰:汝為儒者,乃敢為人詭作心詞,欺誑上帝。拱曰:皆居厚命意,拱但行詞而已。俄見數鬼引出,居厚枷繫聯貫,極為枯瘠。又見二鬼,持一桶血,自頭澆灌,澆即大叫,左提右掣,如垂絕狀。既蘇復澆,既澆復絕,片時之間,如是數四。遙告拱曰:子歸,切便語吾夫人,令急救我,我在此,只是理會鄆州一事。然則誅降戮服,是可為乎?
贊曰:
刑典議辟,鬭殺則輕。禦敵斬馘,是曰應兵。事不獲已,冥恕以情。乃若降服,奚俟兵刑。被固易殺,天道神明。
貶正排賢。
傳曰: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世之人才,其於遭遇,亦復如是。使在位者,人如伯樂,則有德量者,便可作宰相。識大體者,便可作護官。有方略者,便可付兵權。能鎮撫者,便可寄方面。有風力者,便可作監司。廉於財者,便可主財穀。知愛民者,皆可作守令。如此,則小大之職,各得其人,野無遺才,而百事舉矣。若夫正賢之士,則尤當柄用,庶幾朝廷有人,中外知畏,不敢妄有所窺,可貶排乎。若貶排人,即是故去其人,將逞其欲。是以樂於甄拔者,太上無不收錄;而妄有貶排者,太上亦無不深譴。昔韓崇拔一袁安於書佐,位至司徒,人皆謂崇有君子之鑑,譬之昏夕夜光。袁安正賢,從可見矣。崇亦以此為太上所知,立命仙官王瑋玄授以泥丸紫戶之法,遂得度世,今在酆都,為定錄府左理中監,主始學仙者。本朝諫議大夫謝泌,最為知之,不妄許可。平生所薦,不過數人,皆至宰相。每發薦牘,必焚香望闕,再拜曰:老臣又為陛下,求得一人矣。文正、王旦,皆其薦也。臨死之日,盥沐焚香,服羽衣端坐而逝。頭不少欹,非尸解乎?此即樂於甄拔,而立為太上收錄者也。陳後主時,幸臣有司馬申者,好陷害人。一日,晝寢於尚書省。忽有一果惡鳥,飛集其身,啄其口吻,血流被席。人皆指為陷害之報。周世宗時,有陶穀者,亦好陷害,李崧之族誅、魚崇諒之不用,皆其一言。及死,葬于昭覺寺之後。墓門屢掩屢開,寺僧塞以堅石。一夕,雷雨大作,墓門又洞開,雖髑髏亦無矣。豈非妄有貶排,而為太上深譴者乎?孰謂貶正排賢,為無罪乎?
贊曰:
賢人正士,體國愛民。苟用於世,大庇斯人。排貶之害,非止其身。國患莫恤,民隱孰伸。貽禍大矣,厥罪惟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