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几个闲的没有边儿的小浪蹄子,不知道又扎起堆儿来说什么不入流的事!”林依依显然是火气很大,看见三个人站在这里,有都是自己最讨厌的两个姨娘的丫鬟,就大声说道:“好啊,既然你们都喜欢这么站着,不喜欢干活儿,那就跟我站着,都靠在南墙边儿上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离开,要是被我知道你们不在了,就打断你们的腿,听到了吗?”
“可是小姐,我们并没有犯……”清语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两个丫鬟就打断了她:“是是是,小姐,是我们偷懒,我们这就罚站去,还希望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免得气坏了身子啊。”
“知道就好。”林依依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们,继续气冲冲地往前面走去。
等到大小姐走远了,清语才愤愤不平地开口道:“怎么这么不讲理的,我们是下人,但是下人也是人啊,怎么一点错误都没有犯,说要惩罚就随便惩罚的呢?”
“你不了解啊,这个大小姐就是这样的脾气,这还是轻的呢,有的时候她生气,是连人都可以随便打的。不过也没有事情,她的心思变化的快,而且只要张公子晚些时候的时候再理她了,她的心思好了,早就把罚我们站在这里的事情忘干净了,你想要当面和她顶嘴,才是真真正正的找麻烦呢。”那两个丫鬟说道。
清歌送曹大夫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需要掌灯了。听到外边依然是没有动静,就知道是上香还愿的那一家人还是没有回来。四处都安静的很,这样的安静,这样的悄无声息,却让她感觉到一种难以遏制的孤独和寂寞。还记得那几年和张达一起生活的时候,每到现在的这个时分,张达是已经回家来了的。不管生意怎么样,总是会给她带回来她经意或者是不经意说出的想要的东西,或者是吃的,或者是首饰胭脂,但多半的时候是书籍。其实,张达识的字并不多,想要准确记住她说的书的名字,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但是他就是没有一次会把书买错,回来的时候总是把书拿牛皮纸包着,就像是什么宝贝似的,看到她因为他把书带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露出的开心的表情,也总是会很开心,但是即使是开心,这样的心情也不敢过分的表露出来,担心清歌说自己邀功……
清歌想着想着,眼睛就有些泛酸,紧接着就再也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呆在大大的,豪华却又空虚的屋子里面胡思乱想的感觉,想到清语不应该到现在还是美誉回来,就从箱笼里面拿出了一件白色的披风穿在身上,往屋外边走去,想要出去看清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才一出门,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边竟然是落了雪了,雪花并不大,甚至地上也没有怎么积雪,但是总归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是不禁让她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像发生在昨天,记忆一点都没有被冲淡。她甚至猜想,等到自己活到了七老八十,这样的存在脑海里面的记忆是不是依然会像是现在一般鲜活呢?还是,会被新的事情所覆盖,只留下一点点淡淡的痕迹?
虽说已经来到这里不短的时间了,但是之前没有心情出去,也不想要遇到这里任何的人,所以只要能呆在屋子里面,就尽量呆在里面不出去。现在趁着人少出来转转,清歌惊讶地发现这个时候,院子里面的梅花已经都开了。开在微雪中,香气淡淡的,就这样走在这一片梅花丛之中,让她的心也平静了许多。想着果然时间最为公平博爱的还是这大自然,不管你人世间是什么地方,即使是这藏污纳垢,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林府,梅花也依然是开的这样好看。
想来之前闲来无事呆在家里的时候,也曾经和张达说过要在院子里面中上几株梅花树,后来他已经和朋友要了秧苗,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去取,到现在终究是没有成行。只是这花现在在这里开的烂漫,不知道他若在天有灵,知道了,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感叹世事无常。“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清歌才将词句念到这里,忽然听到身后有另外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却是接着她的词幽幽地继续吟诵出来的:“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清歌不想身后竟然还有别人,有些受惊的回头,却看到站在离自己的不远出的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那日在客房里面匆匆见了一面的,林依依的未婚夫婿,张明远。
张明远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清歌。自从他从杭州那边做生意回来以后,原本想要先来拜访一下林家,然后就立即回家的,却没有想到这一来,就被这个林大小姐缠上了,每天都被告知要和依依多呆几天,培养一下感情,培养一下感情,在想要脱身,也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了,于是一呆,居然就呆到了现在。原本只是以为这个林大小姐刁钻任性了一些,想着既然是父母的心意,那就尽量不要去想她的缺点,尽量去想这样活泼的女子也有她的可爱之处。却没有想到白天逛街的时候,她的轿子撞到了街上乞讨的老人,居然不仅没有道歉,还要出口伤人,实在不能够再用活泼烂漫,没有心机来为她辩解。越是相处,越是不能够对这个人产生一点点的感情,可是婚期却是仍旧在一点一点的逼近,现在他心情要说是好,实在是不可能的。
原本就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动心的感觉,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不能够说算是少,但是,要么就是嚣张跋扈的,要么就是只知道绣花女工,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不能说是不好,但是,总归是不能够让他怦然心动。那天在林府的客房里面见到这位六夫人的时候,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确实是觉得她很美,但也仅仅是美而已,或者还有别的在这之外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觉,觉得她似乎是有些不同的,却又说不清楚是在哪里。但是那时候只是当作晚辈被介绍给她的,连目光都没有相对,没有想到,现在在这里散步,竟然又意外地看见了她,还听到她在吟咏这样一首伤感的诗词。难道说,是因为她的夫君——林叔父对她有所冷落吗?
“原来是六太太,你也在这里。”张明远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站在梅花丛之中的他,看到她方才还十分哀伤的眼神,在看到有人的时候,忽然就变得清清冷冷起来,仿佛方才的情绪,方才的脆弱,不过是他的错觉,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但是却有些倔强的少女,他就是没有办法像是称呼别的林叔父的妾侍那样,称呼她为六娘,“六太太喜欢赏梅?”
清歌摇摇头:“不算是喜欢,但是众多花种之中,确实是喜爱梅花多些。”
“世人都言说梅花清雅低调……可是……”张明远看着清歌的侧脸,想着自己明明是应该现在告辞离开,才合乎礼数的,但是,为什么,就是想要站在这里,再多站一会儿呢?
“可是若真要低调,倒还不如像是其他的花儿一样,看在争艳的季节里,而不是独独等到寒冬,没由的倒引人注意了。”清歌像是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一般,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所以,我爱梅花,倒是爱它的脾气罢了。”
她的语气很是清冷,明明是那种柔和的,很暖的音色,可是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带着一种不该是一个花季的少女应该有的忧思。
“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会这样评价梅花。”明远听到清歌的话,没想到她竟然是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想法,又听到她说梅花有脾气,只觉得有趣,“不过,这样没有生机的寒冬,有种花儿愿意在这种时候开放,对于爱花的人,倒是一种恩赐。”
清歌听到他这样说,想了想,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静地看着那些雪花飘落到地上,飘落到梅花枝上,花骨朵上,然后化作了水,消失不见。
“六太太既然不是出来赏梅,原本是要到哪里去的?”明远问道。
“是我的丫鬟。”清歌收回思绪,缓缓的继续往前走,“早些时候出去了,现在却是找不到人,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耽搁了。”
看着她就要离开,明远知道应该就此轻描淡写地道一声别的,但是,知道应该这样做,却是说不出口,好容易下定决心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天色晚了,六太太一个人走,也没有带丫鬟,不如我陪你走一段路吧。”
这样的话说出口,虽然语气上已经是尽量轻松了,但是明远的心里,却是紧张的几乎不能正常思考,就怕她觉得自己是登徒浪子,说话轻薄不厚重。
什么时候,竟然添了这样没出息的毛病了?以前虽然是面对着生意场上的多少风浪,但是也是能够沉着冷静面对的啊,怎么现在竟然连说一句话,都要这样紧张,每个字都恨不得来回衡量了呢?
好在,清歌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像他那么多的考量,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但是看起来十分真诚地笑了笑:“那多谢了。”
明远看着她缓步走在雪地里,身着一身白色的衣衫,头发只是简简单单绾了一个髻,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是却仍旧是清秀好看得很,就是旁边满枝满丛的梅花,因为开在她的身边,都失了应该有的光彩。但是,尽管她的容貌是极美的,这种美却不是刺眼的,逼人的,而是凭着她的心意而有所内敛,让人感觉到,她虽然自信于自己的美,却并不在意别人是不是懂得欣赏,这样的气质,绝对不是一个患得患失,每天花心思在向自己的丈夫争宠这件事情上的女子应该有的。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的时间,明远没有说话,因为潜意识里面他不想打破这种人面梅花相应的诗一样画一般的意境,而且,这种安静的时光,像极了是两个人在相处的感觉,他也没有察觉到,这样的错觉,竟然会让他觉得很美好。
他不说话,清歌也是没有理会他的,甚至是说,她差点就忘记了他的存在。又过了一会儿,雪渐渐地晴了,地面上也已经铺洒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花,脚踩上去软软的,还有“吱吱”的轻微的响声。月亮渐渐从厚厚的云层之中穿梭出来,金色的月华洒在庭院里,被雪层反射,充满在院子里,有着朦朦胧胧的光。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两个人发现前边似乎是有一个女孩子正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这个身影清歌认得,就是清语。果然,等到清语走近的时候,看到清歌和张明远并排走在一起,显然是愣了一下,打量了张明远几眼,然后看向清歌,似乎是觉得清歌会跟她说上一两句话,内容是解释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在一起的。
但是,清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原本明远担心清歌被误会,是要开口说他们是半途遇到的,清歌是去找她,却在这之前听清歌开口问清语道:“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还不是那个林大小……”清语才想要开口说林依依莫名其妙就让她罚站了那么久,但是刚一开口,就想起来站在清歌旁边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依依将来的夫婿,现在这话实在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但是,即使是她不再往下说,仅仅是凭着这几个字,听的两个人也是都猜到了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让张明远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代表林依依向着这对主仆道个歉,却是清歌开口在先:“并不知是谁的错。而且她是她,你是你,不必有歉意。”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只是一针见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让张明远感觉到有点意外。听她的口气,似乎也是不怎么喜欢林小姐的,但是因为林依依在林叔父的心里地位重,不论什么事情都会由着她,即便是不喜欢,她这样对于自己的继女一个字也不愿多谈,明显的厌烦的态度,是不是也显得有点胆大了些?
再想起来方才她评论梅花时说的话,以及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并不是像别的姬妾那样夸张的回避,唯恐谁会不轨一样,她只是大方从容地由他跟着……果然,从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与别的女子不同的感觉,果然不是一种错觉吗?
“你说的是了。”明远释然地笑笑,既然她对自己的态度是真诚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让他感觉到轻松以及愉快,他对她说话,也并不愿意用虚伪的客套,“今天遇到六太太,并且与你有些许交谈,在下由衷觉得高兴。”
“清歌,早些回去吧,外面呆久了,小心着凉。”清语看了明远一眼,带着些催促意味地向着清歌说道。
清歌点点头,对着张明远说了一声“告辞”,就随着清语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第33章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