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主子错了,我也错了…”叶向渊脸上的笑容忽然敛了去:“变强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要保护自己在意的,爱的人。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一点,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我软弱,别人也软弱,但我可以让自己不要这么软弱,藉着照顾别人。”
“其实主子要的,也不过是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对自己伸出援手。因为他当时没有救你,就像你没有救我一样…”
萧剑离手中的剑不禁垂了下来,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发垂散,略微遮住了清秀的脸庞。他不再笑了,却没有表情,但是那双眼里却是有着从未见过的真诚。叶向渊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压抑叶向渊的个性,直到现在,才见到少年现出一些真性情。
“你在意的,一直都是这一点吗?”
“你原本可以救我,我一直知道,但是你没有出手。”叶向渊轻声说:“我想了很久,以为那是我的错,我本来就“不值得”被救,不是吗?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没有救我,是因为他没有救你,你“以为”他没有救你…”
“人本来就该保护自己,不该冀望另一个人来救你…”
“我知道,我了解,但是主子,不能保护自己,并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伤害别人的人,而我们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也伤害了别人。”
“我不在乎…”
“你在乎的,主子。”
萧剑离看着少年亮晶晶的双眼,觉得心头似乎有什么被软化了,但是想起叶向渊的背叛,他又不觉武装起自己的心情。
“这是你的拖词吗?一个背叛我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叶向渊张开嘴,停了下。“我是没有资格,毕竟我是辜负了主子的期望。”
“自己知道,还档在这里做什么?”
“别打了,主子,阎律他跟你想的不一样,其实主子也知道,不是吗?”
“住嘴,叛徒!”萧剑离愤恨地说:“你又懂得什么了?为了个女人背叛我,我没教你这么软弱。”
“我绝不会做出对主子不利的事情。”
“你陷我于不义,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萧剑离不屑地冷哼一声。
“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不期望主子真的能相信我。”
“还有自知之明。”萧剑离冷眼看着叶向渊:“那么,你该知道我最痛恨别人背叛我。你先前说要以死谢罪,现在怎还没死?”
叶向渊抬头,看见萧剑离眼底的一抹残酷,让他感到心痛。但他却低下头,对着萧剑离做出跪下的姿势:“如果主子真要我这么做,才肯放过一切,那么我愿意…”
“不要,阿渊!”华早儿叫唤一声,冲到叶向渊的身边抱住他:“你这个笨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为什么又这么轻易就放弃?笨蛋…”
叶向渊没有辩解,只是拉住啜泣的华早儿,把她推到身后,然后抬头看着萧剑离:“希望主子能放过早儿,还有其他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萧剑离脸孔扭曲,他举起剑,意识到持剑的手有些颤抖,便以两手握住,对着叶向渊。
叶向渊抬头,看了萧剑离最后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他一手紧抓着华早儿的手腕:“早儿,对不起。”
华早儿早已泣不成声,将脸埋在叶向渊的背上,一手抱紧他的腰,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剑离…”阎律忍不住开口。
“闭嘴,你给我闭嘴!”萧剑离红了眼,怒吼一声,举剑就要往叶向渊的胸口刺过去。
叶向渊感觉到身前传来一股锐利,冷凛的狂风,胸口散发出微微的感应,彷佛在预知着冲击的来临。但是风停,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预计的痛楚并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看见萧剑离手中的剑停在他的胸前,就差一寸,差这么一寸,剑尖就会没入他的胸膛,直指入心脏。
萧剑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他的身体与意志彷佛分了开,虽强逼着自己做出动作,但他的身体却在临门一脚之际硬生生地打住了。他的手无离地垂下,双目低垂。他对自己感觉到生气,羞耻,甚至是怜惜。萧剑离想自己终究是知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一剑终究会停下来。
萧剑离退了一步,收回剑,抬起脸,用一种武装起的冷漠看着叶向渊。“我的剑不值得沾上一个背叛者的血。”
“主子…”
“你走,我就当你死了,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撂下这最后一句话,萧剑离一转身,轻瞥了阎律一眼,突地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外等着的全都是他的手下。
“主子!”
众人像是松了口气般惊呼,纷纷冲上前来,但一触及萧剑离一张寒冰般的脸,又全都噤声退下。萧剑离扫视众人的脸色,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主子,我们都在等…”
“外头的人都要打进来了,还有时间可以让你们等吗?”萧剑离喝道:“全都出去,跟不上的人自己想办法。”
“是,主子。”众人看见主子似乎终于回复常态,都欣喜地说,接着一呼四散,全都准备要撤退了。
萧剑离感觉到身后几双眼专注地看着他,那昏暗的室内,闪烁着明灭的烛光,那里头有他恨的人,爱的人,然而事到如今,这一切彷佛已经不重要,所有的情感似乎都在一瞬间灰飞湮灭。
他连头都没有回,迳自走开。挺着僵直的背影,走入夜色中。
炫目的阳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华早儿抬手,稍微遮去阳光的热力。蔚蓝的空中只有少许几朵白云,白色的光晕成一片一片。轻叹一口气,华早儿忽然觉得,自己怎么从未发现,天空是这么的蓝。
“怎么了?”身后传来声音,她回头,看见叶向渊一身轻便的劲装,对她微笑着。
“没,你都好了?”华早儿不自觉地也已微笑回应,看见他一只大手伸过来,也像是习惯了一样握住。
“可以了,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已经聚集在外头,等着出发了。”
“嗯,我们走吧!”
牵着那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手掌,华早儿感觉到胸口生出一股勇气,还有满溢的幸福感觉。再回头,看了村庄一眼。矮小的几栋房子错落着,那里头已没了人迹,包括她已居住了二十年的家。
即将告别了,华早儿感觉眼睛一阵酸,盈盈的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她忍着不流下。
“舍不得?”叶向渊早发现了华早儿的泪。他停下脚步,体贴地问?
华早儿摇头,想抹去泪,却没想到是越抹越多。她索性放弃遮掩,下意识地就栽进叶向渊的胸前,啜泣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家,不是吗?虽然…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眼睁睁地看这儿被废了,还是好舍不得。”
“又不是不会回来。”叶向渊轻拥着她,安慰似地低喃:“华老爷跟你爹娘的坟都在这儿,每年我们还是得回来一趟,不是吗?不管这儿变成什么样,都是故乡。”
“阿渊…”
叶向渊以手指拭去华早儿脸上的泪。“要哭也只有现在能哭,别让大家看见你眼睛种成这样。早儿,你还是村长,离开这儿大家心里都不安,需要你带着大家走。”
“我知道。”华早儿点头,抹去泪。叶向渊的话提醒了她的责任心,她还有任务未了。“这样会不会很明显?”
“有一点。”叶向渊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我们等会儿再过去吧!他们可能也还在伤心,多点怀念的时间也好。”
“嗯。”华早儿心情稍微镇定下来,但仍是倚靠着叶向渊,贪恋着他身上的温暖与他带来的安全感。
华岩村终究还是面临了封矿,废村的命运。那天晚上,那一批欲追拿萧剑离一夥人的官差冲进来时,发现里头只剩下村里的平常百姓与老弱妇孺,而萧剑离等人早就趁夜从山谷里的密道离开了。抓不要想抓的人虽然扼腕,但他们也发现了华岩村的村民与萧剑离合作,私卖银矿的事实。
华早儿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只是将这些年来的实情与官差说明,其后在阎律的游说影响下,他们相信华岩村民是被萧剑离所欺骗,逼迫,才做出这些事情来。但犯法是事实,依照规定,这山谷的矿产得全封住,没了生计的村民也只好离去,整个华岩村完全作废。
过去那些贪求财富的人,在华胜跟杜正等人的死去,以及其后萧剑离越来越乖张的威胁下,早已后悔了,因此也都默默接受了这安排。在与当地官府的协议下,村民们并没有被判罪,只是必须被迁移到另一个村落。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心满意足了。
“这一回,多亏了阎公子,否则我们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华早儿说。
“是呀。”
华早儿衷心感谢着阎律的帮助,但是想到他所提出的另一个条件,内心又不觉一沈。
“阿渊,你…会答应阎公子的要求吗?”她咬着下唇,担忧地说。华早儿只知道阎律对叶向渊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叶向渊并未回答。
“早儿,除了武,我其余什么也不会。”叶向渊低沈的嗓音没有任何不满或是怨恨:“过去我也只想到这些,后来才发现自己太肤浅,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在阎公子那儿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且,我再也不用干以前那些事儿了。我想拒绝的人,大概是笨蛋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们一起走?”
叶向渊低头看她,那微笑从嘴角扩散到眼睛。第一次,华早儿看见叶向渊连眼睛都在笑。“因为你,早儿。”
“阿渊,你其实可以不必…”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