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归海飞在海滩上跑步,一辆越野车追上了他。一个半秃头从车窗伸出来,叫道:“小海龟,上车!”
“小海龟”是归海飞的外号。他上了越野车。半秃头叫卞一亨,是天远公司远航部主管,兼游轮“梦想号”船长。开车的,是公司保安头儿古疤子。
越野车沿着海滩,开进一个小渔村,驶进了一座别墅。别墅院子的门楣上,镌有四个大字:海市蜃楼。院子里,停满了小车和摩托车。别墅的一楼大厅里,摆着一圈沙发,墙上,挂着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柜台后面,坐着个一身珠宝的胖妇,橱柜里,摆着烟酒饮料之类的东西。
卞一亨带着归海飞和古疤子,上了二楼。二楼大厅里,烟雾弥漫,十来张桌子上,哗啦哗啦、噼呖啪啦声,此起彼伏。
海市蜃楼,是一家赌场。卞一亨是叫归海飞来给他做临时保镖的。
归海飞对赌博没一点兴趣,甚至很厌恶,这样的场合,他是一分钟都不愿呆,就对卞一亨说:“船长,我在楼下等你,如果有事,叫古队长打我电话,好不好?”
卞一亨眉头微皱,有些不悦,但还是说:“行吧。”
归海飞下了楼,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把电视频道换来换去,身边,不断有斗志昂扬上楼去、垂头丧气下楼来的赌徒。直到凌晨一点过,卞一亨才和古疤子下了楼。跟他俩同时下楼的,还有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脸膛微黑、鼻梁笔挺、头发微微有点卷曲的年轻人。
归海飞站起身来。卞一亨说:“来,小海龟,给你介绍个新同事。”他指着那年轻人说,“这是莫天郎;小莫,这是归海飞,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
莫天郎?归海飞想,这个名字有些特点,他向莫天郎伸出手去。莫天郎伸手过来,勉强跟归海飞的手碰了碰,跨上院子里的一辆旧摩托,轰隆隆开走了。
几个月前,归海飞从部队退役。归海飞是读高三那年入的伍,原本成绩不错,他想到部队考军校。谁知到了部队,因拿不出高中毕业证,军校考场把他拒之门外。因缺一纸高中文凭,在部队,归海飞无论怎么努力,都成不了军官。在当了两年义务兵和三年初级士官后,归海飞觉得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发展,谢绝了领导挽留,复员回到家乡。
归海飞当的是陆军特种兵,当兵第五年,他曾获得全师自由搏击70公斤级冠军。得知他要复员,驻地城市多家保安公司向他发出聘请,归海飞不愿意给人当保镖,一一谢绝了。他回到家乡,正琢磨着做点什么,偶然在网上看到南方“天远环球航运有限公司”招聘海员的信息。归海飞没出过远洋,心想能当上海员的话,既可以挣高工资,又可以“环游世界”,于是就把简历发了过去。很快,天远公司就通知他去面试。
以归海飞的素质,自然是顺利地通过了。待遇是,出海,300元一天;不出海,4000元一月。不出海的时候,归海飞就和一帮新招的打工仔一起,暂时维护保养船只。
现在,归海飞正在和几个工友,给几艘海轮除锈、上漆、打油,吃住在海边的一艘旧海轮上,他是这小群打工仔的临时班长。
下了卞一亨的越野车,归海飞回到所住的旧海轮。卧舱是几个打工仔合住,归海飞推门而进。月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得卧舱里的人或物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除了归海飞的床是空的外,其他人的床上,都是一男一女,捉对儿气喘吁吁地动作着。
下午公司刚结算了工资。包括归海飞在内,每月工资暂时只发一半。另一半,如大家需要“特殊服务”,由公司代为安排,费用从另一半中扣除,八折优惠;如果不需要,到年底全额发还。
归海飞意识到,显然,天远公司跟一些色情场所形成了合作关系。有如此行为的企业,怕是不可靠。但既然来了,他还是想出一次远洋后,再辞去。归海飞从没要过那种服务,每次,几个打工仔把女人带到卧舱来睡,他就卷了铺盖和席子,在船上找个背风的角落,窝一晚上。
归海飞又夹着铺盖卷,出了公共卧舱,走到过道尽头,把席子一铺,和衣躺下,渐渐迷糊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归海飞觉得白光耀眼,原来已经天亮。他正要进厨舱弄早饭吃,忽然发现海面上有一条三帆木船,三张白帆,吃饱了风,推着木船,由南向北,劈波斩浪,快速向海岸驶来。
木船渐渐驶近。宽阔的甲板上,为首一人,身上罩了件麻布袍子,胸前,绣着一只有些像猪又有些像牛的怪物。那人身后,站着几十个手执短柄月牙刀和长把梭镖的人。那些人头扎双髻儿,脸膛黝黑、身穿花红肚兜,向着海岸指指点点。从身形看,那些怪人个子似乎都不高,高的最多一米六,矮的可能只有一米二三的样子。看模样,老的怪人约五六十岁,少的约十五六岁,无论老少,都是一色的双髻儿、花红肚兜,像是一个个又老又黑、年龄参差的哪吒,只差脚上没踏风火二轮。
这是些什么人?归海飞看得惊奇不已。“嘻嘻,帅哥,你怎么在这儿睡啊?”一个沙哑声音传进归海飞耳朵。
顿时,归海飞眼前的三帆木船和双髻儿、花红肚兜的怪人消失了。天还没亮,月光很明,一个披头散发的裸体女子,直挺挺地站在归海飞面前。归海飞一惊,一挺身站起来,喝问:“你,你干什么?我可没要你们服务啊?”
那裸体女子哧哧笑了两声,说:“看把你吓的,妹妹我出来嘘嘘。见你睡在那儿,顺便打个招呼。”说着打开厕所门进去了。
归海飞再也睡不着。
一轮红日缓缓从东方的海平面升起。
归海飞不知道自己夜里所看到的,是海市蜃楼呢,还是南柯一梦?
一个星期后,周六。上午,归海飞正带着大家在一艘货轮上刷油漆,卞一亨和古疤子开车来了,后座上还坐着几天前在赌场见过的莫天郎。卞一亨说:“小海龟,你收拾一下,马上准备出海。其他几个,跟着一起上车搬东西。”
几个打工仔一听,纷纷嚷道:“我们也要出海,我们也要出海!”
这些人也是按海员条件招来的,几个月一直在做杂活,早烦透了。卞一亨说:“这次只需要一个人,大家别急,有的是机会。”
归海飞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一摞书和笔记本电脑,上了卞一亨的越野车。车在一个废弃的小型码头停下,码头边,静静地停泊着中型游轮“梦想号。”码头上,停着一辆装有各类生活用品的小货车。
卞一亨安排古疤子、莫天郎、归海飞以及几个打工仔,把小货车上的东西往梦想号上搬。东西搬好后,几个打工仔回去继续干活。古疤子、莫天郎、归海飞和早已经在梦想号上的一个姓幺的老头,把东西往各个舱里摆放。
完毕,卞一亨组织开会,他首先叫大家把手机拿出来交给他。古疤子和幺老头爽快地把手机交了出来,归海飞和莫天郎犹犹豫豫地掏出手机,慢腾腾地递给卞一亨。归海飞不知道卞一亨要他们的手机干什么。
卞一亨双手各拿着两只手机,说:“手机我暂时代大家保管。”
“为什么?”归海飞问。而莫天郎则拉着个脸,不吭声;古疤子和幺老头面无表情。
卞一亨说:“大家稍安勿躁。这次咱们的工作特殊,在完成任务之前,一切对外联系,全部中止。”他抬腕看看表,说:“顾客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现在我宣布:我,卞一亨,是本船船长,这个大家是知道的;莫天郎,是我的大副;古疤子,水手兼安全员;归海飞,水手兼安全员;幺绍堂,我舅舅,厨师。这次航行,目的地是南非。来回加上途中耽搁,需40天左右,大家要团结协作,力争圆满完成这次任务。任务完成得好,除应得的工资外,会有一定数额的奖金。”
莫天郎问:“那我有没有奖金呢?”
卞一亨微微一愣,随即说:“那当然是有的。”
半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开到了码头。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四十七八,个子不高,微胖,戴幅眼镜,衣冠楚楚,虽矮,却颇有风度;女的,约二十三四岁,青春靓丽,长得很像某个正走红的影视明星。
梦想号上有特等舱一间,上等舱三间,普通舱十间,一个餐厅,一间厨房。分上中下三层,上等舱、普通舱、大厅在中层,下层是厨房、仓库、机房等,最上层,是驾驶舱、特等舱、观景亭和一个储水箱。
两个客人被安排在最上层的特等舱。
一切就绪,梦想号启动了。两个多小时后,厨师幺老头弄好了两套午餐,分别摆在餐厅的两张小桌上。乘客一桌,海员一桌,菜不是很丰盛,但做得比较精致。
两位乘客来到餐厅,男乘客对正在上最后一个菜的幺老头说:“老师傅,这船上人好像就几个人?干脆合在一起吃吧。”说着把自己那桌菜端了过来,摆在海员那桌上,摆完,男乘客说:“麻烦哪位兄弟去请船长把船停会儿,大家都过来,互相介绍介绍。”
此时掌舵的,是船长卞一亨。古疤子听男乘客如此说,就下到驾驶舱,把船长叫了上来。船暂时停了。
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男乘客问有酒没有,要最好的,费用算在他账上。幺老头眼望船长。卞一亨说:“去吧。”于是幺老头进了储藏室,拿来了两瓶茅台。
男乘客亲自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倪尔邦,这位是我爱人,唐小雨。我们给大家添加麻烦了。古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干了这杯酒,大家就是临时的一家人了。来,干杯!”
待各人把杯中酒干了,倪尔邦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抽出五扎百元大钞,每人发了一扎,说:“大家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等到了目的地,还有重谢。”
归海飞、古疤子和幺老头,接了钱,脸上均有喜色;而卞一亨和莫天郎,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
船长卞一亨把“梦想号”上的职员一一向两个旅客作了介绍。倪尔邦建议,今后大家就在一块儿吃饭了,就这几个人,别分什么主客,那样就显得生分了。
梦想号游轮劈波斩浪,一路向南。
吃过午饭,归海飞小憩了一会儿后,走到顶层的观景亭,遥望茫茫海天,看着水云间翩翩飞翔的海鸟,思绪万千。
“邦哥,我们究竟要去哪儿,明天可以回来吗,周一我还要上班呢?”倪尔邦和唐小雨从卧舱走了出来,走进观景亭,并肩倚栏看海,唐小雨问倪尔邦。见到归海飞,俩人冲他点点头。
第1章鱼钓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