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哈欠,望着店里人来人往的人群。
月烟姐曾经问过我,我鼻樑上的眼镜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很老实的回答,这是我家乡必备物,因为近视可说是种文明病,管你老人、年轻人、小孩、中年人,几乎每人的有一副眼镜,这是高科技带来的后遗症;月烟姐说我不戴眼镜很好看,叫我拿掉。虽然随我一起来的背包有一盒拋弃式隐形眼镜、外加一副硬式的一般隐形眼镜,可是清洗液只有一瓶,我不想太浪费。更何况这里没有卖隐形眼镜,留着可作为不时之须咩。
而且这副黑色粗框眼镜有何不好?没听过遮掩面貌是一件神秘又好玩的事吗?
话又说回来,我上次去问她干麻没事偷袭我这个病人的时候,月烟姐难得的表现出小女儿姿态……赏了我一记她的“月烟特製爆栗拳”,叫我快点忘掉这事。我发现她跟我姊姊有一点小小的不一样,姊姊她暴力的方式是拧耳朵、扯脸颊,月烟姐的特殊暴力则是敲我头,还擅自取了个绰号,得意洋洋的叫我炫耀。
不过呢,我不会这么快死心的,我曾经在半夜听到哭声,喊着“杜泽啊,我原谅你,所以你快回来吧!”这类的囈语;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月烟姐在等一个人,或是被一个人拋弃。不过不管我怎么猜,都可以肯定那个人的名字叫杜泽。
月烟姐喜欢在没在营业时,跑去屋顶上发呆,望着远方的眼神很悲伤。我也喜欢跑屋顶,可是跟月烟姐的理由不一样,我没有要等的人,也不会有人等我。月烟姐是没有焦距的凝望,而我是望着点缀着繁星的星空,常常发着呆任脑袋放空,从以前到现在不变的习惯,那就是跑到没有人的地放看星星,一闪一闪的,有一点慰藉的感觉。
姊姊每次都是晚上来陪我看星空,偶尔聊聊天。而月烟姐是跟我一样的习惯,虽然我们是一起坐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天空,但看着的地方仍不同。她在看某一个一直等不到的人,我在看星星时把脑袋放空,一整晚都在发呆。
对我来说,不管是看星星或是什么,我只是想忘记现实;从很久以前到现在,我回味的每一件事里,没有所谓悲伤或快乐,自杀对以前的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当我习惯或是当作别人不存在后,我发现没有眾人的目光是多么的美好。为什么我要活着?为什么活着会这么累?如果继续努力活下去,会不会看见明天的希望?姊姊的笑容,弟弟的幼稚举动,成为我努力努力不断努力的目标,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的动力。
其实我对一切都是没有感觉的,就像你手脚冰冷了很久,在去拿刀刺它、拍打它、咬它,只是不管怎么伤害,都没有感觉,也许是有种习惯性使然,在我观念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我不需要和人亲近,也不需要温暖急怀抱,冰冷的窝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没有靠近暖炉的必要。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也许从我被排挤的那刻就有了,在我的潜意识里不断作祟,直到姊姊死掉的当天,我才有了这么深刻的体悟。当时我没流泪,因为我醒悟。
如果没有所谓的感情,就不会所谓的伤口。所以我脸上戴上了面具,用面具和弟弟说话,用面具去面对周遭的一切,然后因为习惯,所以忘了什么叫接触,也忘了什么叫做真实。
我曾经猜测自己拿掉面具后的样子,我驀然发现面具下的自己,什么也不是。没有脸,没有真实只有不断扮演的虚假。
我曾在某个知名作家的书中,看见了跟自己很相像的脚色。好像是“在遥远比方的小千”,里面有一个配角武藤白说过一句话:“太愚蠢了。使用大量的面具,演出大量的脚色,在克服各式样舞台的过程中,我迷失了真正的我。面具下是一片平坦,连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如同我的名字一样的『白』。就连现在说话的人,也不确定是我。”
很贴近我,那本书是我在书店无意中找到了,在很显眼的近期新进书架上,我翻了几页,就向柜檯结帐。我想来只找与我贴近的事物,与我没有关係的,我从来都不会提起丝毫的兴趣。偶尔可以提点兴趣,但那只是表面上的。
是的,如同我的名字,云烟,云淡似烟,所以没有真实可言。
好可悲。
真的。
嗯,一直都在谈以前,谈谈现在吧。
现在的我,有着以往从未有过的轻鬆,过着我一直不敢奢望的平凡生活。月烟姐说我活的很假,与其要我装笑,倒不如不笑。世上有谁比月烟姐了解我?姊姊从未了解过我,套句老话形容,“知我者末若月烟”。
月烟姐是个很好的人,好到我摸不清,也看不清,向来能猜透人心的我,却猜不透一个能把事情做的八面玲瓏的女子,是这样形容的吧?过惯了这样的生活,连成语都有些忘记怎么活用了。
“云烟弟弟啊,你在想什么呢?”
很熟悉的声音,我转头,那张依然笑吟吟的清秀脸蛋放大在我旁边。
“月烟姐,我不小,不要多加弟弟。”我不满的抗议着。
虽然月烟姐常说,就算忘记了面具下的自己,在和他人相处时还是要尽量敞开心胸,也不要管别人怎么想就好。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不会去和人相处,也懒的和人相处,更讨厌敞开心胸,也没法管别人如何想。就说是习惯性使然,不管我怎么对镜子或是对内心努力,出现的也只有面具而已。
不过呢,与月烟姐相处的时候,我能露出起码别人不知道了表情或动作,她说:好歹我也踏出一步。看来,要勉强面具自己脱落,恐怕是永远办不到的事情。
“是是是,小云烟。”她坐在我旁边的阶梯上,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转头看着我。“你在看些什么呢?这么入神,休息时间居然来店面前面发呆。”
看来怎么纠正她的称呼都没用,唉,真不懂人为什么很喜欢拿名字搞怪。
“看人。”我很老实的回答。“看他们的脚步、神情。”
说实在的,除了静静地看着夜空外,我还喜欢观察人的一举一动,他们来来去去的脚步。
“为什么只看脚步跟神情?”顺着我的目光,她看着来往的人潮。“有什么心得吗?”
“看脚步跟神情,只是让我去揣测他们可能要去哪里,心情如何。”我歪头想了想。“心得啊……老实说,只是想让自己融进去吧?”
“哦?”她挑眉,颇有兴致地看着我。
“融入人群,想像自己没有那么孤单,没有那么无助。”我苦笑。是这样吧?然后回神时,发现仍然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店门口,那种在怎么努力却都失败的颓丧感。
像以前一样。
帐然若失的无力感。
“然后呢?”她对这个话题似乎有兴趣的模样。
“没有然后了。”
你还能问我然后吗?然后还是失败,一如往常的自嘲,这么简单而已。
只是还是傻傻的,像不懂失败一样做着一样的动作,观望人群。
可悲啊。
真可悲吶。
明明连自己都嘲笑自己数十遍了。
“只有这样啊……”
她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从我旁边站起来,抖落了身上的灰尘,转身朝店内走去。
“好了,该上工了……啊!你们想干什么?”
听见身后月烟姐的惊呼,我转头,立刻跳起身揽过月烟姐,一脸警戒的看着眼前的四个人。
带头的男子有着像机器人的表情,后面的三个人一看就像恶棍……搞什么?这里又不是好莱乌,你们以为你们是来演电影的啊?唔……忘记了,这里可没有好莱乌这种东西。
“这女人不错,”后面其中的恶棍甲……姑且先这样称呼。总之,恶棍甲用轻挑的噁心眼神审视着月烟姐,而月烟姐泽不甘示弱的用恶毒到……我至今从看过的那种,活像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去百花阁应该还有陪客的价值。”
“嗯嗯。”恶棍乙附和。
百花阁?陪客?呃……容许我这个想歪的坏孩子思考一下,我总觉得……“百花阁是不是妓院啊?”我低声的问着警戒中的月烟姐。
章一 你与我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