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对什么都好奇，整路上东瞧瞧西瞧瞧，夜未央说到底也是孩子心性，儘管心情并不是多么愉快，但身旁一有个可爱的小孩，终究还是软化了脸部线条。
“那是什么？”小雪软声的问着，指着摊子上的玩意。
“糖花，那是用糖做出的花，小雪想要吗？”
小雪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夜未央把糖花送到她手里来。
华无莲慢悠悠的跟着他们身旁，也不说话，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就好像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他越过夜未央的身子，乍看之下，竟有点像贴着他的背抱住他，夜未央僵住了，但华无莲却没有抱住他，仅仅拿了一枝糖花塞进夜未央手里，又像没事似的退了开。
夜未央眨眨眼，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前面似乎挺热闹的，走吧。”
华无莲不等他反应，自逕拉着他往人潮里去。夜未央看了看手里的糖花，有点困惑，这傢伙怎么就知道自己也对这有点兴趣呢？
华无莲拉着他，轻捏一个诀，眨眼便出现在台子前。原来是为了庆祝今年的第一场初雪，不只晚上有庆典活动，当地人还请了戏偶团在今天下午表演。
小雪跟夜未央哪里看过这样的把戏，两个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华无莲看在心底，觉得有点好笑，倒是把夜未央喜欢戏偶团这件事给记下了。
台上正在演凰娘与龙皇，讲述的是因种族和身分而遭阻隔的爱恋，老套的戏码，却总有人乐此不疲。夜未央啃着糖花，看着那遭龙族灭满门的凰娘在台上高歌悲泣，随即又转身痛叱龙皇，怨他束手旁观，恨他的无情，却还是爱着他没法放。
戏演到这里，做了个短短的中场休息，接着龙皇和凰女又上了台。
“你怨我，怨我无情，怨我让你落得这般境地，我……”龙皇一脸痛苦，握拳转身，“我何尝不是心里困苦，何尝不是……”
那被操控着的小小人偶忽然转过身，正巧对上夜未央，他心中一咦，觉得有点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妥。总觉得那小人偶不大对劲，夜未央有些困惑的盯着它。
“是我没有能耐，才让你被迫离我而去……”
华无莲发现不对，当机立断，一把挽住夜未央的腰急急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夜未央的周遭燃起黑色的莲花，狠狠的将华无莲的手弹开，华无莲吃痛，一看，被莲花碰着的地方竟腐蚀了一小块。
“若我现在要你与我奔逃，到天涯海角，不知道，你肯不肯？”
黑烟燃起，小小人偶还唱着戏，却逐渐被腐蚀成一滩水，周遭的民眾尖叫着散开，皇家的侍卫队也从暗处涌了出来。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握住夜未央的手，黑烟在狂风中霎然散去，一身青底滚边的黑袍，那一头墨色的发在风里飘扬，轻刮过夜未央的鼻尖。
“流……景……？”
熟悉的，几乎要以为是梦。
流景手一用力，将夜未央整个揽入怀中，“我来接你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你怎么……”夜未央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欣喜，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但他眼角餘光一扫，竟看见华无莲将小雪的小小身子提的老高，小雪的脸有些发青，呜咽的哭着，夜未央的脸立刻变色：“你干什么！”
“未央，乖，过来这里。”
华无莲像在哄个孩子，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小雪，简直不把她当成孩子，而是件物品。
夜未央好不容易才见着了流景，又怎么肯轻易过去，但他又不是狠心之人，竟犹豫在那里。
流景没有那么多心思，他一心只想带夜未央走，趁今天他们出宫，防护稍有缺失，能这样突破皇家重重防护已属不易，再拖下去，也不知道华无莲又要使出什么变态的法子。他手一掐诀，就要带夜未央走。
华无莲见夜未央犹豫，却迟迟不肯过来，怒极反笑，“你再不过来，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说罢，竟是伸出纤纤玉指，锋利的指甲在小雪的脸上划过，当即淌下血来。“你说，这么漂亮的眼睛，要就这么没了……”
“别！”夜未央怕极，就要伸出手，却被流景扯回，他急急的看了流景一眼，又转过头焦急的看着华无莲，几乎是咆哮：“你这个疯子！她可是你亲生女儿！”
“可惜的是，她不是。”华无莲还在笑，“未央未央，你真不是普通的傻，这孩子四岁多，我遇见伊特斯的时候可是在两年前，这孩子，我可从来没说她是我的种。”
怪不得，虽然华无莲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却也从不正眼瞧她。夜未央白了白脸，心下遑然，他知道这人真的会下手，会当着他的面……流景搂紧了他，从他们的对话之间也略猜出一二，也觉得这华无莲着实可恶，竟掐着夜未央的软肋逼他就范。
但他又不可能就这么拋下未央离去，但孩子的死活……流景心一横，掐起诀，黑烟漫起，竟是要强行带夜未央走。华无莲眼一瞇，手指真当要往下扎去，夜未央急了，只好说：“别！你别！我过去便是。”
华无莲笑了。他笑得越是温柔，夜未央越是觉得毛骨悚然，小雪惊恐的白着张小脸，那画面几乎在割他的心。他低低哀求：“流景……”头一抬，遑然又无助，却是逼着流景放开自己。
流景那个心疼啊，夜未央哀求的眼神几乎在刨他的心。他知道夜未央是绝不可能拋下这孩子逃跑，但他更不可能把夜未央留在这。黑雾涌得更是剧烈，瞬间包住他们两个。
华无莲冷笑，手指竟真刨进了小孩的眼眶。
小雪发出凄厉的尖叫，右眼不住往外淌着血，眨眼蘸红了衣襟，夜未央绝望的大吼不，用力挣扎了起来，但流景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眼看着华无莲又举起手，作势要往另一只眼挖去，夜未央尖叫着不要，竟生生的刨下流景手臂一小块肉，却还是撼动不了流景，他被逼得急了，哀声道：“流景，你先走好不好，别管我，我自己会想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那孩子……”
话还没有说完，却已经哭了出来。华无莲见黑雾已经完全包住他们俩，冷笑一声，道：“放开他吧，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不可能跟你回去了。”
流景浑身一震，黑雾竟有一点消散的跡象。华无莲扔掉手里的女娃，趁他一怔，一掐动掌心里的魔法阵，流景的背后立刻出现黑色的法阵，一只黑箭从那里凭空出现，射向流景，逼得他不得不放开夜未央。
夜未央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眼里只剩小雪血肉模糊的小脸，一被流景放开，立刻踉蹌的跑过去，试图用治癒魔法把伤口的疼痛缓和些，可又想起自己魔力完全被封，他只能一脸苍白的抱着小雪，低声说着不痛不痛，小雪不哭，却没能止住孩子的嚎啕大哭。
流景仅仅怔了那会儿便又回过神来。“你明知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还要捏造谎言来骗我？”
“正因为它不是谎言，所以也没有捏造的必要。”华无莲笑得极欲倾城，蔚蓝的眼却一片冰冷，“我本想他如今身子孱弱，不适合此刻成亲，但既然你都找上门要喜帖了，那我也会如你的愿发给你。”
他打了一个响指，侍卫队里的魔法师立刻催动阵形，流景的脚下逐渐出现金色的六芒星阵，他脸色一变，催诀对抗了起来。夜未央抬头一看，竟发现流景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去，泪都还没有乾，连滚带爬的跪到华无莲身边，抓着他的裤管低声哀求。
“我留下来，我留下，你放他走，放他走我拜託你……”他哭得整个脸都是泪，又转过头看着流景，“流景、流景……你先回去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办法走……”
他哭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好，频频打嗝。“你放他走，你放他走，我什么都给你做，让他走我求你……”他拽着华无莲的裤脚，最后两眼一翻，昏倒在华无莲脚边。
华无莲看也不看晕倒的夜未央，脸色如常，笑吟吟的说：“我娘子都给你求情了，再不走，我可不知道要怎么对你了。”
流景僵着张脸，无言的和他对峙起来。
华无莲倒没有立刻伤他的意思，笑了起来：“我问你，魔族的皇子，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是谁？”
“这与你无关。”
“这样吧，我今天不只放过你，还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他眼里暗波流转，笑靨似花，“你知不知道，你在世上还有另一个双胞胎弟弟？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是被谁害死的？”
流景冷笑：“这都与你无关吧，华无莲。”
华无莲也不恼他直呼他名讳，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敬你只身一人便能闯进我国，但这同时也说明什么……魔族之人，快被我屠杀殆尽了，是吧？”
“华无莲！”他低声咆哮。
“气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华无莲耸耸肩，笑得甚是恶劣，“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迫害你魔族？去问问你的母亲，去问问你们的魔族之王……”彷彿有流光淌进他眼角，笑得甚是欢愉，最后却闪过铺天盖地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慄，“去问问你们的魔族之王！去问问她！问问她是怎么杀死你母亲的！”
他手一扬，流景脚下原本停滞不动的魔法阵又飞快的运转起来。“去问问你母亲，问问她二十年前的真相……我的，好哥哥。”
他最后的三个字轻如鸿毛，却教流景一字不漏的听去了，流景脸色一变，死死地盯着他，有些颤抖的开口：“你……”
光芒一闪，硬生生被华无莲遣了出去。
一见流景消失，华无莲哧的一声，竟是口喷鲜血，没能继续维持幻术，空间一点一点的崩塌殆尽，哪里还有什么刨去眼睛的小女孩，只有一个完好无缺的小雪迷茫的看着他，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的不知情。
“我在你心里，就真这么冷血……”转念一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华无莲想笑，又笑不出来，鲜血呛得他咳了起来。僕从想上前扶他，却被他手一挥退了下去。他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却硬是稳住了身形。
是我自己害得，是我自己一手造就这情况……
和刚觉醒不久的魔族的皇子对峙几乎耗去了全部魔力，他笑，不愧是那人的孩子，不愧是和他体里淌着一样的血、这世上最亲的人，会和他实力不相上下一点也不意外。要不是他迫得夜未央留下，流景早就带他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必须早点剷除掉才行，这颗挡他欲行之路的棋。
他抬手让人把夜未央带回行馆，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