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及此,李儒脸上忧色一览无遗,他一向自诩得遇明主,胸中抱负可以实践,因此也尽心竭力的为董卓出谋划策。这几年里他随着董卓起起伏伏,眼见就要一步一步接近目标,然而今天的事情无疑为他原本热切的心泼了一桶冷水。
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李儒目光闪烁,良久从他口中幽幽的说出了一句话——
“有伊霍之才则辅,无伊霍之才则篡。欲要谋天下,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王莽之流便是前车之鉴,为何你就不明白呢…”
银色的月幕之下,一个稍显臃肿的黑影正借着夜色向洛阳南面的伊阙关疾奔而去。
那黑影身材高大,看起来却很不匀称。不过若是离得近了,便能发现原来是他背负了一女子。不过虽然身负一人,然而黑影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脚下生风,迅疾的朝城外疾驰而去。
等到来到距离洛阳城池颇远的地方,黑影这才缓缓放慢了步伐,目光四下搜寻片刻,却是口中一拉呼哨,不远处便有一匹矫健的白龙驹趁着月光从树林中跑了出来,然后停在黑影身边。
皎洁的月色映在白马身躯之上,泛着点点白色的涟漪,反射到黑影的脸上,照亮了他的面庞。这是一位年轻的男子,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棱角分明的脸部曲线有着异样的魅力。男子嘴角露出丝丝笑意,轻轻的摩挲着身边的白马,白马亦是极为享受用马颈凑到男子身便,低声嘶叫的回应。
男子揉了揉白马没有一缕杂色鬃毛,伸手在马鞍上取下一个装满清水的牛皮口袋,缓缓将背负的女子放了下来,拧开牛皮水袋,小心翼翼的将清水倒入女子的唇角。
“咳咳咳…”随着清水的倒入,一直昏迷着的女子渐渐醒转,睁开双眼,当她看清身边正对着自己微笑的男子后,不由眼圈一红,轻声唤道,“师兄…”
这两人自然便是从董卓府上逃出的赵云和童玲了,白日里救出了童玲,一向心思缜密的赵云并未选择立刻出城,反而是在城中择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等待至傍晚,隐在集体出城的小商贩和农夫们之中,悄然出了城。
赵云怜爱的摸了摸童玲的额发,温言劝慰道:“师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玲儿你放心,师兄一定会为师父报仇的。”
“嗯。”童玲轻轻的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坚毅之色,目光闪过赵云的右手臂,却见到衣衫上隐隐带着一缕血色,当下惊道,“师兄,你受伤了!”
“不碍事,我在城中已经处理了伤口。”赵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自觉的忆起白日里为救出童玲,而在董卓中进行的那一番恶战。
司空府的守卫森严,但对赵云来说,要潜进去也并非什么难事。他方从南蛮之地归来,在卧龙先生处得知童玲被困,便没有丝毫休息的立刻北上洛阳,毕竟童玲乃是先师童渊的独生爱女,童渊离世之时,他这个徒弟没有守在恩师身边已是不孝,如今更不能坐视童玲再受到任何伤害,因此在赵云心中,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童玲安然无恙逃离险境。
收押童玲的地方本来颇为隐秘,赵云一连几日潜入董卓府,也没能找到。直到昨日他再一次无功而返时,在自己入住的客房中竟是安放着一张司空府的地图!
赵云来不及思虑是何人在暗助自己,救人心切的他按图索骥,很快地便找到了童玲的藏身之处。
然而他没想到董卓对童玲的看守竟是如此严密,非但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更是派了两位武艺高强的将领守护。
而这两人恰巧赵云也认得,一人名为张辽,一人名为高顺。而赵云出师后,在游历北疆之时还曾与张辽交过手,只是他未想到竟在这里重逢故人。
虽然心知这两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可是为了救出童玲,赵云也只能迎难而上,独自一人迎战这吕布麾下的两员虎将。
三人之中虽以赵云武艺最强。但高顺沉稳,张辽机敏,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极好,让赵云在对战之时极为吃力。再加上一旁还有虚弱无比的童玲需要照看,赵云险境迭出,若非是他枪法精妙,只怕早就要死在张辽的大刀和高顺的铁枪之下。
三人在灯火阑珊的司空府后院搏杀,不时有亲卫断断续续地赶来,赵云无奈之下,连番使出玉石俱焚的杀招,逼退张辽,想要趁机带着童玲逃开。可惜每每逼退了张辽,高顺又迎上来封住他的去路,与之缠斗不休。这让一向沉稳的赵云也不禁内心焦急。
就在此时,司空府的一处高墙上却是传来不少箭镞破空而来的声音,赵云心头一惊,旋即却发现那些箭镞尽数是往张辽和高顺身上招呼而去。
张辽二人一时猝不及防,差点被这些流矢所伤,虽然狼狈躲过这次偷袭,却也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赵云背负童玲逃离司空府。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张辽不自觉的暗自松了口气,身为武人,自然有武人争斗的方式。张辽并不反对耍阴谋诡计,但若是要让他以女子来挟制对手,在张辽的心目中却是多少有些不齿。
微微转过头,不经意的望见高顺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解脱之色,张辽知道,只怕高顺心中亦是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感触吧……
回首白日里这一番苦战,赵云不由暗自摇头,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只怕自己便要功败垂成了。
思虑及此,他不由苦思到底是何人在连番相助,莫不是卧龙先生的暗中安排?那先生为何不与自己言明呢?但若不是卧龙先生?又会是何人?
赵云反复思量,始终不能确定究竟是何人,只能将疑惑暂且放到一边,等到回卧龙岗后,问过先生就能明了了。
“师兄,我们现在是要往何处去?”童玲没注意到赵云面色的变幻,轻声开口问道。
“我们先去隆中吧。”赵云答道。
“隆中?”童玲听到这个名字,旋即想起了曾见过的一个人,下意识的开口道,“是去找卧龙先生么?”
“你也识得卧龙先生?”赵云微有些诧异的问道。
“嗯,我曾随英哥哥一起去拜访过先生。”童玲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先生会让我来救你。”赵云开口道。
“这些年师兄你一直都在卧龙先生身边么?”听到赵云如是说,童玲不禁问道。
“这些年…”听到这句话,赵云脸上却是不自觉的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沉默了许久,却是摇了摇头,低叹道,“一言难尽,等到有机会我再与你细细道来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师兄…”赵云话音刚落,童玲却是低下头揉着衣角,轻声道,“我…我想见…见一见英…英哥哥,可以么?”
“你要见英弟?”闻言,赵云先是一怔,旋即微微蹙起眉,开口道,“可是英弟他如今身在洛阳城中,你才脱离险地,如何能…”
“可是师兄…”童玲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望向赵云,低声道,“在那些贼人的府中,我曾听到过,他们抓我,就是想了要英哥哥为他们做一件事,如今我已经脱离了险境,那些贼人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英哥哥他独自一人在洛阳城,只怕会有危险…”
“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闻言,赵云点点头,拍拍童玲的肩膀,说道,“既是如此,那就等到天明开了城门后,我们再潜入城中吧。”
“好!”童玲见赵云应允,心中喜悦下,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刚刚站直身子,却是双眼一黑,双腿蓦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幸而赵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关切的问道:“玲儿,你没事吧?”
“没事的。”童玲以手抚额,摇了摇头。
“不对!”赵云刚刚松了口气,却是瞥见童玲面色发黑,印堂处更是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红色,当下脱口而出。
“师兄,怎么了?”童玲不解的问道。
赵云不答,伸出手轻搭在童玲的手腕脉搏处,片刻之后,他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中毒了!”
“中毒?”童玲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等到赵云追问下,才知道每日里看守童玲的人都会给她喂食一种特殊的药剂,想必那便是为了要彻底控制童玲,而下的毒药。
“贼子生得如此歹毒!”赵云恨声道,想不到那些人对一个女子竟是也下了如此狠手,这如何不让他怒火中烧。
可惜赵云虽略懂医术,但毕竟不精,虽猜出童玲中了毒,却不知所中何毒,又如何个解法。
“师兄…”童玲见赵云面色剧变,努了努嘴想要说点什么。
“玲儿你放心,即便是寻遍天下,师兄也一定会给你找到解药的!”赵云摇头打断童玲的话,紧攥着双拳,无比坚定的说道。
“我相信师兄。”童玲点点头,开口说道。
“对了,先生他智贯天人、学识渊博,他必定能救你。”思虑片刻,赵云脑海中闪过卧龙先生睿智的双眸,当下笃定的开口道,“走,我带你去见先生。”
“可是英哥哥他…”童玲还欲开口,赵云已然提前答道,“我自会修书与他说明的!”
赵云将童玲轻轻放到马背上,扭头望了望巍峨如巨兽的洛阳城,双腿一磕马腹,白龙驹如一道幻影般向南疾驰。夜色中的远方,绵延的群山之中卡着一道雄关,却是洛阳南大门之一的伊阙关,已然近在眼前了。
在洛阳城内,董卓此时心中想的全是废立之事,李儒苦劝无效,亦是只能依循其意,开始筹备起来,而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测试朝中群臣的反应。昔年赵高以指鹿为马为藉口,就是要看朝中还有何人敢于自己作对,而董卓自持如今自己的强势,连虚伪、假意的藉口都不屑于去找,直接自己的府邸召集文武百官,说是要商议社稷大事。
将社稷大事放在自己的私宅之中拿出来商议,可见其人自我膨胀到了何等地步,更可悲的是所有朝臣无一不是按时出席,连称病不出的勇气都没有。
董卓高居主位,冷厉的目光从两侧扫过,虎视座下的大小朝臣,被他目光扫过的官员无不低头侧目。
见人已来齐,董卓将按在剑柄上的左手放到了大案上,大模大样的开口道:“天下之主,非贤明之君不可,先帝前车之鉴,尤令人触目惊心。先帝失德,以致天下大乱,万民居于水深火热。如今的皇帝阍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卓欲效伊尹、霍光故事,立陈留王,诸君以为何如?”
此时的董卓意气风发,高踞于首席之上,宛若一头呼啸的雄师。他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说出废立之议,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可是董卓握有京畿十万大军,背后又有强兵悍将的西凉军支持,群臣只是他刀俎上的鱼肉,又能如何?
见座下众人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董卓满意的点点头,正待继续说下去,偌大的屋内却是响起一个掷地有声的话语。
“为伊尹所废的太甲乃是庸愚至极的人,为霍光所废的昌邑王尚在服丧,便已犯下千余罪行。而今上从未有过失德之事,更是年轻有为,岂可以与史上被废的两个昏君相比?你董仲颖虽身居高位,又如何能妄行废立之举!”并非所有人都是一个心思,也并非说有人都不敢站出来说话。诸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开口的竟是西园校尉之首的袁绍。
望着凛然不惧、语带轻蔑的袁绍,董卓有股错觉,他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宫中,好不容易求见到日思夜想刘嫣,然而得来的却是对方满是鄙夷的神色,不禁怒气上涌,左手复按到剑柄上,吼道:“竖子何知!天下之事尽在我手,我今为之,谁敢不从!汝视我宝剑不利邪!”
袁绍也是一手按在剑柄之上,似乎对董卓身后立着的吕布也无所畏惧,他仰天大笑,声音中尽是嘲讽之意:“汝之剑利,犹利于吾剑乎?尔乃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到一半,就霍然转身,扬长而去。
第61章七星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