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何进正与袁绍、童英等人商议着西园禁军的事宜,何府的管家却是匆匆走入了议事厅,拱手禀报道:“老爷,有宫中使者求见。”
“宫中使者?”何进闻言先是一愣,俄而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袁绍和童英对视一眼,此刻已经是戌时,时序过了黄昏,乃应是休憩的时候,按理宫门也该关闭了,如何此时还会有使者前来。
“见过大将军。”来人是一张生面孔,众人都未见过。只听那小黄门朝何进拱手躬身道,“太后命奴婢来宣大将军入宫觐见。”
“嗯,这么晚了,太后她有何事相召?”何进诧异的问道。
那小黄门似有些迟疑的看了看何进身旁的袁绍和童英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们都是我心腹,你有话照直说便是。”何进见状,不禁皱眉道。
那小黄门惶恐的赶紧说道:“奴婢听说好像是为了董太后之事。”
“董太后?”闻言,何进脸色反而为之一松,只要说得出原因就好,而对于董太后之死他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毕竟此事与自己的确毫无瓜葛,早些说清楚也好安心。
思虑及此,何进摆了摆手,开口道:“你且稍待,我去去就来。”
何进进到内堂换了一身衣服,便与那小黄门一道离开了。走之前,他还对议事厅中的袁绍和童英笑道:“都散了吧,西园禁军改制之事暂且放在那里,过些时日我们再行商议。”
见何进如此说,袁绍和童英自然没有再多做停留的道理,纷纷告辞离开。
袁绍却没有径直回自己家,而是先行前往了太傅府,求见自己的叔父袁隗。
“这么晚,本初你有何事求见。”袁隗年迈,这个时候已经用完了晚膳,准备休憩了,听到袁绍求见,便让人将自己的侄儿引到内室,屋中只有叔侄二人。
“见过叔父。”袁绍先行朝榻上的袁隗行了一礼,俄而开口,“侄儿方才从大将军处归来。”
“哦,还是为了西园禁军之事?”袁隗冷笑一声,“他尽揽了左右羽林卫还嫌不够,还要将手伸到西园里来。罢了,罢了,由他去吧,如今他何进势大,这些细枝末节我们也犯不着和他计较。”
“侄儿并非为了此事而来。”袁绍却是皱眉轻声道,“刚才有宫中内侍前来宣召,说是太后请大将军入宫。”
“唔,此时宣召…”袁隗闻言,先是一怔,俄而陷入沉思之中。
“侄儿左思右想,总觉得其中似乎有地方不对劲,所以特来请教叔父。”袁绍缓缓说道,“那内侍说太后宣召是为了董太后之死一事,您说他们会不会知道这事是咱们…”
“哼!董太后之死?那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不想,原本靠躺在软榻上的袁隗却是蓦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冷笑道,“嘿嘿!咱们董太后这步棋已经让十常侍们到危机迫近了,而这虎今日就要吞狼了!”
袁绍听到袁隗此言,不由一惊,旋即问道,“叔父此话怎讲?”
“那何太后虽是良家子出身,但向来颇识得大体,又极为爱惜名声,如此才会赢得先帝宠爱。何时听闻过她在宫门关闭之后宣召大臣入宫商议事情?即便何进乃是其兄长,只怕这是那十常侍的伪诏,要杀何进!”袁隗缓缓说道。
“叔父,那我们应如何应对?”
“此乃何屠夫的危机,却是我们士人的天赐良机。”袁隗肃然说道,“你速速整备自己的部属,在禁宫之外集结,一旦宫中有变,立刻入宫诛尽阉宦,决不能让阉寺矫诏传出!”
袁绍伫立在原地,思虑良久,脸上变幻数次,终是对着自己的叔父深深的行了一礼,低头轻声道:“侄儿明白。”
因为天色已晚的关系,童英并没有回军营,而是到了城中何进赐给他的府邸休息。只是不知怎的,回去的路上,他心中一直感觉到有些不安,抬头望天,天色已然完全黑了,天幕中没有明月,也没有闪耀的繁星,一片漆黑如墨。
“老爷,曹大人来了。”在家中休息片刻,府中下人进来说道。
“孟德来了?”童英仰起头,连声道,“快请,快请。”
“呵呵,童将军,孟德叨扰了。”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望着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口,童英赶紧起身相迎,望着来人笑着说道:“孟德就不要调笑我了,来,请坐。”
“我前些日子回了陈留老家一趟,今日才归,听到你提前从荆州回转,便来看看你。”曹操甫一坐定,便开口说道。
“孟德有心了。”童英由衷的谢道。
“童英你这是哪里的话,本来白日我便想来了,只是听闻你和本初被大将军召去,因此才拖到现在。”曹操摇头道,“大将军召你二人所为何事啊?”
“还不是为了西园禁军改制一事,你也知道这西园本是独立一军,直接听命于皇上,并不受大将军节制。”童英缓缓说道,“当然如今新帝年幼,大将军代为驱使,倒也不为过。”
童英没注意到,当他说到新帝年幼之时,曹操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稍纵即逝。
“那大将军如何这么早便放你回来了?”曹操脸上再次挂上笑容,开口问道。
“大将军为太后宣召入宫,说是为了董太后的事情…”
“太后宣召入宫?”曹操闻言却先是一愣,俄而打断童英的话,反问道,“你此话当真?”
“当真啊。”童英见曹操面色有异,开口答道,“我亲眼看到宫中来人宣召的。”
曹操摇了摇头,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定面色凝重的望向童英,沉声道:“不好,只怕大将军有危险!”
“孟德何出此言?”童英亦是站了起来,诧异的问道。
“我早就知道那些阉宦居心不良,决计不会甘心失势,前些时候行事低调也不过是蛰伏而已,如今…”曹操口中念念有词。
“孟德,你快说大将军有何危险啊?”童英却是一脸急色的追问,他似乎听到了曹操所言,寒声道,“莫不是那些阉宦欲对大将军不利?可是也不对啊,如今京城兵马皆在大将军掌控中,难道他们就不怕…”
“杀了大将军,挟持太后和皇上…只需太后一纸诏书,则整个京畿兵马,尽归阉寺。”曹操声音虽轻,但言语中却透着一股笃定。
“不好,我立刻去拦在大将军的车。”童英迅速站起身,就要往外奔去。
“童英!童英!”曹操冲着童英的背影急喊,却发现童英已经走远,只得狠狠一跺脚,此刻去拦车决计已经晚了,只怕何进已经入到宫中,若是让宦官奸计得逞,只怕这洛阳必定是一片腥风血雨,或许再上演一次党锢之乱也犹未可知,到那时这大汉朝…
思虑及此,曹操攥紧双拳,亦是转身快步离去,只是他行进的方向乃是往西,那是西园所在……
夜幕中,一辆牛车晃晃悠悠的停在皇宫之外。何进缓缓下了车,在那小黄门的引领下走入宫内,才往前行进了小半刻,却发现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太后宣召,自当往北宫去,如何你却带我往南宫走?”何进止住脚步,皱眉问道。
那小黄门见何进止步不前,脸上并无任何慌乱之色,只是转过身来低头说道:“何太后正在南宫嘉德殿中陪皇上,因此让奴婢将大将军直接带到嘉德殿。”
“唔,原来如此。”何进听对方如此说,疑心稍解,再次移动脚步跟着小黄门往前走去。很快的就进了南宫,过青琐门,直奔嘉德殿而去。只是在他们经过之后,青琐门被缓缓关闭,重重的门闩也被严丝合缝的插上。
很快,巍峨的嘉德殿便出现在何进眼前,里面人影憧憧,似乎还能听到钟磬的金戈之响。
何进昂然走进了嘉德殿,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妹妹何太后与小皇帝刘辨。偌大的宫殿之中,却只看到数个淡淡人影,何进惊觉似的转过头去,带自己进到宫中小黄门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何进只得硬着头皮再往前走了进步,前面的几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却是张让和段珪。
“怎么是你等?太后和皇上呢?”何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勉力使自己稍微镇定一些,将颤抖的双手藏到身后,缓缓开口问道。
“为何不能是我等?”段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不过一介区区屠户,如今却能飞黄腾达、位列三公,然而却恩将仇报,欲要将我们置诸死地。难道你忘了,若非我等相助你妹妹能得到先帝的宠爱?你何进能有如今的辉煌?”
段珪所言让何进无言以对。而后张让又是厉声喝道:“何进,董太后何罪之有,你竟然擅作主张,将其流放,而且还派人在半途鸩死?太后国葬,你身为三公非但不出席,还谎称有病躲在家中饮酒作乐。你不过是个屠家子,若无我等相助,将你举荐给先帝,你又何来今日荣华富贵?而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寡廉鲜耻,非但不念我们的好处,反而步步相逼,暗中宣召外藩如今,欲要除我们而后快…何进,非是我们想要杀你,只是你逼着我们非杀你不可。今日在这嘉德殿上,我等就要杀了你这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
张让话音未落,大殿的四门突然大开,只见无数甲兵冲入大殿之中,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脸冷笑的其余几位十常侍。
“董太后并非是我杀的!”何进下意识的高声感到,只是须臾便发现自己的辩解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难道已经到了这个局面,还指望十常侍放过自己一命么?
唯今之计,只有做殊死一搏了,何进早年出身屠户,气力胜过寻常人,而且还曾在行走江湖的游侠身上学过一招半式,也算是有武艺在身。虽然这些年身居高位,享尽了荣华富贵,当年的武艺也放下了许久,但并不代表他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徒。
何进望了眼逐渐朝自己的靠近的甲士,心中一横,忽然高声呼号道:“我乃当朝大将军,手掌天下兵权,谁敢杀我!”
他这声断呼来得突然,那些甲士们闻言,皆是一愣,只有赵忠冷声喊道:“休得听他胡言乱语,还不速速将此人拿下!”
而何进却借着这些甲士走神的片刻功夫,蓦地抽出腰际的长剑,飞快的朝殿门冲了过去。等到他离得近了,站在前面的几个甲士才反应过来,手执戈矛正想要将何进拦下,只听“锵锵”几声,他们手中的兵刃全数断成两节,这才发现何进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绝非凡品。何进手中宝剑剑纹巍巍,犹如流水之波,切铁如泥,锋利无比。也是借着宝剑之锋,他竟是一举杀入人群之中,莫有敢挡者,所到之处皆是血肉横飞,一时间众甲士只能将何进团团围住,却不能靠近他的身体,更无法阻挡他的步伐缓慢的朝殿外挪去。庄严肃穆的嘉德殿,一时间是喊杀声不断。
危机时刻,何进浑身竟是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手上宝剑不住的挥舞,气力看似没有尽头,也正是如此,竟让他生生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生路,逃出嘉德殿,奔着北宫就走,他心中清楚的知道,只要出了这北宫,那么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何进浑身浴血,一路狂奔来到青琐门,与此同时,他隐约听到宫墙的另一头响起嘈杂的人声,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分外响亮。
“本初救我!本初救我!”那分明就是袁绍的声音,何进眼见自己有了生的希望,刚才身上连绵不绝的气力反倒是尽数散去,他拄剑而立,口中喘着粗气,高声朝宫墙那边喊道,“我是何进,阉宦欲要杀我,本初你速速砸开宫门,救我出去!”
宫门之外,靠得离墙近的几个兵士望向一旁的袁绍,他们显然是听到了何进再那一头的喊声,而袁绍自然也听到了,然而他却只是冷冷的扫了这些兵士一眼,寒声道:“你等好生看守,切不可放一人出宫。”
那些兵士面面相觑,皆不知袁绍此言是何用意,不过袁绍带来的部属皆是他的心腹,自然唯他的马首是瞻,袁绍如何说,他们也如何做,因此众人虽心中疑惑,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守在宫门外。
虽有一墙之隔,但是何进却依旧是清楚的听到了袁绍所言,他心中顿时明悟了袁绍之意,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苦笑,有些颓然的瘫坐于地,而远处,尽是弓箭手,森冷的箭镞全部瞄向了他…
何进知道这一次他已是在劫难逃了,而过往的种种,一瞬间全部在眼前浮现。想当年,自己志得意满地进入了洛阳,想要凭藉妹妹受到刘宏宠爱以求一个好前程。但没想到却是遭尽了白眼,连妹妹在宫中,也是因为受到诸人的嫉妒,而饱受欺凌。那时候这些党人士子们,又在何处?
而真正帮自己的却是十常侍,这些看似奸诈狡猾的宦官们,虽然皆是贪得无厌之辈,但是毕竟收了自己的钱,也的的确确为自己办了事情。正如段珪先前所言,自己的妹妹能得到汉帝的宠爱,自己能身居大将军的高位,也正是源于他们在刘宏身边的吹捧。
可惜在那之后,自己和十常侍的关系反而越发的恶劣起来,究其原因何进自觉并没有和这些阉宦发生太大的冲突,那又为何二者成了这生死大敌呢?这其中的原因全都是因为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若非他们在一旁鼓噪,自己又如何会有今日?
思虑及此,何进脑海中忽然想起何苗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在我看来,那些阉宦比这些清流士人要好不知多少,至少他们不会表面上对你感恩戴德、忠心不已,背地里却暗中捅你一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远处泛着寒光的箭镞已经带着破空声朝何进飞来,他忽然挺起胸膛,仰天一声长啸,“老贼袁隗,你必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何进的身上已然多出数十个血窟窿,而人也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50章十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