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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宫变

  刘宏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亲自批复大臣的上书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今日耐着性子批复了几卷,两眼便感到一阵疲乏,揉了揉蹙起的眉间,微叹了口气,轻轻将上书放到一旁。
  “蹇硕!”刘宏站起来,冲着宫门外喊了一声。
  “皇上,有何吩咐?”不多时,蹇硕匆匆赶了过来,他如今虽挂名在西园禁军,然刘宏偏爱他的聪明伶俐和与众不同,让他平日依旧行走在宫中,不用到军营。
  “嗯,近日长安城内是否…”刘宏本想问这些日子长安城中是否又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不过旋即想起自己才下定决心要振作起来,做一代如武帝般的明君,便改口道,“西园禁军如今情况如何了?”
  西园禁军是才成立的新军,其中兵士良莠不齐,有王公大臣的权贵公子,也有世族大家的二代士子,当然更多的是从各州召来的良家子弟。
  “如今西园禁军每日操练,不少士卒都已经渐渐熟练各种军阵,想来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成为我大汉的一支劲旅,为皇上开疆辟土、立不世之功!”蹇硕显然知道刘宏会问禁军之事,早已想好了如何回答。
  “好!”果然,他的这一番话让刘宏龙颜大悦,不住颔首,不过俄而刘宏又微微皱起了眉,开口问道,“那童英呢?”
  “童校尉每日吃住都在军营之中,操演也大都亲力亲为,军中士卒对其人倒是颇为心服。”蹇硕自然是知道童英在校场当众拒绝刘宏赐婚之事,不过他更清楚万年公主对此子青眼有加,心思灵活的蹇硕思前想后,决定只挑好听的说,以免他日那刁蛮的公主找自己的麻烦。
  “嗯,是么?”刘宏轻声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对于这个童英,刘宏心中自然还是有气,不过却没有找到好的由头发泄出来,何况此人是卢植一手带出来的,还在广宗平定黄巾贼时立下大功,如今卢植生死未卜,刘宏对他稍有愧疚之情,顺带对童英的厌恶也少了几分。
  “见过父皇。”刘宏正思虑着,门外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他循声望去,一个不过十来岁的男孩正站在宫门口,手上端着一个瓷碗,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看上去颇为柔弱。
  “参见辩皇子。”蹇硕甫一见到来人,赶紧躬身行礼道。
  那男孩便是刘宏的长子皇子刘辩,说他柔弱,并非是身体上的单薄,而是在相貌上,气质上的柔弱,仿佛带着一股娇贵的气息,像是养在高宅深院中的花朵一样。
  “进来吧。”看到自己这个儿子,刘宏似乎反倒没了精神,只是挥了挥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父皇,天色已晚,您要小心龙体,不要太过劳累才是。”刘辩小心翼翼的走到刘宏身边,将手上的瓷碗放到案上,轻声道,“这是母后为父皇您熬的莲子羹。”
  刘辩的母亲便何氏,也就是大将军何进的妹妹何皇后。在刘辩出生之前,灵帝的皇子们都已夭折,所以他出生后没有养在皇宫中,而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里,也不敢叫他的本名,称他为“史侯”。
  “好了,朕知道了,你去吧。”刘宏不耐烦的开口道。
  刘辩努了努嘴,本想还说点什么,不过最终却是拱手答了声,再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刘辩离去的背影,刘宏摇了摇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刘宏也已过了而立之年,年少即位的他到现在也没有立太子的想法,不是他刻意拖延,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刘宏有两个儿子,其一便是由何皇后所生的皇子刘辩,另一个则是王美人所生的刘协。
  刘宏打心底里是不喜欢长子刘辩的,他总觉得这个儿子太过柔弱和娇气,丝毫没有帝王应有的威仪,反而更喜欢聪明伶俐的幼子刘协一些。
  可是废立太子并不是件小事,事关大汉朝的社稷,刘宏不得不想得更多一些。刘协的生母王美人生下了皇子协之后,便突然死去,而何皇后出身屠户之家,性情中有一种彪悍之气,将纷乱的后宫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这何皇后也是天生媚骨,甚有诱惑的手段,刘宏对她颇为宠爱,否则也不会将她的两个哥哥许以高官厚禄,特别是何进,更是因为揭发黄巾谋反有功,成为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思前想后,刘宏也只能将立太子之事暂时拖延下去,或许等到刘协再长大一点,抉择便更容易一些。
  蹇硕见刘宏脸上神情变幻,知其在想心事,而且必定与辩皇子有关,而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他开口的地方,只能拱手侍立在一旁。
  “参见皇上。”不多时,门外却是又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刘宏再次抬起头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朝自己款款走来,正是刚才离开的皇子刘辩的生母何皇后。
  “臣妾刚才听皇儿说皇上您还在操劳,他关心皇上你的龙体,臣妾便来看看您,叨扰了皇上处理政务,还望您勿怪。”何皇后笑语嫣然的对刘宏开口说道。
  “爱妃这话说得便见外了,朕还要谢谢你这碗莲子羹呢。”对于何皇后刘宏还是颇为宠爱的,指着案上的瓷碗,笑着答道。
  “你先下去吧。”何皇后瞥了眼束手侍立在一旁的蹇硕,挥手说道。
  “喏。”蹇硕恭敬的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皇上如此勤勉,臣妾见了,亦是心中感动,不过皇上你贵为天下之主,可要注意保重龙体。”何皇后端起那碗莲子羹,舀了一勺,吹凉后放到刘宏嘴边,开口道。
  刘宏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一口将勺上的莲子吃了下去。
  “对了皇上,臣妾有件事想要求皇上应允。”何皇后再舀了一勺莲子羹放到刘宏嘴边,却又忽然开口道。
  “哦,什么事,爱妃但说无妨。”刘宏淡淡一笑,开口说道。
  “辩儿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只是身子向来柔弱,如今虽随名师修习剑技,然而有剑无胆,学了又能有什么用…”何皇后缓缓说道。
  “爱妃的意思是?”刘宏望向她,皱眉道。
  “不若让他到军营中锤炼一番,或可洗去铅华,让辩儿的个性真正坚强起来。”何皇后正色说道,其实此话她原本是想让刘辩自己对刘宏说的,不过刘辩刚才却是始终不敢对自己的父亲开口,可见其性格之柔弱,刘辩说不出口,何皇后也只能自己特地前来请求刘宏了。
  “这…”刘宏微眯起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皇上意下如何?”何皇后见刘宏不答,接着追问道。
  “嗯,辩儿年岁尚幼,此事容后再以吧。”刘宏沉吟片刻,却是给出了这么个答覆。
  何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撅着嘴轻声道:“臣妾知道皇上你不喜辩儿柔弱,如今…”
  “好了,此事我会考虑的,爱妃就不必多言了。”刘宏微皱眉,不悦道。
  何皇后见刘宏有些不高兴了,只好悻悻离去。
  刘宏端起那碗吃了一半的莲子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却没有吃到口里,反而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碗内。
  刘宏何尝不知道何皇后的心思,说什么磨练辩儿心性是假,让辩儿进到军营中交好军中将领才是真。而刘宏如何会让她如愿,若真让刘辩得到了军队的支援,那么自己这皇位不想传给他也不行了。
  正是思虑及此,刘宏才会说自己要考虑,不自觉的想起刚才刘辩那欲言又止的怯懦模样,刘宏不禁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这大汉朝的江山怎么能交给这样一个懦弱的人?
  “蹇硕!蹇硕!”刘宏忽然高声唤来蹇硕。
  “皇上有何事吩咐?”蹇硕敏锐的察觉到何皇后走后,刘宏心绪显然变得有些不佳,不知这皇上又为何传召。
  “蹇硕,你说朕老了么?”刘宏却是忽然开口问道。
  “这…”蹇硕显然没想到刘宏会有此一问,他如何敢妄自谈论天颜,当下吓得跪在地上开口道,“臣不敢议论!”
  “朕让你说,你便说!”刘宏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
  蹇硕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抬起头来飞快的扫了刘宏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皇…皇上您正值…值春秋鼎盛之年,又…又如何会老呢。”
  “是么?”刘宏闻言,却是自嘲的一笑,喃喃道,“既然朕还不老,为什么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为朕安排身后之事和即位之人了呢?”
  蹇硕闻言大骇,显然是明白了刘宏心绪不佳的原因,不过作为宫中的老人,他早就明白了哪些事他能够知道,哪些事不该他知道。所以,此时的蹇硕只是伏身在地,似乎刚才这宫殿中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时序渐渐入了深秋,天气也开始摆脱了夏季的酷热,一天天的开始慢慢凉爽起来。这几日又接连下了的细雨,暑气尽数散去,微风中甚至带着一丝丝凉意。
  此时张让的心情也与天气相若,在朝臣面前,看似天子刘宏对他的宠信并没有丝毫的减弱,上月才又赐了他一间十进十出的宅院,以彰其忠。然而与刘宏相处多年,张让却能清楚感觉到刘宏如今渐渐的对自己冷淡起来,更多的开始信任那蹇硕,最明显的表现便是,如今事无巨细,刘宏最先想起的不是他张让,而是蹇硕。
  忆起当初蹇硕一口一个“让公”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得欢快,如今一朝得宠,竟是骄横得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强烈的反差使得张让后悔不已,懊恼自己当时竟是推荐了这样一个白眼狼统领西园禁军之职。
  站在自己后院的小屋中,张让凝眸望着窗外随风飘落的樟树叶,心中一阵烦躁。
  “不用再看了,不管你如何看,落下的树叶也不会再长出来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张让慌忙转过身,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他身后的自然便是那神出鬼没的黑龙使了,只见他一袭黑衣,却没有丝毫的水珠,仿佛一直都在这屋子中,不曾从外面的风雨中走过一样。
  “属下不知黑龙使大人驾到,还请大人见谅。”张让忙不迭的拱手道。
  “罢了,你刚才又是在忧虑何事,连我来了都未发觉?”黑龙使挥挥手,开口道。
  “属下忧虑不是其他,正是皇上如今的态度。”张让轻声答道。
  “那个人又如何了?”黑龙使淡淡的问道。
  “皇上他似乎渐渐不喜属下,反而愈加宠信那蹇硕,如今大小事务俱是只与蹇硕商议,甚少再有询问属下之时。”张让皱眉说道。
  “为了要彰显自己的改变,自然要与过去的事物和人划清界限,不然如何表现出自己的喜新厌旧呢?”黑龙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冷声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张让似乎有些不解。
  “以你之智,难道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黑龙使缓缓开口道。
  “这…”张让一时语塞,虽然他早已猜到了些许东西,但是却一直不愿或者说是不敢去面对。
  “或许是黄巾之乱,亦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如今那个人已经开始想要渐渐转变了…”黑龙使瞥了眼张让,冷笑道,“或许可以说是幡然悔悟,想要从一个世人皆厌的昏君转变成中兴明君,所以他需要一些改变来给世人看,对你的疏远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任命四位才能兼备的宗亲为封疆大吏也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可是…”张让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张着嘴似乎想要辩解。
  “不单单只是我如是想,连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黑龙使忽然幽幽的补了一句。
  听到对方提到那位大人,张让顿时噤声,不再试图再辩解什么。
  “那么,大人他的意思是?”过了片刻,张让忽然轻声问道。
  “这十数年,我们本已透过你渐渐把持住了朝局,一切本来都在往预想的方向进展,在这个节骨眼,大人他自然不会坐视任何可能影响我们大业的变故发生。”黑龙使笃定的说道。
  张让不语,只是默然静待黑龙使的后文。
  “这你拿着。”黑龙使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张让。
  “这是?”张让疑惑的望着黑龙使,那是一个青色的瓷瓶,不知里面又是何物。
  “你只需将此物每日放到那个人的膳食中…”
  “…”
  “怎么,你下不了手?”黑龙使斜眼看着张让,语带戏谑的说道,“难不成你觉得那昏君不该死么?”
  “你看看那棵树。”黑龙使忽然指向张让后院中的那颗香樟树,淡淡的开口道,“难道你以为那颗树会留恋已经从自己身上掉落的枯叶么?”
  “…”
  黑龙使继续冷冷的说道,“它只会将养分输送到新的枝叶中,而那些养分从何而来?不都是从那些腐败的枯叶中得来的么。对于这棵树来说,不清除掉腐叶,它怎么能得到新生?人亦是如此,只见新人笑,有谁见旧人哭?狡兔死、走狗烹,你如今要想对那昏君尽愚忠,只怕淮阴侯便是你张让的前车之鉴!”
  黑龙使一席话说得张让面色发白,两只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而黑龙使只是将手中瓷瓶放到一旁的书案上,然后转过身去,不再开口。
  张让深吸了一口,缓缓说道,“属下驽钝,若非大人提醒,只怕已入万劫不复之地,还请大人教我该如何做。”
  “很好。”黑龙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开口道:“既然看门狗变成了中山狼,那么只需将这条狼宰掉,再养一只听话的狗便是。”
  “大人的意思是?”张让皱眉道。
  “刘辩闇弱,可继为帝!然后…”黑龙使顿了顿继续说道:“蹇硕这条狗以为巴结那人便可背叛大人,你就顺带让这叛徒去阴间陪他的皇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