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江雨。”走到那面失去画像的墙壁前,画像下头贴的那张身家资料卡没有被偷,但上面写的资讯很少,只寥寥几个字带过他不喜奢靡,物欲不高……差别待遇!抗议!!
刚才我有瞥到左墙那边有个谢什么的老板,一整张纸密密麻麻!从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美人到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鞋子、喜欢听什么曲子喝什么酒,应有尽有──难道这是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因为前者缺乏购买力而后者是凯子商机无限,所以在蒐集资料这方面下功夫的程度也有差吗?!
看我不满地瞪着那张空白比墨迹还多的资料卡,谚连忙举起双手笑得很无辜:“其实当初建造这个地下秘室之前,六王爷就已经不在了,只是后来在挂画的时候觉得这兄弟排行里少了个人有点怪,所以才又去找他的画像回来挂放。”
……兄弟排行?
扫过左右两旁的资料卡,我这才发现这里连着好几张都有“王爷”!只差前面的排行数字不一样。
我的目光兴致勃勃地从隔壁写有“五王爷·御焰擎”那张往上移,果然看见王老五那张轮廓分明的深邃脸庞,一脸阴沉地瞪着前方──因为真的太像了!害我看到忍不住偷偷笑出来。
我不是赏画专家,但是从这张画里,我敢打赌这个画师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笔下线条俐落,完全一气呵成、根本不需要修饰瑕疵;而且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颜料,整幅人像图和我印象中的古代简笔肖像完全不像,反而更像是西洋油画,栩栩如生!
最重要的是,看得出来这个画师很擅长看人、很擅长画人!下笔没有一般人物肖像画最容易“气质失真”的缺点──王老五身上那种外放不敛的霸气、极具压迫力的强烈气势、甚至是他眼底隐隐约约的不耐烦,都表现得非常明显!
“这张画画得好好……”我忍不住小小声惊呼。
闻言,谚笑笑地看了我一眼,“看来你很有眼光喔!小悠。”
“啊?”我愣愣地回望向谚。
“这一幅画出自前任右丞相的手笔,他是当代最杰出同时也是最知名的人物肖像画师,笔下的肖像向来以‘如见其人’闻名。”看我露出了有点吃惊的表情,谚嘿嘿一笑,“很惊讶吧?朝廷众家武官之首的右丞相居然精于丹青笔墨。”
我用力点了点头。
再看看画像,我突然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落款?”
“有,在这里。”谚指了下右下角的角落。
这个画师的“落款”没有签名字。右下角那里,只有一朵用五笔优美线条简单勾勒出来的浅银色小花。
“右丞相是女生吗?”我有点惊讶。
“不,这个图案代表的是他妻子的名字。”谚摇了摇头,“前右丞相曾经说过他所绘制的每一幅画、第一个都是献给他的爱妻,所以他直接以妻子的名字做为落款,画上一朵‘梨花’。”
“虽然感觉有点狂妄,可是又觉得他很深情──谚你这里有挂他的画像吗?我想看我想看!!”
右丞相应该算是官家贵族吧?我兴奋地在右墙这边的资料卡寻找“右丞相”的官衔。
谁知道这个提问却换来某大奸商本日第二度对我投以似笑非笑的眼神。
“……呐、我说,小悠啊~”他嘿嘿一笑,“你今天怎么净是提起些,早就不在了的人呢?”
某大奸商带笑的语气,凉凉。
“这个右丞相……‘也’过世了?”
“所以我才说那是‘前’右丞相,很可惜的一个人。”谚笑得有点感慨,“文武双全,又工于丹青,而且年纪轻轻就坐上右丞相的位置,说他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加上他和他青梅竹马的妻子两人感情至深,日子过得非常幸福,曾经被称为全御向最飞黄腾达的男人──正因为这样,发生在他身上的惨事当初震撼了全京城、甚至是整个御向国,举国哗然!那段时间同时也成为御苍遥上任以来声望最差的时候。”
“跟那个草包皇帝有什么关系?”我不懂。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御向国的文武百官之首分别是左右丞相,两个职位间的明对暗立早就不是秘密。
然而,或许是因为天才从小到大、事事无往不利造成的缺点,右丞相的个性高傲到近乎自我;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说风就是雨,不受贿赂也不留人情面;几乎可以说他是个毫无避忌、除了自家人以外从不将外人放在眼里的狂妄家伙。当然,他也就不曾想过与左丞相──就是我们现在朝堂上那位老宰相──打好关系。
这种个性当然容易得罪人,偏偏他权高位重名声好,公务之于除了绘画和陪伴妻子四处踏青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嗜好,旁人自然也很难抓到什么把柄抹黑他。”
“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谚微微叹了一口气,“在那年皇帝的寿辰宴里,文武百官自然都受邀出席,寿礼之外,在席间更是各个使出浑身解数,或打拳舞剑或吟诗做对,只盼自己的表演能让皇帝看得高兴……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个草包皇帝对这些不会有兴趣,偏偏太师也在席上,没有人敢呈上皇帝最爱的美人舞乐,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在寿宴上连打呵欠。
──就在这个时候,左丞相突然站起身来呈报,对皇帝恭维右丞相的丹青笔墨才是世间一流,不如让右丞相当场画一幅图赠与皇上贺寿。
右丞相一听冷笑了几声,本想拒绝,没想到左丞相话锋一转,故意激他如果不是外头流言夸大不实,想必会很乐意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我皱了皱鼻子,“好厉害,明明知道那种高傲的人最禁不起激将法了!”
谚点了一下头,“没错。右丞相立刻站身起来走到宴席中央,命人传上桌椅和白纸画具,甚至挑衅地对左丞相放话说他画人的功力可不只于描人,就算是目前不在场的人,只要他见过、有印象,他都能画得出来。
不想这句话却正中左丞相下怀,他假意垂眉思索了一下,最后说听闻右丞相夫妻间感情甚笃,乾脆现在就请右丞相当场画下自己的妻子如何?右丞相也没有多想,执起画笔便开始画那个一直开在他心上的小梨花……”
这句有点肉麻的话却没由来地带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我忍不住小小声插嘴:“欸,谚……”
“嗯?”
“他的爱妻应该……不漂亮吧?”对于他青梅竹马的糟糠之妻,我只能这么为他祈祷。
听懂我话里的意思,谚摇了摇头,回给了我一个怜悯的眼神。“……漂亮,非常漂亮,人如其名的既气质又漂亮。”
“……”我突然有点不太敢听下去了。
“半个月后,趁着太师出使邻国的空档,御苍遥和左丞相合谋,用那张贺寿图里未写明赠与天子甚至不屑落款两点罗织欺君罔上等罪名,生生摘除了右丞相的职位、贬为庶民,所有家产没收充公;丞相夫人则因出现于贺寿图画上,不知道是否画如其人,被皇宫禁卫军以验明正身为理由强行掳入后宫,御苍遥甚至扬言若不从则依欺君罪论。
右丞相几乎疯了!一夕之间,他从全御向国最飞黄腾达的男人变成了最一无所有的男人,那些外物对他而言都不值得留恋,但他最深爱重视、视为生命最中心的妻子竟然也一倂被夺走!他完全无法接受,最后竟然只身独闯后宫想救出妻子。
他的身手杰出,无庸置疑,但猛虎毕竟不敌近乎源源不绝的猴群──最后,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闯入后宫,在后宫苑口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心爱妻子的尸体……
你也知道,御苍遥喜欢承欢之人主动迎合。偏偏梨花外表柔美,内心对丈夫的感情却很浓烈,意志力甚至比宫里任何下流药物更强,御苍遥几次无法如愿,一下子失了耐性,于是命人将她推出后宫杀害。
就这样,御苍遥寡廉鲜耻地夺走自己的臣子妻,发现无法得逞之后又夺取她的性命……如果说右丞相原本是几乎疯了,在看见爱妻尸体的刹那,他已经完全崩溃了!追在后头的禁卫军赶到之后,右丞相完全没有抵抗地任其围剿。
──一代天才、一朝贤臣、两名无辜生灵,就这么硬生生断送在皇帝手上。”
说完右丞相的悲剧以后,谚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小悠,我能理解你希望所有人都快点接受你哥哥的心情;从你的叙述和你的个性,我也愿意相信你哥哥的确是个很正直的人……但是,御苍遥带给全御向国的那种令人憎恶的印象,在他上位这九年间,一日比一日更根深柢固──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被那个悲剧震撼住的我,只能慢慢地点点头。
谚拍了拍我的肩,很体贴地没有再说半句话,让我自己想。
……仔细想想,我的确太急躁了。
急着想让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一样了”,急着希望所有人可以因为我的讲述从此对“皇帝”改观,急着期待所有人能够在一夕之间改变对“皇帝”的憎恨和坏印象……太急着想达到这些目的,让我几乎忘了当初要不是九王爷府内一切消息都是对外封锁的,现在外头的人听到“九王爷”三个字,应该也会像当初我在府内看见的侍仆们那样、既害怕又厌恶。
──要扭转一个人的形象,没有这么容易的,尤其是坏的形象。谚只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委婉地劝告我别操之过急。
“……欸,谚,你真的比我成熟好多噢。”想通以后,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拿你十七岁和我二十六岁的人比,我还不成熟就该反省了!”他哈哈大笑,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我这里还有两幅前右丞相的画,外头可是叫价翻天的!想不想瞧瞧?”
“想!”我用力点头。
他就这样半架半拖的带着我更往深处走,最后指着接近尾巴那边的一幅画。“这位是当今刑部尚书,同时也是前右丞相的亲弟弟。一样是位年纪轻轻就爬上高位的了不起人物,只不过……”谚嘿嘿笑了两声,没有接下话。
比起画,我的注意力更被下头资料卡上的名字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谚突然收口。“南宫……弑?好、好有杀气的名字!”我一惊!
难不成是他妈妈生小孩的时候痛到想要……咳!所以才把肚子里的死小孩取成这种杀气腾腾的名字?
“哈!他们兄弟俩的名字都很奇特。我记得前右丞相的名字好像是……”谚想了一下,“殇!对了,就是‘殇’,天才画师南宫殇!”
“商?”会很奇特吗?
“不是我们商人的‘商’,是夭折的那个‘殇’。”谚在手心上虚写了一次给我看。
“……”对不起我错了,的确很“奇特”!
我想南宫妈妈在生这两个儿子的时候,内心想必是杀声震天的……
“另一幅则在这里。”谚这次直接把我拖到右墙最尽头那幅画前面──依照谚的摆放方式,放在最后代表这位是站在全御向最顶端的人物。
……所以这幅是御苍遥的画像罗?我兴趣缺缺地抬起头。
不太愉快的发懒心态却在看见画里人那一刹那狠狠地被震慑!我愣愣地望着画里的那个人,恍神。
凛蓝色的……眼睛。
像是冷冰冰的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装着些什么,仔细再看却又平静无波……
“林……”
──傻傻地直望着那双蓝色眼睛,我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想去触碰。
“哥哥……”
第48章天才画师与画师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