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兽师学院的图书馆一向非常安静,静到彷佛连空气都沉滞不动,尤其是学生还在上课的时间,除了图书馆员整理书籍的声音,这里的时光似乎就像静止的一样。但是今天几个图书馆员却不停地交头接耳,让图书馆里多了些吵杂的声音。
他们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窗户,聚集在阳光底下,谈论储藏室里突然传出,一个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每个人都确信自己在靠近储藏室时有听到声音,但打开门,除了工具、书籍、灰尘和脚印,他们一个人也没看见。
“也许是哪个顽皮的唤兽师,利用奇兽在吓人。”有人提出了这个看法,获得了一致的认同。于是图书馆员们不再感到害怕,但在哭声消失前,多数人决定还是不要接近储藏室的好。
他们都没看见,这间不大的储藏室角落还有另外一扇门,这扇门以黄铜打造,样式非常古老,雕刻着圣龙兰帝和双头魔龙瑟塞尔互相咆哮的图案,也就是现在贝托·托尼尔王国唤兽师学院的徽记。如果有任何工匠能看到这扇门,必定会对这扇门的工艺感到着迷,因为这精美雕刻的技艺早已经失传了好几百年。
现在这扇门里的小石室,坐着一个哭泣的女孩,她难过的哭着,因为几乎没有光线的原因,她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地板上铺着的灰尘有多厚,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甚至快被灰尘压垮,还有构成这间房间的石砖似乎也和图书馆外的不同。但就算她能看到,大概也不会在乎,因为悲伤和自卑的情绪在此刻正牢牢占据着她的心灵。
艾薇莉丝的哭声在石室里造成了一种诡异的回音,好像有许多如鬼魂般的女孩一同在哭泣一样。她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但阴森黑暗的石室好像随着她的哭声愈来愈寒冷,她瑟缩起身体,停了下来倾听,心里一边后悔着没把斗篷带出来。
只有风吹过砖墙细缝的微微呼啸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她停了一下,想到遗留在奇兽厅的书本和文具,不知道英帕修或雪音会不会帮她拿回宿舍。她踢了一下地板,觉得自己不该想的,因为她又开始啜泣,抽抽噎噎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停止,好像想什么都不对劲,可是又没办法让脑袋什么都不想。
为什么这时候就没办法?明明被教授问问题时,我脑袋几乎都是一片空白呀?她觉得好气愤,这颗脑袋总是跟她唱反调,好像不归她指挥一样。
她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任由泪水滑落在衣服上。她突然好想找人说话,任何人都可以。她画了个召唤阵,却迟迟没有召唤出她的任何一只奇兽,她觉得不该把这些难过的事说给它们听,那也许也会害得它们跟着难过。她想象着它们可能会有的反应:维多会气愤的痛骂所有令她难过的事物;还是小鳄鱼模样的卷耳大可能在专注地听完她的苦水后,不小心咬到她一口;霞飞魟佛那多斯会用它柔软的身体磨蹭她,然后载着她慢慢飞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白银公主会对着她说教,说她连这么一点事都不能承担,实在太没出息等等。
她想着忽然笑了出来。她的这些奇兽虽然个性都不一样,但它们无庸置疑的都很在乎她,只是表现的方式会有很大差别。唉,要是人类也像奇兽这么单纯就好了,她叹了口气,又非常不巧的想到雪音,吸了吸鼻子,把头靠到手臂上,想哭的感觉又很讨厌地不请自来。她手握住挂在脖上的红玉月牙,藉着它温润的触感,试图想些别的事分心。
突然,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响起。“人类女孩!你闯入此地,一下子哭,一下子笑,无端打扰我的宁静,实在非常恼人。若你待够了,能否尽快离开,好让我继续沉眠。”一个古老、深沉、无比威严、无比尊贵的声音从她背后的墙里传出,吓得她跳了起来,惊慌的转过身,看着那片黑暗中的石墙,眼睛转个不停,想看出声音由哪发出。
“谁……谁在这里?”她找不到任何会说话的东西,只好开口问。
“对此刻的你来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那声音虽然听起来像是从墙壁里传出,却清晰的犹如直接从她脑袋里响起。
“你是奇兽吗?”艾薇莉丝插话问。
“奇兽?哼!它们是我的臣民,是拜服在我脚下的生命,”那声音转为恼怒,然后忽然停了下来,隔了一会才稳定地说道,“不,我不是奇兽,我是它们的神。”
“神……”女孩瞪大眼,听着这个声音毫不掩饰,像是在诉说真理般地说着。但她却无法生出任何一点怀疑,好像这声音直接将事实带进她脑海,把坚信的大树栽种在她内心,让她打从心里相信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奇兽的神,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神兽,祈福所里牧师们敬拜的帕莱拉!
“我记得这个声音……”她恍然想起,“你是我之前在图书馆外听过的声音,你……你难道……就是被封印……在这里的帕莱拉,圣龙兰帝!”她颤抖着说到这里,等到她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她立刻全身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双手撑住地面,几乎像是要趴在地上膜拜。
这时那声音说了一些话,她却突然间都听不懂,她仔细地听着,认出来兰帝说的是古语。“古语……我听不懂……”她羞愧地说。在帕莱拉面前丢脸的感觉非常糟,几乎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墙上。
兰帝又说了几句古语,听起来像是在和自己对话一样。“你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祂突然用通用语问。
“项……项炼……”艾薇莉丝低头看着红玉月牙,心里奇怪祂又不在这,怎么能看得到?
“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兰帝回答了她心里的疑问,“那条项炼是神圣的物品,带有强大的魔力……它曾对你说话吗?”帕莱拉问道。
“什么?喔……没有。它应该会说话吗?呃……咦?”艾薇莉丝想起来她刚拿到红玉月牙时,似乎有个声音曾对她说话,因为后来再也没有发生相同的事,所以她一直认为那是她听错了。但在帕莱拉的面前,她根本不敢更改答案。她紧握红玉月牙,发觉它似乎闪了一下光芒,她以为有什么光源出现造成它的反光,于是抬起头来,但四周仍然只有那扇铜门底下透入些许微光。
“很好。”兰帝没有发现她的异状,继续说道,“它有个功用,能让直接接触它的人类通晓这世上任何语言,所以你先前才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女孩,你为何会拥有那样东西?”
“我爸爸瑞迪欧送给我的礼物。”艾薇莉丝没想到红玉月牙竟然有这样的妙用,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却也想不通为何瑞迪欧会有魔力这么强大的物品。她决定下次见到父亲时要好好问一下。
兰帝在这之后沉默了好一阵子。艾薇莉丝猜想祂是不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又陷入了沉眠,所以呼吸放得极轻极轻,害怕自己会打扰到帕莱拉的平静。正当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主动发问时,兰帝直透人心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此哭泣,女孩,但我想你应该要走了,这里不是一般人该来的地方,你甚至不应该知道有这个地方存在。”祂的声音这时候显得既萧索又苍老,有种世事索然无味的深刻感觉。
“可是……你,兰帝,帕莱拉,不,我是说,大人,”艾薇莉丝终于找到一个她觉得适合而不失礼的称呼,“您真的是被封印在这里吗?我们找了这里好久好久。”
“你如何得知我被封印在此处?”不知为何,兰帝的声音突然森冷了起来,让这里原本就冰寒的温度更为下降,艾薇莉丝开始打起哆嗦,但她还是强忍着寒意,把她和同伴们寻找封印地的始末告诉了帕莱拉。
兰帝听完再度陷入了沉默。艾薇莉丝等待着,由于受不了寒意,她开始做起已经非常熟练的体操,虽然这实在有些无礼,但她认为兰帝不会介意。说不定祂只能感觉到我在动而已,她几乎是肯定的认为。
“那么,你们想替我解除封印?”兰帝问道,显然没发觉祂说话的对象正在扭转身体。“你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其实不是很清楚,有些人说不应该打扰大人您的沉眠,但也有些人认为不可以将您一直封印起来,我不知道哪边才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被封印。我觉得重要的是,您……不想要自由吗?”艾薇莉丝小小声地问,深怕冒犯到帕莱拉。
“自由,喔,我当然想要,”兰帝的语调似乎激动的在颤抖,“那曾是我毫不在意的东西,就像飞鸟从不会为如何飞翔而烦恼,直到枷锁临身,才发觉这样东西即使对我而言,也如同空气之于万物,无形却也无比珍贵。”帕莱拉的话里透露出一种长久以来的渴望,这却让艾薇莉丝觉得很不对劲,伟大的神兽,怎么好像是被囚禁于此,这可能吗?可是她不敢提出她的这个疑问,那似乎太过不敬。
兰帝又再度沉寂下来,艾薇莉丝立刻觉得石室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孤单,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大人,您还在吗?”她忍不住问。
“女孩,你走吧。”兰帝的声音让她感觉到好疲倦,好像声音的主人早已心力交瘁。
“大人?”
“我会被封印在此,自然有它的理由存在,而我也已坦然接受。实际上,封印这数百年来逐渐减弱,即使不靠外力帮助,三四年内我也必定能靠自己的力量离开。”兰帝说到离开时,话里有难以掩饰的兴奋,就像是祂等待着要做些什么。“你的到来并不是受我召唤,而是你的机缘,你生命的分歧点。”
“什么?”艾薇莉丝听不懂兰帝的意思。
“你才是做决定的一方,女孩。如果你选择尝试解除封印,那么我可以预先告知你,你将为你接下来的人生投下巨大的变数,不论结果好坏;如果你选择离开,忘了这件事,并且永远不再回来,一切将会如常,日复一日,不会有任何改变。”
“由我做决定?”艾薇莉丝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是由她做决定,这不是应该交给磊伊得或是英帕修、雪音他们那些优秀、聪明的人来决定吗?
“我相信你知道的,”兰帝又再度看透她的内心,“一旦你将此事告知其他人,就等于你做下了选择,因为到时解除封印将是势在必行。解开帕莱拉的封印,这对凡人而言是多么大的成就,多么香甜的诱惑,你的同伴绝对无法抵挡。”
“所以我必需做出决定。”艾薇莉丝喃喃地重复道,却无法好好思考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她才刚经历过人生最糟的一堂课,虽然因为意外发现封印地而暂时忘记伤痛,但跌落谷底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平复,动脑想这么重大的事情只是更加增添她内心的混乱与痛苦。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来到唤兽师学院后,做什么事都失败,教授们骂我笨,不然就是对我不抱任何期望,就和从前在多哈一样,梅诺思村最笨的女孩,到了唤兽师学院还是一样最笨……同学们也不喜欢我,第一班的人最近老是趁我一个人时欺负我,我不敢跟他们说,我怕他们担心,而我……还让我最好的朋友雪音生气难过,她现在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我……”她一股脑地说着这些日子郁闷在心里的话,哭得像是个泪人似的,竟然就这样把伟大的神兽当成了诉苦的对象。
“如果我能变得像磊伊得一样聪明该多好,什么事都能轻松应付,不会被教授骂,被同学瞧不起,也不会连自己朋友的心情都不懂,说不定也能在这时候做出正确的决定……至少,至少我不想要被他们讨厌啊……”她用袖子不断擦着眼泪,擦到后来却把整张脸都抹湿了。
兰帝没有回话,但艾薇莉丝能够感受到祂的气息仍在这里,因为黑暗中的她并不像刚才一样突然觉得非常孤单。
“谢谢您,兰帝大人,肯听我说话,”艾薇莉丝冷静下来后觉得非常欣慰和感动,因为堂堂的神兽圣龙兰帝,竟然愿意听她这样的小女孩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把这些事说出来之后,我已经觉得好很多了,很抱歉让它们打扰您。”
“没关系,女孩,”兰帝说,“在你说这些话的同时,我知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呃,我……我有吗?”艾薇莉丝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她只是不断吐着苦水,希望自己能变得聪明,希望她的人生不要总是只能当最笨的女孩。她忽然瞪大眼,看着黑暗中的石墙,她知道兰帝的意思了!
“你终于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女孩。”帕莱拉的声音让她仰起头,虔诚地听着,“在你来到此处时,命运早已安排好道路,等着你踏上。如今你看透了自己,我想是时候踏出下一步。”
“是的,我想要改变,不想再永远只是个笨女孩。大人,我答应您,我将会帮助您解除封印,带来改变。”艾薇莉丝仰头说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不再是黑暗,石室里也不再寒冷,她看到的是改变后的光明,将会有温暖的人群拥抱她,她会和同伴成为史书传颂的一页。
“很好,女孩,你做的很好。”兰帝的声音古老而低沉,像是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存在。
现在它似乎有了笑容。
第72章误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