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飞在厨房里,大老远就闻到钢铁处女座身上的香水味了。
本该是营业的时间,厨房却一整个空荡荡的,只剩下廖廖几台机器无奈的运转着,还有慕容飞独自一人在切菜。
“夜来香…江湖谣传,闻此香味,必有人死…”慕容飞头也不抬的开口道:“最后还是重出江湖了吗?”
“老娘在做生意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钢铁处女座道。
“不,这个味道早上我才在米兰达身上刚闻过而已。”慕容飞放下手里的菜刀,道:“我不知道你有甚么理由去见米兰达,但是,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不过就是友善的拜访罢了。”钢铁处女座道。
“死了一个护士叫做友善拜访?”慕容飞冷哼了一声。
“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钢铁处女座搂着慕容飞的肩膀,亲吻着他的额头道。
“我还没弱到需要你保护吧?”慕容飞道。
“你可以当作我多事。”钢铁处女座叹息道:
“老天,在我的眼里,其实你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又无辜…
你才二十五岁啊!就算你的长相成年、生理成年,但是…但是你的内心就脆弱的跟个孩子没甚么两样,我怕你受伤…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甚么苦难,但是你的双眼却早已经黯淡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毫无朝气,也没有对未来抱持希望,我虽然年长你一些,但是在我的心底,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孩子一样看待了…”
“…你也没真的老到这种程度吧?”慕容飞苦笑着。
“也差不多了。”钢铁处女座笑着:
“我家老大,“金牛座”今年也已经二十三岁了;最小的“魔羯座”也有十二岁了。”
“我们这种人,向来都很难处理情感问题。”慕容飞用手指应撬开罐头,道:
“有些事情,明明早已经知道结局,但是总要愚蠢的身陷下去而无法自拔,彷佛我们的内心,空洞的像缺少毒品的瘾君子,渴望真正的情感、渴望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纵使明知道是陷阱,仍然奋不顾身地跳纵下去,希望能够出现奇迹。”
“这就是我为什么生了十一个女儿。”钢铁处女座叹息道:
“报应啊,没一个男孩…,这大概就是老天惩罚我杀了十一个我心爱的男人吧?”
“不过,你怎么老是爱上你的目标啊?”慕容飞耸肩道。
“我感情丰富嘛!”钢铁处女座苦笑着:
“我是苏联铁壁政策下的冷战余毒产物,打从我懂事以来,我就被训练成用美貌击溃男性的杀戮工具,我冷血、无情、而且从不犹豫,但是,二十多年前,我却被一个英国特务给感动了…
他说,在杀手的世界里,逢场作戏不过只是一杯香槟,一场一夜情,但是,人始终不是工具,始终拥有七情六欲,他问我,甚么时候才会诚实对待自己?”
“你诚实了吗?”慕容飞道。
“我一直欺骗我自己,我不爱他,一切都是为了祖国…”钢铁处女座道:
“但是,当我用钢丝勒死他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后悔…尽管我很清楚,如果我不杀他,那么,他就会杀我,但是这么多年,我终究忘不了他的唇、他的温柔、还有他的磁性声音。而我唯一能够纪念他的方法,就是生下他的孩子…
而渴望爱情的瘾就跟古柯碱一样,尝过一次之后就成瘾无法自拔了。”
“谁不是如此?”慕容飞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我们也在此分道扬镳了。”
他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放了满满成捆的美钞,转头对着钢铁处女座道:
“我餐厅要结束营业了,这些是资遣费。
多谢你们这段时间相陪,我真的过得很开心…,但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也因为一些私人因素必须离开巴黎,这些钱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也够你们一家十二口重新开始了。”
“为什么?”
钢铁处女座还想开口,慕容飞打了一个“够了”的手势,无奈道:
“诚如你所说,你把我当作家人;同样,我也在心目中把你们当作家人。
但是,在我这个年纪,有的时候,人根本无从选择自己的道路…你比较好运的是,创造出你的背后大老苏联早已不存在了,但是创造我这个怪物的幕后老板,还如日中天…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我只能说,保重。”
“保重。”钢铁处女座叹息道。
一句保重,万分无奈。
纵使只有短暂的时间相处,对于慕容飞来说,这一直是个遗憾、一直是个抱歉。
因为在他的时间轴里面,当他得知钢铁处女座是个杀手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后的某日晨报里,一小角的国际社会新闻中得知,他们一家十二口在北欧遭国际警察攻坚时枪毙…
尽管他如何强忍,终究无法忍住他的男儿泪,尤其是他们互相搂搂抱抱说再见的时候,最小的魔羯座搂着他脖子,慕容飞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听我一句劝。”慕容飞擦着眼角泪水,道:“绝对不要去北欧。”
“没这打算。”钢铁处女座道:“我们打算去上海,重新来过。那你呢?你对未来有何打算?”
“…面对自己的黑暗。”慕容飞顺首熄了厨房的灯,挥手别过:“保重,还有,今生无缘再见。”
餐厅营业面积虽然只有六十坪,但是只有一桌的时候,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寂廖;透过音响,巴哈的交响乐在空间里回荡,显得有些落寞与惆怅;1964年的红酒,一桌高档餐点,在烛光摇曳之中,悲苦正一点一滴地在酝酿。
因为,有的时候,明明知道身处于谎言,但却甘愿受骗的人世间又何尝少过?
瓦卡拉邦的名肴珍馔拼盘早已呈现在桌前,但是慕容飞面前出现的女人,却已经不是心目中穿着紫罗兰色晚礼服,充满公主气息带着点骄傲的女医生;而是一个军装笔挺,头戴黑扁帽的三角洲特种部队女少尉。
“敬礼。”米兰达见到慕容飞,尊敬的敬礼着。
“稍息…以及,坐下。”慕容飞无奈的拉过椅子,比了个入座手势。
该是坦白的时候,却没有人愿意率先开口。同样的美食,同样的音乐,同样相遇那天的葡萄酒,但是,他们两个之间却隔着一层寂寞。
慕容飞首先打破沉默,放下手里的刀叉,淡淡道:
“根据CIA的做法,如果卧底干员曝光的话应该优先撤离。
米兰达薇欧莉法理思宾,正确应该要称呼你米兰达凯恩斯,你是道格拉斯的女儿。你为什么在身分曝露之后,没有在第一时间撤离?
我想,道格拉斯也应该警告过你,这顿晚餐的危险性,还有我的危险性,为什么你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赴约?”
“我不知道。”米兰达放下刀叉,道:“或许是因为您官阶比较高吧?”
“那些对我来说,都只是浮云。”慕容飞替米兰达的酒杯斟上红酒,道: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那十年前出现在军校里,头带着花环,带着一股傻气、天真微笑的女孩,尽管还带着牙套、挂着粗框眼镜,可是,你却不像一般人一样躲避着我…
那天,我刚承受了二十三项人体实验,全身疼痛不堪、脑子混乱,而你的笑容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止痛剂…你送给我的花,我至今仍然保存着。”
慕容飞从脖子上解下项炼,打开项炼坠子挂着的一个金色小盒。
盒子里面,是一朵紫白色的押花,被封藏在压克力中,彷佛一段记忆被打开的回忆,再也抑制不住泪水。
“你还记得我?”米兰达诧异地看着小花。
“这个世界上,愿意对我真诚微笑的人并不多。”慕容飞落寞着,道:
“我是凶兽、我是恶魔;我是利剑、我是工具;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可以被随手抛弃的实验体,一个不被人在乎生死的体制下受害者,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一个死不足惜的东西…
在我的眼里,这个世界是铁灰、冰冷、无情、相互利用…人与人都是躲在一张张冰冷、无情、死白的面具后面,世界是笼牢、街道是笼牢,而我的整个人生,都只是在实验室与训练场中被创造出来,蛋白质组成的杀人自走武器而已。
世人对我的眼神,只有恐惧与嫌恶…
我当然记得你,记得你的笑容、记得你的声音、记得你那真诚的笑声…我只能说,时间太过无情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愿意伤害你的心。我…我…”米兰达一脸痛苦,但是一句话却欲言又止,悬在忏斗的唇边,始终吐不出口…
“不用说了。”慕容飞推开餐桌,豁然起身抱住米兰达,两个人嘴唇相抵,激烈的拥吻着,早已经无视天崩地裂、天地具灭…
“我知道你很痛苦…”慕容飞的嘴唇离开米兰达的唇边,道:
“因为,我是第三者。
一个因为命令不得不在一起的第三者,一个让你感到难受的第三者。
但是你的难受,并不是因为我无法相处、也不是因为我如此让你嫌恶…而是你已经开始模糊,开始无法区分命令跟真情的差距…
罪恶感与真实的情感交错,命令与担忧互相纠结…但是,你却不能真的爱我,万万不能,因为你已经有了家庭、甚至可能还拥有孩子了…我猜的没错吧?”
“对不起…”米兰达再也无所顾忌,紧紧拥抱着慕容飞。
“不,对不起的是我…”慕容飞紧搂着米兰达,道:
“很多事情我早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仍然自己欺骗我自己…期待着奇迹会出现,期待着不可能的事情成真,真是愚蠢的无药可救。
因为我,因为我的自私,害你惨死…,害你的孩子丧失母亲…、害一个家庭破裂,永远无法挽回…今天,该结束了。
我知道,五角大厦命令你的行动…最后一次“出鞘行动”,趁着我对你还有情感,在狮子山牺牲自己…”
米兰达突然全身乏力跪坐在地上,双眼模糊的看着眼前的慕容飞晃啊晃,终于不胜药力晕了过去。慕容飞温柔的抱起米兰达,将她放在沙发椅上,替她盖上被子,独自走出餐厅外。
慕容飞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道格拉斯,你女儿在我的餐厅,服了点镇定剂现在昏睡。”慕容飞道:
“派人来接她,还有,她的孩子还小,劝她趁早退伍。
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了…从今以后,林逸飞这个人已经算是死了!”
第67章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