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乐子暮和凤墨清赶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屋中是贼匪的尸体、愣怔的梨白,屋外是被彼岸好好护在怀里、无伤的凤墨瑾。可是令两人诧异的是彼岸的发似乎短了一大截:本该长至脚踝的发此刻竟然只垂至腰间,好像是被利刃齐齐剪断一般。
只不过凤墨清和乐子暮却没时间去细问,两人一个抱着凤墨瑾在江情等人的护送下回宫,另一个抱着梨白回家,各自分道扬镳。
凤墨瑾醒来之后似乎已是夜深,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纱帐,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安全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再次闭上眼映入眼中的却是梨白的手穿过她心口的景象。
猛地从床上坐起,凤墨瑾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但是令她惊讶的却是自己心口并没有疼痛的感觉,诧异地蹙起眉,下一秒凤墨瑾就不可遏制地睁大了双眼。
“绿儿,我要沐浴,帮我准备热水。”冲着外面侍候的人高声喊道,已经有些瞌睡的侍女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她急匆匆地跑去准备水。
凤墨瑾挥手命侍候的侍女退下,自己则是对着镜子缓缓解开了身上的衣服,随着衣服的褪下,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口有一道伤痕,伤痕之深足可以说明自己当初所受的上究竟有多深,甚至可以说这伤痕是致命的!可为什么她的伤口除了这道伤痕之外什么都没有,连半点血迹都没有,就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
“那么我跟你来做个交易吧。”脑中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凤墨瑾细细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句话似乎是她在迷糊中听彼岸所说的,可那个时候跟彼岸对话的人她却完全没有印象。
交易?彼岸做的究竟是什么交易?这个所谓的交易是为了救她的命吗?危及生命的伤口却诡异的除了伤痕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果然是彼岸从中做了手脚吧?那么作为交易的另一方,彼岸又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安静地沉入热水中,凤墨瑾闭上眼,将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也划过一道热流。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看见彼岸会让她那么得安心,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所救,这种感觉很奇特也让她觉得温暖,那是被王兄他们护着时相似的温暖。
天微微亮时,凤墨瑾就急匆匆地跑出了自己的寝宫,转而将尚在熟睡的凤墨清一把拉了起来,她凑到凤墨清的耳边大声喊着:“王兄,我要去往生阁找彼岸姐。
凤墨清本来还处于迷糊状态,但是凤墨瑾一声“彼岸姐”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抓着自家王妹的肩,然后左看看右瞅瞅,甚至伸出手去扯凤墨瑾的脸。
他知道的小瑾明明那么讨厌彼岸,怎么可能会叫那人姐?该不会是别人假冒的吧?
“王兄,你正经点!彼岸姐昨天救了我诶,赶紧带我去道谢啊。”凤墨瑾撅着嘴将凤墨清的手拉了下来,指了指只穿亵衣的凤墨清,然后捂住眼睛小声嘟囔:“要是被彼岸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嫌弃你的。”
凤墨清低头看了看衣衫凌乱的自己,胸前的亵衣半遮半掩,再看看凤墨瑾微红的耳朵,最后想起彼岸那张淡漠的脸,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偷笑又害羞的凤墨瑾推了出去,猛地关上了寝殿大门。
郁闷地在清殇殿外等,直到凤墨瑾不耐烦地想再冲进去的时候,凤墨清终于仪表翩翩地摇着扇子走了出来。丹凤眼微翘、鬓若刀裁、面若桃瓣,这一如玉佳公子的模样让凤墨瑾愣是无法将眼前的人和方才那个半睡未醒慵懒的人联系在一起。
果然是妖孽!暗暗撇撇嘴,凤墨瑾在心底毫不客气地下了评定。
三人晃到往生阁的时候,画凝和彼岸似乎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画凝满面愁云地坐在桌子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一张纸晃悠。
“画凝,那是什么?”
“小瑾,你们来了啊。喏,也有你们的份!”画凝闻言抬起头,边说边将搁在一边的另几张纸递给凤墨瑾三人,接着说道:“请柬!乐子暮和红绡婚宴的请柬。”
心字成灰、心如死灰,这样子的感觉只有当自己万分珍惜的感情被狠狠践踏之后才能产生。
请柬?婚宴的请柬?乐子暮和红绡的婚宴?凤墨清三个人面面相觑,夺过画凝手上的请柬,一字一行的看过去,唯恐看漏一个字。可看了好几遍,凤墨清他们不得不确信这真的是乐子暮和红绡的婚礼,而不是和梨白的。
深深地蹙起眉,凤墨清想起那日乐子暮知晓梨白出事的紧张模样,那确实不像是装的,乐子暮明明是深爱着梨白的,为什么却要和红绡结婚伤害梨白的感情呢?
换心!脑子里忽然想起这个词,凤墨清只觉得自己脑中似乎有什么快速地闪过,可那才一瞬,快的让他抓不住重点,只不过他能确定的是这婚礼绝对不是出自真情。
乐子暮决定要办这个婚礼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应该也是为了梨白。
“怎么可以这样?乐子暮拿梨白怎么办?梨白那么喜欢他!”凤墨清还在揣测乐子暮的心思,拿着请柬的凤墨瑾却是难以镇定下来,虽然昨天梨白差点要了她的命,可是凤墨瑾坚信那个时候的梨白她确定绝对不是原本的梨白,她所认识的梨白绝对不可能为了自己伤害别人!
可那么喜欢乐子暮的梨白怎么能够承受得了乐子暮要娶别人的事实?
“对了,那梨白呢?梨白已经知道了么?”凤墨瑾猛地冲着画凝喊道,却看见画凝一脸沉重地点点头,“这些请柬全都是梨白送来的。她说红绡和乐子暮去定制礼服了,因为时间很赶。”
画凝永远都不想想起梨白送请柬时的那个表情,那样哀伤、那样绝望、那样悲恸,总是生动的双眸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望进去的时候除了沉痛的绝望之外什么都没有,而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更让人觉得心疼。
那浓烈的悲恸几乎能感染周围的所有人,画凝真的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这样一个纯的跟张白纸一样的人呢?
“是吗?梨白已经知道了么?那她会怎么做?”满脸担忧地坐到画凝对面,凤墨瑾搅着自己的衣服,颇有些不知所措,她尚年幼还不知情的滋味,完全不知道这样子的梨白会怎么做,除了伤心之外这人还会做些什么呢?
彼时被几人担忧挂心的梨白却是在为红绡和乐子暮的婚礼而奔波,她不想停下自己的脚步,因为她发现自己只要停下来,那个人类放心的地方就会很痛很痛。明明没有心,可她却觉得好痛好痛,痛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逃,可那份痛楚像罗网一般死死将她困在里面,让她无处可逃,只能慢慢地被痛苦侵蚀。
“你说少爷一直喜欢的不是梨白小姐么?”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梨白听了片刻便认出这是乐府的侍女,此刻她们似乎是在为婚宴布置大厅。
“我倒觉得少爷喜欢的是红绡小姐。你想啊,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门当户对,我听说啊,老爷他们早就想给两人定亲了,就怕少爷和红绡小姐不同意,现在好了,少爷自己说要娶红绡小姐。我还听说梨白小姐其实来路不明呢!虽然有梨府,可是周围的邻居好像说这屋子是凭空冒出来的,原先似乎是个废弃的园子,你说奇怪不奇怪?”另一个声音神秘兮兮地应着,语气中颇有些自己知道比较多的得意感。
梨白早在听见这两人的对话时就止住了向前的步伐,默默地躲在墙后听着,越听她便觉得自己身上的痛苦越深一分。终于,这份痛苦压倒了她,她不可遏制地蹲下身,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上捧着的大婚用的红色绸带上。
不要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不要以为她真的不晓得人间的事,她至少知道婚礼代表着一生的承诺。当乐子暮娶了红绡之后,这两人今后的命运便会被绑在一起,从此荣辱与共,从此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更不用说她梨白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了。
“为什么不行呢?只有梨府为什么不够呢?为什么还不够呢?”闷闷地开口,梨白神色有些茫然。她曾经以为门当户对就只要有个府邸就好了,她变出了一个府邸,变出了一群人,她以为这样子她就配得上乐子暮,她就可以嫁给他,可原来不是这样的么?原来还不够!
隐隐的啜泣声从绸带中透出来,梨白背抵着墙压抑地发泄自己的悲伤。从认识乐子暮开始,她的世界便只剩下乐子暮一人,想跟他在一起的念头充斥了她整个生命,可当这个唯一的心愿成为泡影之后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做?
“乖孩子,回来吧。”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梨白怔怔地抬起头露出泪眼模糊的脸。看着眼前虚无的空气,梨白默默地点了下头。片刻之后,从那片空气中忽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将梨白一把拉了进去,不过多时,地上便只剩下散落的红色绸带。
“婆婆!”哭着扑到来人的怀里,梨白任由对方用那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带着满满的温柔和宠溺。
这个世上最为关心的人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在人类中可以算是行将就木的妖怪婆婆了,身为柏树妖的婆婆是她在创建梨府的时候偶然碰见的,之后婆婆便成为了梨府的老祖宗,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像是她的亲人一样。
“傻孩子,早就跟你说过人妖相恋是没有好结局的,你又何必太过执着?有时候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那个男孩子既然有了足以与他相配的女子,你应该好好祝福他才对。”
柏离温柔地抚着梨白的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她相信聪明若梨白一定能够将她的话听进去。她活了近一千多年了,人妖相恋的事情看得还少么?又有哪个真正能够从中获得幸福?
人和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何能够走到一起?不过是伤己伤人罢了!
第48章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