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前面,顾小公子快死了,捕快大人还请快些。”不知是谁请来了捕快,这出现得突兀的声音一下子将这个僵局打破。彼岸收回自己的目光,沉思片刻,拽起顾白竟是生生得消失在众人眼前。
好不容易落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彼岸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慌乱失措到在人前滥用自己的灵力。
还真是变得不像自己。头痛地按按自己的额角,彼岸淡然地转过身盯着被自己丢到一边的还在昏死状态的顾白。这个人虽然与她莫不相识,但既然自己想杀他,便一定有一种莫名的理由。
凝聚自身的灵力于掌心,彼岸伸出手本想探查顾白的过往,可当指尖触到顾白手指的那一刹那,被她置于心口处尚未凝集完成却又代表着祁梦月神思的孟婆汤忽然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怨气,那仿佛被漫长岁月染黑变得刻骨铭心的恨意与她之前产生的是如此的相似,就好像她之前对这人产生的怨恨全因为孟婆汤的情思泄露。
莫非,这个人是……
顾白觉得自己从那一日起便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中,他在那里挣扎却只能颓然地沉溺。以至于当窒息感消失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并非惊恐而是解脱,死亡于他而言是可以摆脱那种被怪物追赶撕裂的莫名的恐惧以及被当成疯子的悲哀。
那时那刻,顾白如是想。
他本该是锦衣玉食、风流纨绔的公子哥,自幼被家人捧在掌心,受到所有人的关爱却并非因此而恃才傲物,相反他文武双全、诗词歌赋皆会,本该是一帆风顺的光明未来,却被突然出现的那些怪物摧毁了全部!
那一日顾白轻轻松松地从会试中脱颖而出、夺得榜首,那一****本该在大殿上给他们的王留下好印象获得一官半职,却没有想到在上前接受国王的测试时陡然看到了那群怪物。
它们站在他的面前,张着血盆大口,口中还留下令人作呕的涎水。它们死死地盯着顾白的,血红色的瞳孔露出满满的欲望,似乎是想将他拆入腹中彻底吞噬!
耳边宦侍的催促声再度响起,顾白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他之外,似乎没有人能够看到这些怪物?也就是说在旁人眼中,他现在正是那个拒绝听从国王诏令、自视甚高的人?
想到别人的猜测,顾白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恐慌。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砸旁人的注视下,一个不慎让人耻笑顾家还是小事,若是惹得国王大怒,岂不牵连整个顾家?
他的存在应该是让顾家产生荣光,而非羞耻乃至灭顶之灾!况且也许这些只是错觉呢?
镇定下心神,顾白举步便往前走,可在将与那些怪物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上身像狮子的怪物竟然一口咬住了顾白的手腕,尖利的獠牙瞬间咬破顾白的手腕,鲜血顺着半抬起的手腕蜿蜒流下。
目光扫过大殿上的人,顾白顿时忍住伤口的疼痛,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所有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换言之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些怪物在咬他,说不定在他们眼中,他身上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怪物、没有流血,依旧是那个风采斐然的顾家小公子!
可是只有顾白自己知道那獠牙已经快要触到他的骨头,獠牙和骨头之间的摩擦听得他不寒而栗。疼痛和家族的荣耀在他的心中慢慢被衡量,终究是后者站了上风。
一步一步往前走,顾白全部的理智在感觉到怪物咬断自己手腕并吃的津津有味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他终于惨叫出声,整个大殿立刻哗然。
侍卫们高声喊着护驾,顾白的父亲顾大人迅速拉着顾白跪倒在地,乞求赫洛王饶幼子一命。
赫洛王许是怜悯顾大人膝下唯有一子又或者顾念顾家的付出,终于免了顾白的死罪。从那之后,所有人都说那个曾经傲立于整个赫洛的才子顾小公子疯了,他总是说自己身边有着怪物,它们会吃了他,可事实上谁也没有看见。
属于顾白的曾经的荣耀、艳羡和嫉妒在这日复一日的“疯子”中渐渐化成了灰烬,在任何人的心中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个曾经被预言可以成为一代良臣的顾小公子留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仅仅是一个疯子罢了。
这样的生活若是能结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顾白的思绪渐渐涣散,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可悲过去也逐渐淡化。就在顾白将要自己沉入昏睡的时候,他恍惚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极为缓慢地说着:“这不过是逃避。”
逃避?他在逃避?顾白闻言不由得想起自家父亲时不时得叹息和忧虑,想起他为自己找尽名医,顾白的甚至竟是缓缓清明起来。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要来的无用!
猛地醒转过来,顾白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翻飞的裙袂上白蝶翩跹。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看上去竟多了几分飘渺之感,顾白恍然觉得这人大抵是仙吧?
“醒了?”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缓慢地转身。如同梦中一般清冷悠乐的声音衬着那张难以用笔墨形容的脸,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可顾白在惊艳的同时却发现:眼前的女子赫然是先前想要自己性命的人!
她出生时万物复苏、满园春色、百鸟庆贺,至此便注定了她此生的不同,也注定了她的命运再不由她掌控。若是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那日便被注定,那她究竟还有没有得选择?这是祁梦月时不时都会想起的问题。她的命运自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不平凡,可却偏偏最后是以悲剧结尾。
若她能知晓自己的命运,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份不平凡化为平凡,至少她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自己。
倘若去翻赫洛的轶事,其中必有一个是关于祁丞相之女祁梦月出生的事情。据言当年祁梦月出生的时候时值冬日,本该是白雪皑皑、寒风瑟瑟的日子,可那一****出生之时,仅仅只有祁家满园的春色,仿佛是她的出生将春色带回这片大地一般。
墙头有耳,无事能够隐瞒得长久,尤其是此等怪异之事。因此不过半日,祁家小女出生之时冬雪止、万物复苏、百鸟贺诞的奇闻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赫洛,几乎人人都知道祁家女儿非同一般。
而在这个世上对于特殊的存在,或被当做怪物斩杀于人前或被当做神使享受荣光。祁梦月很幸运的是第二种,她享受着普通人家无法享受到的尊贵与荣耀。
尚在襁褓之际,她便被自己的母亲因为赫洛王的诏令而亲自送入王宫,由当时的王后亲自抚养。据言一向不喜外人接近的祁梦月在看到王后是竟是天真地笑了出来,嘴里还直嘟囔着“抱抱”,王后深觉两人有缘,至此极为宠爱祁梦月,祁梦月的地位也从一般的官宦女子一跃至和公主相近的存在。
祁梦月满月之时,王后特请平日里只为达官显贵卜算命运的言宗宗主为祁梦月卜算,那时的宗主言曰“福泽深厚,荣宠极盛可光耀门楣,然,此生注定无爱。”
当日所有人的重点皆放在“福泽深厚、荣宠极盛以及光耀门楣”上,却鲜少有人注意到那刻意被言宗宗主压低声音补充的“然,此生注定无爱!”而这恰是于祁梦月而言最糟糕的也最特殊的一点。
果不如宗主所言,祁梦月一直陪侍王后身边,荣宠极盛,再加上其聪敏灵秀,亦是颇得赫洛王的疼爱。因此赫洛王开始似有若无地安排一些事宜给祁梦月的父亲,而其父也幸不辱命,竟是凭借着这份契机和自身的能力,一跃从普通官员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赫洛国丞相。
祁梦月的命运正如宗主所言,往着一条注定富贵的路发展。人人称羡祁家生出一个好女儿,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则是艳羡祁梦月的好命,可却没有人知道幼小的祁梦月心中渴望的竟是朋友。
当时的赫洛王族子嗣单薄,仅有一个王子也早已弱冠,在赫洛王的首肯下开始处理赫洛的事务。因此放眼望去整个王宫仅有祁梦月一个孩子,除了陪侍王后,剩下的时间她常常无所事事。
侍女们待她恭敬却疏远,她空有一身宠爱,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
书上明明说谁都可以有朋友的啊!彼时的祁梦月心中仅仅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每个人都有的,可她却没有,这是不是说明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怪异的存在,祁梦月心中便不由得有些讶异。直到有一日王后问起,她提到这件事情,王后却是笑了。半晌后她才摸着祁梦月的头笑着说:“月儿,人也许生来是平等的。可这个世上终归还是有等级之分,你啊,是特别的,是尊贵的,是本宫的孩子,平常人家别说跟你做朋友了,连看你都会觉得亵渎。”
王后的话本意是让祁梦月莫要如此纠结在朋友上而郁郁寡欢,却没有想到对方却是将等级之分这一点记得深刻。从此,祁梦月深知自己的特别,她不再纠结着是否有朋友。
因为身在高位的祁梦月本就应该不屑和那些人交友。
祁梦月不再想着朋友,可偏偏在她放弃之后,一个跟她同龄的孩子却硬生生闯进了她独自的世界。那个名为谢朗的男孩是她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可却也是将她的生命夺走的男子!
谢朗,她恨他永生永世,诅咒他永生永世!
顾白恍惚地看着与自己相距甚远的彼岸,很多年后他都一直记得这个场景:被缭绕的薄雾笼罩在中间的白衣女子恍若云中仙,她面色淡然说出的话语中却带着几分浅浅的担忧,声音清冷安人心,让他在一瞬间便忘了正是这个女子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
后知后觉地回过神,顾白顿时一惊:原先还站在远处的女子此刻竟然已经在他面前,一想起这人明明跟自己无冤无仇却还是下狠手想要杀死自己。先前的惊艳和安心顿时消散,顾白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以远离彼岸。
第165章独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