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沐消失却不是死亡,那意味着有一天她还能够重新回到这里,也许有一天那个人会巧笑研研的跳出来,大声说一句:“好久不见。”
即便是奢望,即便是幻想,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美梦成真。
无论是赫逐还是浅跃,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等待着某一个人的归来。站在昔日浅沐所住的阁楼前,浅跃几度迟疑终究是抬手推开了紧闭的门。浅沐还在的时候,他从来不敢靠近这里,可那人如今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他却只想在这里找一点有关那人的痕迹。
哪怕只是一点点气息,于他而言都足以到达永恒。浅跃至此习惯呆在浅沐曾经所住的房间里,他时常一坐便是一整天。
很多年后赫洛的人民依旧记得他们曾经有一个无比强大的祭司以及一个尽管腿有痼疾却依旧淡定自如、从容指点江山的君王,他们一起在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然后你便重生了?”彼岸不忍去看提及赫逐和浅跃时执灯的表情,那样满目的哀伤让她一眼望去也觉得痛彻心扉,她只能通过语言的引导迫使执灯的情绪尽快从三世的过往中走出。
“我大抵是遇到了神吧。被雪掩埋的时候,我想着至此便是无缘了吧。可是耳边忽然传来的飘渺的声音让我不由得睁开眼睛,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见到的那个人大抵便是神吧。”身为冥界的任职者,执灯本不该对神灵心生敬仰或向往,可那个时候,当她从黑暗中醒来,看到那个出尘脱俗之人时,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神。
“他问我可有遗憾,可愿重新来过?彼岸,你说那次我的死亡究竟算什么?若我真的死了,为何我没有去轮回转世?”执灯轻笑着问,彼岸却也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可以看透人心所想,却终究是力量有限。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那个人,除此之外她其实一无所知。
“我料想你也不知道,”狡黠的一笑,执灯那孩子气的模样让彼岸颇有些无力,却也在一瞬间松了口气。至少执灯还能笑得出来,情况也并不算太糟。
“我应承了对方的提议,有一次能够重生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哪怕为此我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彼岸轻摇着头,对执灯的执念她其实并不能完全了解。她和浅跃纠缠了三世,三世的因果结局早就已经注定。若说前两世,他们之间还有爱,可第三世却只是因为前世遗留下的记忆罢了,又何苦为了浅跃重生而搭上未知的代价?
“彼岸,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若你爱了,也许你便懂了。执念也罢,魔障也罢,终究还是想要去到他的身边。这三世之中我所知道的事情皆只有,若非有你,另一半事情也许我至今都看不透。我不知道云寂师兄喜欢着言颜,不知他的命运也曾与他两相连;我也不知道我的死会给浅跃和赫逐带来那么多的伤。在进入往生阁的时候,我想着这三世的因果结局皆是一种惩罚,我也不需要再多纠结。可当我见到故事的另一面的时候,我的心告诉我“不要放手。”
人时常只能看到故事的一面,正如执灯当年的所之所想仅限于升为赫默深、言颜记忆浅沐的她,可事实上只有当故事的另一面露出全面,整个故事才是最后的真实。
但若是每个人都能知晓故事的全貌,便如何生的出误会,产生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倘若当年赫默深知晓夏侯臻的苦衷,也许她不会如此放任自己离去,任由爱恨纠缠的夏侯臻沉沦至此。
世间种种,正是因为看不分明才会令局中人深陷其中,唯有旁观者才能看的通透清明。
正如当初她身处居中,对着墨殇也产生了深刻的执念一般。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彼岸想起当初决绝地抛弃过往的自己,却在后来忆起全部依旧无法坦然放手的自己,忽然间很想念那个漫不经心的二殿下。
他能救她一次,是否还能救她第二次?
“如此,你接下来可还有其他打算?”将心中忽然涌生而起的脆弱压下,彼岸淡然地啜了一口茶平复自己的心情,冲着浅笑晏晏的执灯问道。
“重生之后,我遍寻浅跃和赫逐不着。直到询问了周遭的人,才知道自我重生醒来,离那段浅沐尚在的时光早已过了几十年。浅跃也罢,赫逐也罢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早已尘归尘、土归土。那时我都快放弃了,却意外听到往生阁的传闻,随后遇上柳沁便央求她带我来这。遇见你,讲了故事,记起三世的全部,看到了从前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的愿望依旧如初:我想要找到浅跃的转世。”
执灯含笑的眉眼如同花下的蝴蝶翩然起舞,其中摇曳生姿的喜悦让彼岸心中微颤。良久,她才在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浅笑着应了下来。
执灯的命运如何并非她所能决定,执灯既来到这往生阁便是有缘,而为有缘之人实现他们的愿望才是她最该做的。至于凤墨清,不过是她在这人世中的一晌贪欢罢了!
留恋时彼此靠近相互取暖,在乎着也被别人在乎着,最后却依旧无法掩盖着即将失去的真实。
起身执起执灯的手,彼岸静默片刻才轻声回着:“他在赫洛。”他们的故事自赫朝起,而后此次发生于赫洛,如今也该在赫洛画上一个终点。
“我陪你一起去。”察觉到执灯眼中的告别之意,彼岸却是抢在她之前开口。彼岸心知自己有责任亲眼看看这段故事的结尾,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执灯亦或是她素不相识的浅跃。
更何况对于执灯故事中常常出现的另一人,彼岸隐隐有种预感:她认识他,而那人也同样轮回转世,三世都在执灯身边。
也许放下浅跃,切断执念,执灯会收获另一段无可比拟的幸福。
答应了执灯与她同行,彼岸当下便稍稍收拾了行装,给画凝留了个口信便带着执灯离开了往生阁。
临行前,她再度想起好不容易重新来到这里却又匆忙离去的凤墨清,那个人的事情不妨待她回来再做解决吧。
彼时彼岸以为万事皆可等到从赫洛回来再言,又岂知此番出行早在他人的计算之中,之后发生的种种如同命定一般,偏离了原有的轨迹,一错再错。
“主子,她们走了。”
“前去赫洛,见到在前世杀害自己的人。你会如何反应,着实让人有些期待。”被彼岸临行前还记挂着的“凤墨清”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带着戏谑的笑意,如同一汪清泉,涟漪渐起。
平静之下透露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凤墨清”微笑着转身,却在撞见身旁的红衣女子时,眉头轻皱:“红绡,你失神了。”
“我……”红绡面上依旧带着几分茫然,她正想张口解释却发现原本还在责备自己的人身形一晃,她和白蝶顿时冲上前快速地扶住他。那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红绡微微一愣。
“主子?”白蝶焦急地问着,却见“凤墨清”一手扶着自己的额,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竟隐隐流转出几分琥珀色。
狠狠地低声咒骂了一口,“凤墨清”哑声说道:“看来给二殿下的教训还不够,还要更大、更大的打击才行。”可以压低的声音少了平时的清冽,竟然多了几分诡异,而且其中承载的怨毒恶意让红绡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更令她在意的却是这个人突然带给她的莫名熟悉感,沉默地望着因为凤墨清的抵抗而逐渐失去意识的男子,红绡忍不住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掌心,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个人究竟是谁?即便她跟在他身边为他做事已有了一段时日,可对于这人的事情她竟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无从探查。这样神秘的人当初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会直到现在才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
“发什么呆!赶紧把主子送回清殇殿,要是凤墨清醒了就麻烦了。”白蝶的喝斥声让红绡惶惶然回过神,她瞥了眼气急败坏的白蝶,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不久画凝说的话,一个念头慢慢在她心里成型。
隔着攒攒的人群,她仰起头努力地笑,却笑得一身伤。她走到他面前,想要他记起前世的自己也曾经那般华裳翻飞、岁月静好。几成追忆几成痴,越是思念过往,执灯便越是陷入了三世的纠葛中。前往赫洛的一路上,越是接近目的地,执灯便越是心慌意乱。尽管她活了三世,记得三世的全部,记得自己曾是往生路上的执灯,可她如今的表现却如同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女子一般。
“彼岸,我看上去真的好看么?”焦急地抓着彼岸的手,执灯所问的问题已经听得彼岸耳朵都起茧了。从执灯得知还有半日便可到达浅跃所在的地方起,彼岸便一直听着身旁的人这么问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如同娇羞儿女般红润羞涩的脸颊已经那双眸中盈盈的光芒,彼岸发现自己竟是难以再想起从前那个无心的执灯了。地府的任职者,大都都埋葬了自己真正的感情。
身处忘川湖畔的时候,彼岸就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包括执灯在内的这些人露出丝毫的情感变化,而如今如此生动灵秀的执灯却正在她面前。
也许所谓的惩罚在某一瞬间才能转为一种幸运,对被牵连的人来说。
轻声安抚着执灯,彼岸忽然伸出手掀起帘子探出车窗外,视线往后望去。凤离国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凤墨清几人此时此刻也应该在凤离城,可就刚刚那一刻,彼岸却无端感受到了凤墨清的气息。
天气已经渐渐入秋,赫洛比起凤离国气温又偏低,如此探头在外,拂面而过的冷风想必渗人的很。执灯眼看彼岸没有坐回马车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手将对方拽了回来,用力将她按在软垫上,颇有些气势汹汹地说着:“当心着了凉没人照顾你。”
彼岸却是淡漠不语,最后更是仿佛疲惫一般地闭上眼。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错觉,只是心中隐约产生的不安感却无从消解。
第161章疑惑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