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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殒落、再会6

  姆大陆,其多样的特殊地形,曾令人类伤透脑筋,但透过与“少女兵器”的合作,以空拍、实地勘查等方式收集汇整资料,人们成功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这不表示人类已经知悉姆大陆。就如同“外面”尚有人类未能发现的秘境,姆大陆亦有即使借助“少女兵器”之力也无法探索的地方。
  现在,沐浴着萤光石的灰蓝色冷光,一名少女栖身于此。即使卸下武装,她仍穿着战斗装束,只是在外披上一件外袍;坐在盖有毛毯的石椅,双眼闭合,看似在浅眠,实际上却非如此。
  少女名为黑蒂丝,身为“少女兵器”,抑是骷髅兔步装特化陆上战斗部队的指挥官,此刻正透过远端连线指示外处的兵士作战。
  对手仅仅二名“少女兵器”,而黑蒂丝旗下部队的数量少说是对手的数十倍甚至百倍,但战况却陷入胶着。
  敌方的指挥官是年仅二十出头的人类男性,看似弱不禁风的体格和秀气的长相,不禁让人有种比起战场他更适合窝在实验室的感觉,但不同于外表,他的指挥手腕相当高超,同时运用地形特性、陷阱埋伏、自然现象等基础却多样化的搭配,令骷髅兔陷入混乱。
  突然,黑蒂丝不再给出指示,她甚至切断远端连线。由她亲手带出的部队不会因为没有她的指挥就全灭,假设真是如此,那么这种程度的士兵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和这相比,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访客。黑蒂丝缓缓睁开眼。
  逐渐明显的脚步声,是一定厚度的鞋跟与地面接触、敲打出的规律声响。
  在幽暗的通道间,人影逐渐浮现,曝露在无温度的青色光芒之下。
  梳理过的头发与精致的细框眼镜,犹如戴上面具似的有着超龄成熟的稳重表情,深色大衣底下是优良质料制作的黑色西装──来者正是敌方的指挥官。
  即使正面承受黑蒂丝冰一般的非善意视线,严肃青年却像是不受任何影响似的,露出礼貌性的浅笑,微微躬身。
  “你好,黑蒂丝小姐。突然拜访想必造成你的困扰,容我在此致上歉意。虽然算不上陪礼,正巧我手边有TWININGS品牌红茶叶,是号称英国最古老红茶业者所出产的。如果不嫌弃,可否请你赏光,与我一同品尝呢?”
  “不需客套,人类的场面话对我不管用。”
  “请别这么说。没有收到邀请函就擅自来到主办者的私室,哪怕有再正当的理由都不会被轻易接受吧?请给我一个挽救的机会。”
  “然后?让你拖延时间,设下更多机关巩固你的优势?”
  被黑蒂丝一语道破,严肃青年非但没有困窘,反而还有种仰头大笑的冲动,但经过特殊训练的他早已能轻松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见他抬起脸来,仍是挂着那无懈可击的微笑。
  不过也和刚才一样,毫无一丝笑意。
  “果然,这种程度的戏码在黑蒂丝小姐面前连闹剧都算不上。不好意思,让你见丑了。”
  “但设下再多机关也一样。”
  黑蒂丝站起,往外挥出的右手,剎那间出现那把白紫相间的长枪。
  “人类的技俩,连消遣都不够格。”
  这并非威胁,而是单纯阐述事实。不知从何时起,无形的敌意在石室里不断游窜,有如游蛇般盘旋在每个角落。
  ──这就是黑蒂丝……
  忍受着几乎要刺痛皮肤的肃杀之气,严肃青年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兵器”。
  这是严肃青年第一次与黑蒂丝见面。虽然事前收集过包括影像相片在内的资料,无奈黑蒂丝鲜少出现在台面上,送到手边的情报只算是称不上资料的资料。从片断的零碎资讯与眼前的印象,严肃青年试着分析她。
  ──看来,找她是正确的。
  然后,确信黑蒂丝不是无法沟通的对象。
  黑蒂丝很重要。不单是她拥有的战力,她具备明确的信念与坚定的精神,以及为了达成目标的果断及冷撤。在现今这片袭卷全姆大陆的动乱当中,黑蒂丝定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当然,上述一切尚是严肃青年的揣测,他非但不知道黑蒂丝代表什么,更没有根据能支持自己的论点,真要说的话,就是长年培养出的直觉。或许这听来相当可笑,然在他待过的地方,若仅因资料不全而放弃假设,这种人只配活在和平的箱庭世界,无忧无虑但无知无为地度过一生。
  胸口依然被某种不可视的压力紧紧压迫住,尽管如此严肃青年仍无一丝动摇。不,他敛起笑容,意即收起交涉用的假面。
  “能否和我作个交易?黑蒂丝小姐。”
  放弃拐弯抹角,正面决胜。这项选择让严肃青年想起那位不懂修饰为何物的直肠子朋友,敢情是受他影响,自己才会作出这种不符合自己的风格的决定。
  “现在我随时能取你性命,不认为立场相反了吗?”
  黑蒂丝沉静地问道,但看是没有动手的打算。
  “不,立场没变。”
  严肃青年抬起右手,食指朝上。
  “可否请你恢复与部下的联系,确认现在的状况?”
  黑蒂丝瞇细眼睛。严肃青年知道她的行动,即使孤身面对自己却丝毫不减自信,也就是说目前为止都在他的预料。
  依青年所言,黑蒂丝开启连线,轻微地抽了一口气。
  在此处正上方约一千米处,远多出骷髅兔攻击距离数倍的高空,“少女兵器”可罗岚,处于随时都能投弹的姿态。
  黑蒂丝不得不重新评价眼前的人类。
  以少数菁英与骷髅兔周旋,正面挑战黑蒂丝作为指挥官的能耐;采游击战术拖延时间,即使以寡击众也不见劣势,彷佛在嘲笑她的无能,藉此消磨余裕令她渐失以往的冷静。然而却在这个关头放弃优势,不带一名护卫亲自来到黑蒂丝面前,让她松懈、肯定己方的胜利,将指挥权移交现场单位判断,自己则对付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简单至极的心理战术,然而付诸实行除了要有卓越的洞察力,更要有过人的胆量。
  眼前的严肃青年具备两者,甚至更多。
  黑蒂丝收起长枪,颔首。
  严肃青年没有露出笑容,但能从他的眼中窥见笑意。
  “那么,容我说明交易的内容……”
  以沉夜为背景,挺拔的少女背影义无反顾地挡在狼狈的葛罗莉雅和昏厥的青年之前,随风舞动的秀发、轻飘飘的裙襬与惹人爱怜的丝带,此刻看上去却有几分凛冽英勇。
  毫无前兆,黑蒂丝脚下的泥土炸开似的飞溅,少女轻易突破空气阻力,有如飞驰的子弹。
  乘着爆炸性的力量,想必没有这把枪贯穿不了的事物吧。
  然而,应当无窒碍地刺穿人形轮廓胸口的长枪彷佛被一堵看不到的墙挡住,枪尖硬是停在目标前半尺的位置。
  能量的角力开始了。
  以“Unknown”与黑蒂丝为中心,四周的气流发疯似地旋转,进而形成的巨大漩涡将双方吞噬。在狂乱飞舞的砂石风暴逼近跟前的瞬间,葛罗莉雅的自我修复程序总算赶上,即时启动保护机制,张开足以守住己身与青年的护罩。
  “呜、咕……”
  少女的唇角流泄出吃痛的低鸣。
  迎面飞来的大小不一的土块在护罩表面敲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尽管成功张开防护,但这层电磁力形成的保护伞似乎不是那么坚固。证据就是偶有砂砾大小的石子穿过护罩薄弱处落在脚边,令葛罗莉雅冷汗直冒。
  几分钟前正面承接对方攻击而超负荷的身体好不容易修复到足以正常使用保护机制,又再次面对挑战。颤抖不已的双手已经没有知觉,不懂看场合的警告吵得脑子不得安宁,但葛罗莉雅只能咬牙苦撑。
  短暂的数秒钟,对葛罗莉雅而言却是生死交关的数秒钟。在双手能量负荷接近临界的时候,气旋终于止歇。
  遭名为狂风的野兽蹂躏撕咬,残破的景象教葛罗莉雅看了毛骨悚然,因为她和青年差点就成为这景象的一份子。
  在这之中唯一的突兀存在,就是风暴中心点的人形轮廓与黑蒂丝。
  无一丝伤痕的白银枪尖依旧停在相同的位置,彼此如同雕像般静止不动,双方势均力敌。
  警觉到大气的微颤,黑蒂丝抽回长枪改以盾击,和隐形壁垒接触的瞬间产生雷鸣般的爆音与惊人的冲击。
  对方往后滑动数米,然黑蒂丝被弹开了。就结果来看,黑蒂丝的力量略逊一筹。
  不过这只是诱饵。
  只见黑蒂丝在半空翻转,着陆瞬间双腿喷射组件齐开,再一次的急加速,以几近贴上地面的低体势发动更快的突击。
  盾与壁再次交锋,对方也再一次守住,不过这次的突击威力明显提高。黑蒂丝虽然二度被弹开,但对方也因为反震而稍稍往上飘起,拉开与地面的距离。
  扭转身体,这次黑蒂丝以低于地平线的坑洞为起点,重新抡起长枪,发动第三次的突击。
  长枪有如疾驰的闪光,凶狠地冲向对方。
  比闪光更快,不同于沉夜的黑影,横在银白枪尖之前。
  金属互击的清脆声响并开,以圆形扩散的冲击波卷起狂乱的风。无力张开保护机制的葛罗莉雅,只能以娇小的身躯掩护昏迷的青年。
  这风,将披在“Unknown”身上的沉夜色薄纱掀开。
  极近距离一睹对方的真面目,黑蒂丝沉下眼。
  长度过腰的飘逸黑发,末稍是暗得发亮的赤红;双眼轻闭着,长且翘的睫毛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动人,小巧的鼻子与粉嫩的薄唇,如娃娃般精致可爱;别于童稚的容貌,姣好的身材曲线令人联想到即将蜕变为成熟女性的少女;缀以鲜红纹路的深紫色服装,华美但不繁杂、优雅却不豪奢,既如皇后般高贵庄严,又如女神般不可侵犯;裸露出的白皙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白玉似的纤手自然垂在身侧,为机械组件包覆的双腿托着她浮在地面十数公分的距离。
  在少女的额上,光之丝缕勾勒出后冠似的徽纹,更加增添皇后的威严气质与女神的圣洁氛围。
  对方握住黑影,顿时风向改变,大气中的沉黑全往那团黑流去。黑蒂丝再次往枪尖施予力道,得来的却是强烈的反动,纵使让对方往后飘去十数公尺,然自己也被震退不少,右手甚至传来隐隐酸麻。
  黑蒂丝后方不远处,对方的容貌同样烙印在葛罗莉雅的视网膜之中。
  静默的空气中,微风稍来黑蒂丝的低声自语。
  “……夜祸……?”
  轻轻重复听到的单词,葛罗莉雅的语气透出疑惑,以及连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
  最后的“钢锤蝎”为爆焰所吞没,雷达上已确认不到任何“原生种”。
  但还不到能喘口气的时候。早在一分钟前,前方部队与比“原生种”更加棘手的敌人接触,展开另一场战斗。
  量产型“少女兵器”。
  接连的战斗让大家身心俱疲,携带能源也即将进入危险范围。身为小队指挥官,依碧丝即刻重整防卫线,确认各单位都守在岗位,并下达以伏击为战术主轴的指令,打算将驻防中坚的任务全权交给动物佣兵独自赶往前线。
  此举当然引来反对且被要求至少带数名队员同行,但依碧丝以“独自行动不易被发现”及“现在的状况不允许分散太多战力”为由,并允诺会迅速与其他小队会合,这才成功说服大家。
  在满布天然障碍、地面崎岖的森林里,能适应各种地形的外状轨可说是最佳的移动手段。速度不快却能平稳前进,比起双脚步行更来得有效率。
  这时雷达有所反应,比分析的速度还快,前额顶着赤色角状天线的陆战用量产型“少女兵器”,其名为西格玛,分别从三个不同位置跳出来,被十字厚铁的枪口包围,突来的袭击教依碧丝措手不及。
  眨眼间,依碧丝被无情的炮火淹没,为绝望的土黄色掩盖。
  出奇不意的集中攻击,目标又是机动性低下的“少女兵器”,可以肯定依碧丝绝不可能逃出生天。
  然而下一刻,西格玛遭到反击。
  毫无精准性可言的胡乱炮轰,但这与威力无关。西格玛用以阻挡的十字厚铁接下一发就出现凹痕,第二发即产生龟裂,第三发之后更是直接报销。
  作为量产型“少女兵器”招牌武装的十字厚铁,除了是武器更能当护盾使用,其耐久性及硬度绝不是开玩笑的。正因如此,失去十字厚铁的西格玛,此时就有如浑身赤裸似地站在炮口前方。
  判定武装失去功能,西格玛不约而同地张开保护机制。然考虑到经济性与便利性,量产型的性能和输出普遍劣于“少女兵器”,而且连主要武装的十字厚铁都挡不下的炮击,支援武装的保护机制又能发挥多少效果?
  最后的一道防御,却如同泡泡般脆弱且不堪一击。无表情的少女以身驱承接轰炸,尽管支离破碎,却连哀鸣都不被允许。倒卧在地的她们双眼黯淡无光,就像损坏而被弃置的人偶。
  飞扬的土尘散去,依碧丝还在。尽管有些狼狈,但她还站在那里。
  舍弃机动性的代价,即为优异的防御能力。若与同规格的“少女兵器”比较保护机制能承受的攻击最大值,依碧丝绝对能拼入前三名;且为了对应高度能量输出,依碧丝本身的防御能力也有相当的程度。
  不只撑过奇袭,还增添战果。然而依碧丝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得意或庆幸,甚至眉头倒竖,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依碧丝抬起双手,把趴在她头上的雷那特战车长抓下来。
  “雷!那!特!说过多少次别被吓到就扑到我脸上!这样要我怎么看路啦!”
  仔细一看,依碧丝那过肩的奶白色金发东翘西翘,还参杂些许白色狗毛。
  “什么?是没发现敌人的我不对?而且因为你才化解这次危机?就算以结果论是这样没错但你好歹也反省一下吧!动不动就趴到我头上,一点都不尊重我!”
  对于依碧丝的破口大骂,雷那特战车长只是耸了耸肩膀,表示快放牠回到主炮,尽快支持前线。
  “呜呜呜呜……好!等这次作战结束,我一定要好好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虽然颇有微词,碍于正在作战行动,依碧丝还是默默吞回累积许久的委屈,并作下事后处理的约定。
  窝在狭小的主炮,雷那特战车长就像是看到毫无成长的女儿的父亲一般,满脸无奈地长叹口气。
  天上,三种型号的量产型“少女兵器”,擅长缠斗的珈玛负责前锋、习惯中距离战的艾尔法为中锋,后卫则是远程射击手的贝塔,她们维持队形往动物佣兵的编队逼近。
  少女们合作无间,攻击精准且毫无空隙。尽管身为跨越无数战场的猛者,动物佣兵终究还是受机体性能局限,难以扭转颓势。
  霎时,一道白色的影子闯入两队之间。更加准确的说法是,穿过动物佣兵的队伍,冲往量产型“少女兵器”的编队。
  是铃世。
  如闪电般曲折、又如流光般蜿蜒的行动轨迹,即便是高感度雷达也捕捉不到的超高速移动,将量产型“少女兵器”玩弄于股掌之间。白色的影子在队形中高速穿梭,璀璨的刀光串连成耀眼的银白色世界。
  这是铃世在对骷髅兔战时披露过一次的招式,然而与当时相比,无论是动作、速度、攻击时机与精准度都更上层楼。
  仅仅数秒,湛蓝天空开出无数朵闪焰之花,交织成绚丽的花海。
  然而这份美丽却是成就于数不清的生命。
  量产型“少女兵器”,她们和一般“少女兵器”的差别只在不会表露感情、自我意识薄弱、命令优先于一切的思维等等,但两者没有不同,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
  爆破、坠下的余烬,好似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般,象征凋零。
  无论冠以什么样的大义,或是用什么样的辞藻修饰,终究无法改变它的本质。
  杀戮。
  即使如此,那双纤细的肩膀毅然承受这一切。
  少女翻动刀刃,将其送入刀鞘。注视横亘碧空的火照之路,水蓝色大眼透出庄重肃穆之色。
  比任何人都深知生命的沉重,却也比任何人都更愿意背负生命的重量──“少女兵器”,“A6M_零式舰上战斗机”.铃世,她没有别开视线,轻启薄唇:
  “‘刀千本’……”
  将这句话,送作她们前往那个世界的伴手礼。
  “‘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为石蒜花之雅名,出自“妙法莲华经.卷一”,为佛经中描绘的天界之花,为天降吉兆的四花之一,然在他国传说,却被认为是生长在阴间的接引之花。
  残阳如血的妖艳能夺人心灵,洁白如雪的无暇能净罪除恶。她的馨香彷佛有股魔力,能唤醒亡者的记忆,叫人魂忘却生前种种,留下曾经的一切,心无挂念地步入幽冥之狱。
  彼岸花,以有此俗称的花种为招式命名不免令人心底发毛,然这不只代表少女的决心,更昭告与之为敌者必须带着以命相搏的觉悟。
  焰红散尽,同时铃世结束默祷,抬手联络指挥部:
  “这里是铃世,已排除作战空域的敌人,请给予下一道命令。”
  没有回应。
  “这里是铃世,CIC听到请回答……莱诺阁下?千语阁下?听到请回答。”
  把各个人员全呼叫过一次,依然得不到任何回音。铃世没来由地背脊发凉,急忙联络其他“少女兵器”。
  “铃世?啊,天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吗?不愧是你,身为队长我不努力点也不行了呢~嗯?联系不上指挥部?怎么会!指挥官不可能忽视我们的讯息呀?我再试试!”
  几秒后,传来的是芸不可置信的低语。
  “这是……频道没有异常,单纯没有回应……”
  “芸阁下,虽然应该是我多虑,该不会指挥部遭到攻击──”
  “这不可能!有蜜朗琪、老乔尼、凯特和葛罗莉雅在,‘原生种’和量产型GA都打过去也不是对手啊!就算真有万一,葛罗莉雅也不会不发返航命令──啊啊脑袋一团乱啦!我赶回去、不行!现在抽不开身!铃世,麻烦你带队赶回去吧!这边有斯图卡和阿帕契支持就够了,万事拜托!”
  “是!能源尚存百分之四十、残弹量五成以上的空中单位,跟我来!”
  铃世几乎是雀跃地高叫起来。掉头火速赶往基地,丝毫不顾动物佣兵是否能跟上她的速度,全都远抛在后头。
  铃世进入沉黑笼罩的地域。顿时,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就像是被某种难以抗衡的存在紧盯、又像是处在某种无法反抗的存在的掌心,莫名的无助感油然而生,让铃世变得胆怯,身体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铃世只觉天与地都在旋转,准确地说是,她正以旋转的方式向地面坠落,而且几乎到了尽头。
  “糟糕!”
  铃世连忙回正身子,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压力彷佛有了重量,沉黑似乎没有尽头,二者压迫着少女的神经,逼得精神壁垒崩溃进而失去身体主控权。好比潜水员不意松开保命索独自在海底漂流,莫大的精神压力逼得生理及心理都无法承受。
  就像现在一样。全身僵硬,呼吸彷佛随时会停止;心脏鼓动加快,却又好像即将衰结,头像是被针刺到一样疼痛,喉咙像是被火烧到一样干渴;从头顶到脚趾,从肌肉到内脏,身体没有一处听从使唤。
  在接触地面的剎那,铃世即时张开保护机制。尽管冲击力道使她头昏脑胀,至少避免直接撞击,就结果而言是良好的。
  靠着身旁的树木勉强站起身,铃世反省自己的不成熟的同时也醒悟到先前感到躁郁的原因。
  这片沉黑和“原生种”或量产型“少女兵器”根本是不同次元的存在。一旦踏进这片空间,别说一般人,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大兵也会瞬间失去战意,哪怕是纵横沙场的老将恐怕也会汗流浃背、手脚颤抖。
  但铃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真正具有威胁的不是这片沉黑,而是造出这片沉黑的存在。
  ──和这种东西为敌……蜜朗琪阁下,凯特阁下,老乔尼阁下,葛罗莉雅阁下……指挥官殿下!
  对伙伴的担忧让铃世重新振作精神。如果这片沉黑给予的异质压迫感大得几乎要她失去意识,那么就集中意志与之抗衡。和服少女一咬牙,重新驱使发动机,加足马力,升空。
  不需透过雷达,单以目视就能确认基地位置,然而此刻的指挥塔却一反常态地关闭电磁屏障,似乎还能看到不同于信号灯的摇曳光芒,及缓缓融入沉黑天空的焦烟。
  指挥塔受到攻击。这一事实打击着铃世的内心,然而下一刻接受到的资讯更让她震骇得彷佛五雷轰顶。
  雷达上,葛罗莉雅和青年的信号就在指挥塔前的基地广场,距他们不远处,则有两个正在交战的独立单位。
  “Unknown”,还有──
  黑蒂丝。
  带有细微电流的静谧,无声无息地扩散着。
  那是彼此为了沉淀、分析对手而达成的无言共识。从第三者的眼中,就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教人难耐。
  残破不堪的战场上,两道人影依然站立着。如果要说得更精确点,一方确实立于大地,一方则悬浮在离地面十数公分左右距离。
  “Unknown”,黑蒂丝。
  没有一方先行动,同夜晚降临的人形灾祸与冠以冥王名讳的“少女兵器”之间,浮游着奇妙的沉默。
  但并没有持续下去。
  “Unknown”脚下的土地突然炸开。相当于手榴弹的威力,对人类是致命的,然对有着高效能保护机制的她来说连搔痒都算不上。
  但这只是障眼法。
  几乎是在土块飞溅的那一刻,黑蒂丝拔足冲出,枪如迅雷,无情地刺向对方。
  漆黑之影撕开土尘,瞪大的紫藤色瞳中映出闭着眼的无暇容颜。
  闪光炸裂。
  “──!”
  无声的惊呼,黑蒂丝见到难以置信的异样光景。
  她的长枪击中地面。在枪尖临身那极端接近零秒的时间,对方用拳头从侧面击打使突击轨道偏离。
  黑蒂丝露出空隙,对方高举过头的漆黑影子毫不留情地劈下。
  那是比黑蒂丝的长枪更长、横幅更宽、像是斩马刀又像是突击枪的重兵器。攻击方式原始,然在“少女兵器”手中即使是一颗小石头都能成为人间凶器,更别说以战斗为诉求而诞生的武装。
  黑蒂丝转开身体,对方的突击枪掠过黑蒂丝的面前。下一秒钟,黑蒂丝以不可能的倒挂姿势朝对方使出踢击,却落在对方不知何时收回的枪身,反被推上半空。
  隐身于沉夜的敌意,其面目为“Unknown”手上突击枪的仿制品,它们好比虎视眈眈的渴血猛兽,倾巢而出。
  只见黑蒂丝在失衡的状态下旋身,避开瞄准左脚的攻击,更将其作踏板一跃,接着扭动上半身闪过来自背后的袭击,顺势踢出一脚偏移落向头顶的突击枪角度,接着两脚踩踏其枪身,奋力一蹬。
  超越人类反应速度的流畅动作仅在眨眼之间,让黑蒂丝脱离困境,更将之化作反击的机会。
  黑蒂丝有如殒石直坠而下,手中的长枪发动暴雨般的高速连刺,凶猛地落向对方。
  不存在残像,银白色的枪尖撕裂大气,制造出致命的真空领域。
  毫无漏洞的攻击,每一刺都能称为必杀。对方舍弃正面迎战往后规避,然黑蒂丝可没放过她,甫一着地又执拗地逼上去,枪之暴雨越趋猛烈。
  面对彷佛永远不会结束的高速刺击,对方似乎忍无可忍。霎时,以对方为中心,大气掀起爆炸似的狂风,将黑蒂丝吹开。
  这是以短暂失去保护机制防身为代价的能量炸裂。简言之就是引爆从三百六十度保护己身的能量护罩,暂时性逼退近身的敌人。
  黑蒂丝的攻击被强制中断,然而她没机会重启攻势。
  要问为什么,因为黑蒂丝才站稳脚步对方就来到她的眼前,同时刺出突击枪──比刚才的正劈还要猛烈,即便及时格挡仍被轰个老远。
  以此为信号,双方攻守交换。
  接连不断的劈、砍、挑、刺,明明使用的是笨重的突击枪,却使出单手长剑甚至西洋剑才能发挥的技巧;明明攻击杂乱参差,却奇迹似地完美衔接,造就出毫无弱点的死亡连击。
  对方跨出一步,黑蒂丝就只能后退一步。
  如果说黑蒂丝的高速连刺是暴雨,那么对方的攻击就是龙卷风。就算后退仍会被气流卷入,只要身陷其中就无法挣脱,随之起舞、至死方休。
  不过“Unknown”的对手是黑蒂丝,一般“少女兵器”所无法比拟的存在。
  黑蒂丝不再退后,举盾正面承接对方由上往下的重劈,这让她两脚稍微陷入大地,然对方也因此身体上浮。
  在对方为无重力感所擒的短暂片刻,黑蒂丝一举提高腿部组件输出,将其推入虚空。
  黑蒂丝的举止是不可解的。论空战,对方的优势无疑高于黑蒂丝,这在刚才已经获得证实,然而她却将自己置身在错的环境。
  现在对方无法攻击,在于黑蒂丝紧密贴在她的身前。然而一旦腿部组件喷射到达临界,那一刻就是黑蒂丝的死期。
  短短几秒钟,黑蒂丝就将对方推到离地五十公尺的高度,陆战型“少女兵器”的装备能有这般推进力根本远远超越开发者的原有设计,用颠覆一词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时间到了。
  黑蒂丝与对方之间出现空隙,逐渐拉大。对方悬在天上,黑蒂丝则往下坠落。
  彷佛在名为空气的水面投下石子,水波似的略微震荡轻触黑蒂丝的肌肤,她可以感觉到共有百余把的突击枪从不同角度瞄准了她。
  但,仅此而已。
  “‘刀一本’──”
  风铃般的清澈音色,却激起本能的危机感知。对方旋即回身,放弃击杀黑蒂丝的大好机会,紧急召出突击枪交迭横阻身前。
  近乎无声的冷冽,彷佛连血液都会为之冻结的,破空一声。
  不知何时,和服少女出现在对方的背后。维持右手持刀些微前倾的姿势,将刀刃收回鞘内。
  “‘金盏花’。”
  话声落下,剑格与鞘口敲出声响。稍迟半秒,是金属与金属表面的轻微摩擦声,来自对方唤出的突击枪──尽数断裂。
  “刀一本.金盏花”,即为铃世惯用的居合斩,与“刀千本.曼珠沙华”不同,这是力求一刀致命的攻击招式,对心灵与精神层面的要求更甚以往,异常强调气、剑、体一致的修练,与平时的居合有着根本上的差异,即使是铃世最擅长的攻击方式却依然会造成负担。
  尽管严苛,但也因此造就它强大的威力。
  黑蒂丝平静无波的眸中透出惊讶之色;对方平静面容上的轻微皱眉也道破她的情绪。
  然而铃世却没做出进一步的攻击。
  贯注全身精神抵抗沉黑的异质压迫感,无视能源告罄警告与组件负荷高速飞行至此,甚至施展那般精湛的刀法,无论心理生理还是装备都无法承受更多。
  握着刀鞘的手在颤抖,汗珠爬满了脸庞,视线变得模糊,身体左右摇晃。铃世不断在清醒与昏迷中拔河,但也终于到了极限。
  铃世失去意识,头下脚上地往地面坠去。
  黑蒂丝及时接住铃世。接连几场战斗,少女的能源残量应该见底,若放任她直接坠下恐怕不是重伤就能了事,那么就与交易内容抵触了。忆起严肃青年的容貌,还有战况至此的发展,黑蒂丝忽觉些许不悦。
  是的,一切都在严肃青年的预料之中。“Unknown”的进攻、量产型“少女兵器”乱入、守方败退、指挥塔遭受直接攻击,甚至是现在倒在自己双臂之间的少女会赶来营救所属基地指挥官都给他料中。
  不,还有一项。黑蒂丝仰头望向悬在天上的“Unknown”。
  回到空中取得压倒性地形优势,增加伤兵令黑蒂丝绑手绑脚,理当是不会放过机会才是,然她却像是失了魂似的挂在那。
  忽然,对方的身影开始消失。
  彷佛是被潜伏在沉夜的黑色雾气侵蚀,又或是逐渐融入沉夜之中,对方的轮廓不再,留下空荡的虚空。
  接着,不合时宜的惑人夜晚在转眼间为日光消灭殆尽。由暗转明的变化让黑蒂丝的眼一瞬无法适应,不过那也只是低于零点零几秒以下的短瞬。
  在阳光的照耀下,战后的残破映在黑蒂丝的眼底,与胸前少女的低声呼吸,触动记忆的琴弦。
  然在乐章开始之前,黑蒂丝强制中断它的演奏,弃置到脑海最深处。这时传来部下的回报,量产型“少女兵器”开始撤退,同时寻获隶属此基地的“少女兵器”与动物佣兵并施以援助,也已将基地指挥官与秘书送到集中医疗中心。
  是的,战斗结束了。
  尽管只是一时。
  “殒落、再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