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点半钟,阿银坐了一辆小面包车回来了,门有有人打了一串鞭炮,有人在叫着“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我于是赶紧跑出来看。
她穿了一件肥大无比的婚纱,制工也粗劣,裙摆上有大块污垢。后背的拉链散开,用了几枚粗大的勾针勾在一处。婚纱的胸部硕大无比,却因为空什么而耷拉着,腹部却是紧巴巴地鼓起来。阿银大约自己也知道这衣裳不好,所以如同对待自己潦落的前景般破罐子破摔,居然穿了双脱胶的旧凉鞋来配,鞋后跟上依稀可见几团黑泥巴。
我走近前去,看到她脸上粗糙的粉粒一块深一块浅,雪后高原般坎坷不平,腮上赫然盖了两块胭脂,脖子是黑的,与脸形成鲜明对照。粗劣的败坏的妆面,看了只令人觉得低俗,偏偏又是这样盛大的日子,愈发令人觉得不屑与悲哀。
但我依然对她说:“阿银,你今天好漂亮!”
她敷衍着说谢谢,然后提了硕大累赘的裙子进了屋子,坐着,坐在那一大团死一般的白里,脸也是木然的,看不清她的喜怒。
有人陆续进来,道着恭喜,然后给三娘递红包。三娘油腻腻的脸上堆满了笑,一边说着不用这样客气,一边接过红包,迅速放进自己的大口袋。
十一点时,嫁亲饭开始了。有人放了一阵开席炮,劈劈啪啪炸碎了一地红纸屑,声音却是响亮,有不依不挠的由不得人抗拒的意思。
开席后,宾主入座,三伯与三娘坐在席首,满面通红,陆续有人向他们敬酒,三娘很是欢喜,来者不拒。间或用手在桌下按按荷包,很厚实,非常满意。
外面又是一阵炮响,有嘀嘀的鸣喇叭声传进来,大家说新郎来了。
我飞也似地跑出去看。看到两辆小面包车和一辆农用小货车,车前做张做势地贴了红双喜,可惜车身未洗过,肮脏不堪。
此时车上下来了一个胸前配红花的矮瘦男人,未见过世面般的怯生生,脸上却是有道道皱纹,这皱纹也和他一样懦弱,生得细细弱弱的,不敢放肆地深下去,也不敢放肆地绵延开来。他穿了笔挺的黑色西装,可惜过大,袖管竟似在什么着,于是人走过来时象是在飘过来。
我走到他面前,说:“妹夫,恭喜啊!”
他象是惊惶着了,忽地抬起头,然后挤了笑说:“啊,是姐姐啊,谢谢!”然后低了头,走进了屋子。
阿银见了他,微微别过脸去,有不易察觉的嫌恶。有几个小孩子也在门外探进头来看新郎,高声大叫:“哇,这么老啊!”阿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脸越发灰白,好在那两块胭脂仍是跳跃着,盖住了些沮丧。
尔后他们一起去席间敬酒。端了黄澄澄的塑料杯,倒了饮料,一桌桌敬下去,木无表情地,机械地举杯,微笑,道谢,再是下一桌,下一桌完了,又是下一桌……
敬完酒,十一点半了,迎亲的队伍该回程了。
三伯和三娘回到房间里,嘱着阿银最后的话:“嫁了人,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咱家也就这个家底,给不了你太多,凡事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阿银低着头听着,绞着自己的手指,几根手指被绞得紧张兮兮,几欲挤出血水。此时,她再也压抑不住,忽然爆出哭声,哭声石破天惊撕心裂肺,许多被压制的委屈与怨怼,全在这哭声里爆发,一哭便欲罢不能,眼泪鼻涕模糊了脸庞。她渐渐哭得虚软,滑到冰冷的地上,三娘赶紧拉她起来,也陪着落泪。
“妈,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人啊!”阿银泣不成声,只哑着喉咙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三娘见时辰将至,而阿银似乎哭声还没有休止的意思,急恼了,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骂道:“蠢东西,还哭什么,快上车去!”阿银一下子停住了,象戛然而止的电影,表情神色都卡在原地,连思绪也不曾有。木木的,只那鼻尖的鼻涕在缓缓往下坠,越坠越长,她竟忘了要擦一擦,或是吸一吸。
一边的新郎竟也像是愣着了,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也木然立着不动,不向前,也不退后,就象个石雕般,无声无息。有人默默地把几件所谓的嫁妆抬到车上,动作静籁轻微,仿佛在进行葬礼般谨声默言,安分地,不敢有放肆的言行。
车外的小面包车司机却是不耐烦了,嘀嘀嘀地摁着喇叭,催着新人快出发。三娘把阿银扶出来,推进了车子,迅速关上了车门。隔了窗子,我依稀看到阿银哭得臃肿的脸,和她悲哀的眼睛。
车子发动了,渐行渐远,只落下一地莽莽的尘烟。
我怔在原地,手里捧着一盘枣子花生,全然忘记了撒出这关于幸福的谶言……上岗
阿成不想变坏,但他还是变坏了。
阿成下岗后,和老婆摆起了地摊。白天,那里有集市就往那儿赶。风里来,雨里去,几年下来,也赚了些钱。
有了积蓄后,阿成寻思着开一个“服装批发部”。起初,他的老婆胆小,怕扩大规模,会蚀本,但最后,经不住阿成磨,同意了。
批发部开张后,生意十分红火。
阿成变坏是从小唐开始的。
一天,小唐给阿成打来电话,说来了两个北方朋友,让他请客。小唐是和阿成有业务来往的经理。平时,阿成进货资金周转困难,小唐经常给予方便。知恩图报。阿成决定在全市最好的“金煌大酒店”宴请小唐和他的朋友。
北人善饮。四个人喝掉了3瓶52度的“五粮液”。酒足饭饱后,小唐提出去“东方魅力”唱歌。
小唐是“东方魅力”的常客。他们刚从包厢里坐下,一个穿红绸旗袍的漂亮女领班就进来了。
“老板,要小姐吗?都很漂亮哟。”
“不叫小姐唱什么歌。”
一会儿功夫,七八个妖冶的小姐袅娜着进来了。她们一字排开,站在他们面前。
小唐挑了四个小姐,两个给朋友,自己搂了一个,另一个推给阿成。
“不要,我不要。”阿成摇头摇手。
“什么意思,看我们玩。”小唐揶揄阿成。
“不是,不是。”
“怕大嫂吧。放心吧,你不说,不会知道的。”小唐把小姐推到阿成的身上。“好好侍候老板。”
一股扑鼻的浓香直冲阿成的鼻子。
“老板,唱什么歌呀。我给你点。”小姐软软的身躯紧贴在阿成的身上。阿成想把小姐的推开,可那香气直往阿成鼻孔里钻,阿成好像服了“软骨散”,没点滴力气了。
阿成和小姐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变,
我的爱不变,
……
第8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