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掛在天空,显得有些孤寂。
一群人从九羊山低著头走了出来,后头跟著两个蓬头垢面的小孩。
这一高一矮的小孩,脸上满是伤痕,高小孩右手似乎被打断了,胡乱扎了块小木板。
不过,他们眼睛却是闪著异样光芒,脸上没有一丝倦容。
走在两个小孩前面的是老白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只是不断地低头拭泪。
三人告别了眾人,拖著疲惫的四肢,推开叶琛家的木门。
穿过小院子,进到厅堂正要右转到房间,就听到老白头痛苦的咳嗽声。
每一声就像铁鎚一般,狠狠地敲在辛练及季留叔的胸口,直叫他们痛彻心肺。
辛练苦著脸,打开叶琛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十四天过去了,叶琛音讯全无。
房裡的每一样东西都没动过,彷彿叶琛只是刚刚离开而已。
季留叔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转头只见辛练痛苦地拔著头髮,好似要把这些日子来的鬱闷全发洩在他的头髮上。
“就算你拔光头髮,叶哥也不会知道你的痛苦。”季留叔嘆口气道。
辛练红著眼睛,满脸鬍渣,兇狠狠地瞪著季留叔。
季留叔佯装不知道,在小桌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一天十个时辰在山沟底转著,喉咙早就乾到快要冒烟。
辛练目光扫到床上一只包袱,包袱一角露出土黄色的蛋壳,他一个邪火上头,拎起包来作势要狠砸在地上。
“如果你觉得砸了蛋会好过点,尽量用力往地上扔,不过叶哥那边你自己去交待,他拼死拼活地弄了两颗蛋上来,為了不是赚几块灵石,而是替我们兄弟俩性命著想,那些仙人只要稍许不满意,随手就宰掉我们,你叫白叔跟我娘后半辈子靠谁?”季留叔抱著胸,冷冷地道。
辛练一听,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慢慢将包袱轻轻放在床边,“我…我好恨自己财迷心窍,叶哥喊停时,我就应该全力支持他,而不是随你这个遭娘瘟的起舞,害得叶哥……”
“辛子住口,我不相信叶哥那麼容易就死了,你不要诅咒他,他只不过迷路了,我们必须带他回家。”季留叔厉声斥责辛练道。
“对对对,叶哥不会死,叶哥不会死,他只是迷路而已,季留走,我们再去找。”辛练有些失心疯地站了起来,往门口快速走去。
季留叔看著辛练这样,眼泪也不禁落下。
『辛子,我比你更怕叶哥出事,但现在能支持我们的,就只有希望,我季留叔发誓,无论是十个月、十年,我都要找到叶哥,那怕是他的尸首。』季留叔在心中吶喊道。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呼唤声。
季留叔怕吵到老白头,连忙打开房门,穿过院子,推门一看,原来是三毛子。
原本矮小的身子,似乎更加矮小了,连一件短衫穿起来都像大袍。
脸上满是倦容,两隻鼠眼因几天没睡上,累得几近乎看不到。
“怎样?有叶爷的消息了吗?”三毛子搓著手,急切问道。
季留叔苦著脸摇头。
三毛子闻言,眼睛都红了,嘴裡不断叨絮。
后头才跟上的辛练看见是三毛子,嘆口气转回房去拎了包袱过来。
“这是答应的两枚土龙蛋,你把单子给结了吧。”辛练小声道。
三毛子皱著张小脸,连忙接过包袱,懊恼道:“要怪就怪我见财眼开,贪图那三成报酬,才累得叶爷英年…”
季留叔伸手制止了三毛子的话头。
三毛子知趣地闭上嘴巴。
他看了看辛练跟季留叔,有些没把握道:“小…小公子,我…我透过不少关係,找了万兽门的仙人,帮忙寻找叶哥的下落,希望能有些帮助?!”
辛练及季留叔一听,脸上稍稍有些笑容。
“三毛子,你不需要这样吧?!叶哥的事关你啥事?!你又不是我们自己人。”辛练有些疑惑地问。他心想三毛子只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伙人,犯不著如此上心?!
季留叔回头白了辛练一眼,斥责道:“辛子,你说什麼狗屁话,这是三毛子一番苦心呀。”
三毛子一听急了,连忙道:“小…小公子,您别骂辛爷,这…这是小的思虑不周全,居然敢向您邀功,我…我下回不敢了。”
他低著脑袋,懊恼地小声道:“我是怎麼了?!怎敢高攀人家小公子的关係,我三毛子算那根葱呀?!人家叶爷可是未来的仙人呀。”
对於三毛子来讲,就算叶琛不是未来的仙人,光凭他敢一人独身去偷土龙蛋,就让他佩服不已,他从小就爱听说书人讲书,对於叶琛这样的英雄好汉,有著近乎变态般的崇拜,如果叶琛叫他去死,他可以马上就抹脖子。
辛练一听三毛子的话,眼睛都红了,随手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括子。
“三毛子,我辛子没脑袋,对不住你,光凭你这份心,我辛子从今儿起,就把你当自己兄弟看待。”辛练红著脸不好意思道。
“别,辛爷您这样讲,会折煞三毛子,我哪有资格当您兄弟。”三毛子被辛练的话吓得差点站不住脚。
两人一来一往的客套著,逗得季留叔心情轻鬆许多。
“三毛子,这聘雇仙人的费用不少吧?”季留叔不在这话题上转,故意撇开话题问。
“小…小公子,这不算什麼,小…小意思,那名仙人未成仙人前,曾接受过咱先祖的接济,所以请他出马,只须收些酒水钱,这费用我还负担得起。”三毛子得意道。
季留叔上下打量三毛子,鼻腔為之一酸,患难始见真情,长久以来认為三毛子只是个善於钻营的小鱉三,没想到碰上此事,竟然不惜动用难得的仙人关係,这所谓小意思的酒水钱,没有个几千两银子是无法了结,光这份情,叫他如何还呀?
他激动地拍了拍三毛子的肩膀。
“万事就拜託你了。”季留叔又哭又笑道。
后头的辛练早就泪眼婆娑,说不出话来。
三毛子朝两位点点头,转身离去。
“小叶子有你们这班好友,他在天之灵,也会很安慰的。”老白头不知道什麼时候站在院子裡。
原本瘦弱的他,更加地瘦弱,彷彿一阵清风就可以把他吹跑。
季留叔及辛练闻言,转身扑通一声全跪在地上,直道:“白叔,我俩对不住您老人家,居然敢去偷土龙蛋,还累得叶哥出事。”
老白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嘆口气道:“小叶子一生命运多舛,早些回去,不见得是坏事,这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呀。”
他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回屋裡。
季留叔及辛练泣不成声,两个人疯狂地朝老白头房间位置磕头,彷彿要磕出个大洞来。
继而老白头房裡传来一阵闷哭声,哭得是肝肠寸断、悲痛万分。
老白头一生未娶,早就把叶琛当自己儿子看待,现在他生死未卜,教老白头如何接受?!况且他曾经向叶同交待,会好好照顾叶琛,现在教他如此有脸去见叶同?!
辛练红著脸,咬牙切齿道:“季留,我们走,再去找叶哥,不找到叶哥,我们就直接撞死在山壁上。”
季留叔朝他点点头,俩个人飞奔前往末字号矿场。
这一边,叶琛不知道外面全乱了套,一副心思全放在练功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臭土龙蛋的关係,原本身高约六尺的叶琛,竟长高到八尺,仅略逊辛练一些。
他精壮的肉体,每一寸肌肤闪著古铜色的光彩。
此时,他正沉浸於地王祕法第一重—地王锻体的修练中。
土行宗以体修為基础,走得是刻苦自虐般的变态路线,与其他修真门派走的是剑修或是法修不同。
地王锻体特殊之处,是利用土系灵气来淬练肉身,刚开始有如千刀万剐、万虫钻骨,叶琛常常练著练著就昏死过去,但他从小尝尽世间冷暖,心志异常坚定,甚至有些疯狂的偏执,认為越是难练越有挑战的价值,就这样每日以土系灵气洗练肉体,从刚开始一个时辰,到完整大小周天运转四个时辰完毕,整整一十四天,若是卫无涯知道,势必讚其為奇才,因為寻常土行宗弟子,要能够完成运转大小周天,必须要花三年的时间。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全身竟透著暗金色的色泽,每一寸肌肤底下饱含著坚硬无比的扎实感,不禁嘆气道:“这地王锻体可真是苦功。”
此时,他突然醒悟到,时间过去多久了?十日?二十日?还是三十日?
突然惊觉自己消失那麼久,大家可能会担心,他知道修练洞府可是绝大秘密,不能够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因此他仔细釐清好思绪,捏造了一个万全的理由。
他巡视洞府,发现除了蒲团及小水池外,竟无一倖免地饱受催残,脸上露出惭愧地笑容,他摸了摸胸口的纳虚戒,确保它仍乖乖地没动。他走到石桌旁,将两只玉盒收入纳虚戒,此时他转身看到小水池,心想把小鱼带走,没想到竟无法收纳,心想有可能纳虚戒没办法收活物吧。
这时,他展开识灵术,搜寻洞府出口,发现右边一个不起眼的山壁上,掛著一枚黑饼,他走向前去,取下黑饼。
黑饼不知用什麼材料练成,极其沉重,最少有百餘钧重,呈椭圆形饼状,上面刻著通行二字,他想到卫无涯曾提到,这个洞府只有单一土灵根的凡人才能进入,此时自己已是仙人,假如没有这块通行黑饼,可能就会被挡在府外,他笑了一下,直讚仙师的细心安排。
他将通行黑饼收入纳虚戒中,慢慢从洞府入口处离开,没想到竟然遇见辛练及季留叔。
“季留,我是不是疯了,我好像看到叶哥了。”辛练傻傻地看著叶琛道。
“嘿,叶哥!”季留叔疯狂地冲上去,狠狠地抱住叶琛。
辛练才警觉,这不是幻觉,随即他也冲上去搂住叶琛及季留叔。
“叶哥,我怎麼看见你从山壁走出来?”辛练一脸疑惑道。
“是你眼花了,我是人又不是神仙,那会穿墙术。”叶琛连忙回道。
“这两个星期,叶哥你倒底跑哪去了?”季留叔问道。
叶琛编了个合理的理由,他说引开土龙后,不慎掉落到一个深沟,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爬上来。
辛练看他就衣服几近乎破烂,立即相信了他,连忙脱了下自己的外衣,给叶琛披上。
季留叔及辛练七嘴八舌地将他消失的两个星期所发生的事全告诉叶琛,他暗暗觉得能够结交这两位好朋友,真是自己一生最大的福气。
“辛子,你手怎麼了?!”叶琛心细,看到辛练右手上的木板。
辛练连忙把手藏在后面,支支呜呜说不出个所以然。
“辛子是被海胖子那帮人打的。”季留叔幽幽的讲。
叶琛闻言,默默点点头,心裡已经把海大富记上一笔。
『我现在是仙人了,新仇旧恨可以做个了结。』叶琛眼裡闪过一抹杀意。
三人经过末字号矿场哨口时,差点没吓到董营及牛金一班将士。
他们俩个误以為是叶琛头七还魂回来,差点没屁滚尿流、直喊爹娘。
“我是人,不是鬼,幸赖两位仗义,要不然小叶子真变成土龙粪了。”叶琛抱拳笑道。
董营胆子较大,小心翼翼地向前摸了摸叶琛的脸,怯道:“温热的,还真是人。”
“嘿,小叶子,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撞上六阶土龙也没弄死你,你不知道我跟董营、宋将军三个人,费了多大工夫,才宰了那条王八蛋,差点没被牠给搞死。”
牛金没好气的鬼吼鬼叫道。
“再次感谢两位老大哥帮忙,下次请你们喝酒。”叶琛笑道:“我消失那麼久,也该回家报个平安,先行告辞了。”
叶三人很快地穿过哨口,往家裡方向前进。
“切,这小叶子还真是个福星,遇上条六阶的土龙,还能够全身而退,换作是我,不死也少掉半条命。”牛金翻翻白眼道。
“人家是少年英雄,而你是中年狗熊,当然没法比呀。”董营指著牛金鼻子大笑。
旁边的兵士登时笑开了怀。
牛金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骂道:“你们这些遭娘瘟的软脚鸡,矿坑都巡完了吗?要是本牛爷发现一隻蚂蚁,立马把你们全扔到土龙窝去。”
兵士立即手持长枪,朝最近的矿坑狂奔而去。
牛金这才满足的哼了一声,他看著叶琛三人离去的身影,抓抓头道:“这小叶子啥时长这麼高了?!我只能构到他的胸前。”
很快地三人回到老白头家,老白头看见叶琛当然欣喜异常,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直呼是叶同在天之灵有保佑。
老白头将事情前因后果问个清楚后,笑笑道:“这事可大可小,要是遇上其他矿场守将,最轻微也是免职,不过要是宋义,倒是能够搓搓汤圆。”
三个人闻言,深深的鬆了一口气。
老白头摸摸叶琛的头道:“这次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你们要记在心裡,不可再犯。”
三人齐声点头。
“好了,我去弄些热饭菜,小叶子在沟底肯定一粒米都没吃到,辛子去烧热水,给小叶子洗洗身体,季留去巷口王老头那边打几壶白乾、切点牛肉,等等大家吃顿好料的。”老白头高兴道,看上去精神许多。
叶琛这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可以熬得了长期饥饿,或许这就是仙人的好处之一吧?!
他坐在椅子上,看三人忙进忙出,好不乐乎。
隔日,老白头拎著叶琛、季留叔及辛练上宋义府邸去告罪。
矿场守将宋义知道这三个小鬼干出这档事,可是严重过失,但平白无故赚到十对土龙尸体及三十几枚土龙蛋,可让他赚到不少灵石,对於他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来说,这种过错根本不算什麼。
况且叶琛这小子,本事很够、又勇於任事,放眼整座矿场,无人可比,如果把他除了职,这对自己可是一大损失。
再想老白头同他相交颇深,不能够放弃这段难得的友情。
宋义只是坐在太师椅上,喝著热茶,三两下就把事情想得透亮。
恶著脸将三人狠狠地斥责一番,就宣告这档事就此平静落幕,打发他们离开。
叶琛待罪自我约束在家,心想最少落得罚薪的处置,没想到竟是接到升迁令,把他提為五号矿坑的负责人,而原五号矿坑的负责人则是调往其他矿场支援,无过却有功,著实让季留叔為老白头手腕佩服不已。
整起土龙蛋事件在九羊山矿场群,成了茶餘饭后的热门话题,但过了半个月后,就再也没人提起,彷彿未曾发生过。
消息传到海大富耳裡,可是让他咬牙切齿好几天,他花了十年工夫才好不容易爬到矿坑负责人,而叶琛到职才三年,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不过他可没那个胆子在宋义面前跳脚,宋义為人一向利益优先,只要让他得到好处,什麼要求都好谈,但只要让他吃亏,他可是会让对方脑袋不见。
海大富同宋大川研究许久,仍然对叶琛没办法,这小子做人极為低调,又十分知晓人情世故,要好的朋友季留叔及辛练,一个是油滑的小狐狸,另一个则是个谁都不得罪的傻大个,根本没办法从中搞鬼,只好作罢。
不过海大富心裡却有另一个盘算,他已是练气期初品的修士,透过百草门的培元丹及努力习练土系初阶法术,三年的时间足以到达中品,刚好赶上矿场考核,他自认為通过的胜算有八成,然后他就鼓弄叶琛参加考核,到时候就可以尽情羞辱他,一方面得以公报私仇,二方面又可以露脸,这不是一举两得。
海大富想到此,一张肥脸笑得狂颤,宋大川在旁看的有点心惊。
却不知道叶琛早已经是练气期初品,而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跃昇成為中品,这当然是得助於他的苦练及卫无涯聚灵阵的先天优势,海大富如果知道,可能会当场气得切腹自杀。
第10章劫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