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富似乎是每一个人做过的美梦，刚从一所专科学校毕业的程文超脑子里满是印有毛泽东头像的人民币，觉得有了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永川这个中小城市是不行了，应该北上还是南下，他一时无法抉择。就在此时从深圳来了一个电话，是他一个中学校友，一个不太要好的校友，说南下会有短时间里发大财的机会，这个不太亲密的中学同学为什么把这么好的财路指引给自己了呢？他来不及想太多，决定马上乘坐火车火速赶往深圳了。
这是1998年的深圳，是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建设的已经相当繁华了，耸立的高楼大厦显得格外拥挤，可是程文超栖息的地方是城市的一角，房屋破旧的像是废旧的工厂厂房，里面挤满了相貌各异的男男女女，足有上百人之多，这么多人共同的特点是衣着破旧没有一点发财相，都像是从贫困区里招集来的倒霉蛋，他心里感到很失望，夹杂在这样的人堆里能一夜暴富吗？
讲堂布置得倒是很体面，黑板和讲台都是崭新的，前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津津有味地讲述着发财的程序。肖吉荣拉着程文超的手挤到了前排，小声说：“我们两个要不是中学同窗，我绝不会把你拉进来的。你仔细听听老师的演讲，很有道理的，按照他的话去做，我们每个人都会很快发迹起来……”
讲课的老师也是组办者之一，口才不是一般地好，他一面在黑板上画着指示图，一边说：“……我们的商品都是从日本和欧美发达国家引进的，其质量和效果都是一流的，价格也不是很贵……”他拿起一个小盒子说：“这是当今引领时尚的前卫护肤品，六百块钱一瓶，大家不要舍不得掏这六百块钱，你们可以发展无数个下线，请看看我画的示意图，大家每一个人可以发展无数个下线，每一个下线购买的价钱中，大家都可以得到百分之五十的提成，只上交一半就可以了，如此推算，每一个人只要找到两名下线就把本钱赚回来了，如果找到十个下线，就赚得两千四百块钱……”他得意地清了一下嗓子说：“何止是这一点利润？你们的下线也将不断地找到下线，那么，你们还可以从你们下线找到的客户中提取百分之二十的回扣，这样延伸下来，你们发展的下线的下线不断地会给你们带来财富，这就是我们公司创办的无底限延生财富法则……”
大家听得都傻眼了，脑子好像一下子开窍了一样，纷纷说有道理。接下来礼仪小姐从已经准备好的纸箱里拿出了传销物品，有护肤品、有挎包、有增高仪器……人群中有一两个人出来购买，大家就都争先恐后地挤向前去抢购。
那个老师安抚大家，“大家都不要着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买到这些高档商品，只要购买了其中的一件商品，大家都是我们公司的会员了，我们会精心地指导大家如何去发展下线……”
公司里的礼仪小姐们都忙得不可开胶，嘴里不断进行安抚，“大家都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份的，再说光购买物品也不行，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必须登记在册的，这样大家发展下线的时候才不会混乱……大家来到这里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快速致富吗？都不要着急，做事要井井有条才可以……”
程文超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自然就被拥挤的人群挤到后排去了。他是肖吉荣找来的下线，见他不动声色，肖吉龙就着急了，“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难道你不想快速致富吗？”
程文超啧啧摇头叹息，“这是二十世纪新起的一种集团性质的骗术，还是从国外传进来的致富秘方？它的学名叫‘传销’，对吧？”
肖吉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着他的手说：“你甭管它叫什么，只要能够快速致富，不是通往天堂的近路吗？还犹豫什么啊？”
程文超用力摆脱肖吉荣的手说：“你这个人真不地道，连同窗同学你都要骗，你还算是人吗？”
肖吉荣急了，“什么？你说我在骗你？天地良心啊？我是发现了一夜暴富的美事才给你打电话的，你还骂我是骗子……我！好，你想走就走吧！我不管你了——”说完甩开他，转眼消逝在人群里去了。
程文超的表情越来越显得傻呆呆的，逐渐被人群挤到后面的墙根下面去了，他哀叹了一嗓，坐下来，从背包里取出魔方心不在焉地把玩。他玩魔方的能力不是一般地好，本来六面打乱的颜色几十秒之内就可以把它们完全给复原，而且眼睛根本不用盯着魔方，看他的表情完全在想另外一些苦恼的心思。
无独有偶，他身边也坐着一个满面愁容的小伙子，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头发又长又乱，好像有好几天没有洗脸了，懒散地坐在地上身子显得有些发胖。他无意中发现程文超把玩的魔方被吸引住了，靠近来惊叹，“哇靠！你不看都能把魔方复原啊？真是厉害！”非常感兴趣地伸出了手，“你能让我试一试吗？”
程文超愣了一下，把魔方打乱后递给了他，“你试试看……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伙子接过魔方无精打采地回话：“梁暑军……”他好像没有接触过魔方，本来不太乱的魔方让他弄的越来越乱了。
程文超笑着从他手里抢过魔方说：“这个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还是还给我吧……”又说起了正事，“你看大家都去抢购商品，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啊？”
梁暑军不无怨气地看着拥挤的人群说：“这些人不都是傻瓜蛋吗？不值十块钱的东西，发几百块钱去买，还要把自己的亲戚朋友拖下水来，这是人干的事儿吗？”他指着前台上放着的几部电话嘲笑，“你看看，那些电话还不够用，都要排队把自己亲人拉下水……”
程文超心里突然有了感想：原来有两种人是不容易上当的，一个是像自己非常精明的，另一种是看上去很傻的，就是像眼前的这个叫梁暑军的家伙，这叫做大智若愚吗？他突然发问：“你不想做，可为什么呆在这里不走呢？”
梁暑军做着土鳖似的表情说：“我身上没钱了，往哪儿走啊？蹲在这里，每到饭口还能讨一点东西填饱肚子，有发善心的人……”说着拿出了一张市区地图翻看，“我正在想找一份工作，可是中学都没读完，找一份不出力的工作不太容易啊……”
程文超凑过去看着深圳地图说：“你身体这么壮实，找一份出力的活还是不难的……”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走过来踢了梁暑军一脚，大骂，“还有心事看地图，你想炸楼啊？！还不去打电话发展下线？我们这里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梁暑军倒是没动地方，程文超却站了起来，来了脾气，“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随便打人呢？我们坐在这里碍着你什么了？”
这时有一个打手模样的人走过来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副经理，踢你们怎么了？鸡眼了还把你们轰走呢！”
那位刚才踢人的副经理态度又突然好了起来，露出了笑脸，“大家都在忙着发展下线，你们也别蜗在这里，赶紧行动起来吧，有你们发财的时候……”说完转身走掉了。
再看梁暑军蹲坐着并不生气，还用侥幸的口气说：“我已经被这个家伙盯上好几次了，我真害怕被他们撵走，出了这栋房，我可就得要饭了啊……”
程文超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特别懒啊？整天想着一夜暴富？”
梁暑军反问：“难道你不是吗？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想干出力活，都梦想着快速致富。”
程文超也坐在了地上，对他的反问无语了。
中午的时候有餐车推进屋子里来了，好多人去抢购盒饭，程文超去卖了两盒盒饭，这时候梁暑军正等待有人施舍他一个馒头或是一碗稀粥，他递给他一盒盒饭说：“好歹我们两个成了同党了，今天中午算我请客了，接着吧？”
梁暑军毫不客气地接过盒饭狼吞虎咽起来，“我就知道你是讲意气的人，我们交个朋友吧，过几天离开这里找一个好营生，苦力活咱不干。”
程文超冷笑了一嗓，“我去打劫银行，你跟我去不去啊？”显然是一个笑话。
梁暑军却当了真，“去啊——只要有带头大哥，我肯定会把银行里面的钱都背回家里去！”
程文超学着那个副经理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小子满脑子屎尿，打劫银行那么容易吗？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枪了儿。”
梁暑军蛮不在乎地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老子十八年以后投生到富贵人家去，再也不过这样的穷苦日子了。”说着把盒饭里的最后一口饭菜吃干净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厂房里的人越来越少了，看来大多数的传销人员不住在这里。夏天的深圳真是很炎热，白天公司里有电风扇吹着不太热，现在每个风扇都被关上了，就显得更热了。程文超是北方人特别怕热，闭上眼睛感觉浑身都是污渍，他发躁地站起来说：“这家公司真节约，我去把电扇打开……”
梁暑军是四川人并不太怕热，他笑着阻止了他，“你别瞎折腾了，公司里的人下班的时候早把电闸给掐掉了，谁也不知道电闸在哪里，你就忍受一夜吧……”
这时候突然有两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看穿着和气势像是传销人员。梁暑军的眼神在夜里比程文超好的多，他一下子认出了那两个人，便点头哈腰地说：“是副经理啊？呵呵，我现在想通了，明天我就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估计三天内就到，我也能够发展很多下线……”
让他没想到的是，副经理这次并没有打他，而是声色严厉地说：“算了吧，我看你们两个不是这块料，我给你们找一个吃饭的地儿吧，要是你们两个干好了保证你们尽快暴富起来……”
梁暑军万万也没想到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大哥，只要能发财，我们兄弟两个什么都愿意做……”说着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副经理的保镖也很严肃地说：“放心吧，这个工作要比你们想像的容易，最适合像你们这样的懒虫去做了，只要听话把嘴巴封得严实就行。”
梁暑军表示千恩万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了……”
副经理突然问：“你们懂电脑吗？”
梁暑军一下子咽住了，“这个……”
程文超说：“我就是刚从电脑专业出来的……”
副经理就说：“这就对口了，你们两个都跟我走吧……”又对木讷的梁暑军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蠢猪有蠢猪干的活，发财的事情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