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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孤山是东山脉上一片连绵的山峰,整个日出日落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若是秋季登山,先触目所及的必是沈园那一片红枫灼灼,像是走过了血池地狱般,赤目的红,灼伤了眼,然后看到的便是无数的青坟,但此隆冬虽过,春风亦未到,光秃秃的枝干林立,无端的弥漫起浓浓的萧瑟之意来。过去的三十三盟里有一个习俗,便是每离开一个人,便会种上一支竹子,刻上亡者的名字,如今台阶旁长长的一片竹林便是历代留下来的,如今竹林年年增长,成了一片竹海,到了如今,这个习俗倒也慢慢的变成了守护竹林,竹林内成了三十三盟里最神秘的地方,里面的机关林立,更是暗布下了八卦九阴,成了历代的盟主长眠之地。竹叶随着风摇曳,这牵起了莫名的哀绪的地方,成了最公开的神秘之地,人人都能前来拜祭,可是却无人敢入竹林,所有死去的亡魂化为青竹,继续守卫着,这公开而神圣的祭祀净地,清风过林,而那思念与哀痛的过往,如何能让风带走?
萧明跟着大胡子拾阶而上,在孤峰顶端朝阳的一侧,有座飞扬翘脚的轩亭,藤栏茅檐里带着的岁月的沧桑,又在飞起的翘脚里带了生趣。此亭名为“望乡亭”,正好对着三十三盟,故人英魂,再此望乡,以解情思。而距此亭百步之遥的西面则另有一处缓坡,斜斜地伸向山外,坡上望天树下立着坟茔,坟前设着一大坛子酒,燃着三炷清香,微亮的火星处,细烟袅袅而上。
虽是二月末,算来也是早春了,可是却无半分暖意,这望天树下,白幡飘扬,清风送起纸钱,却不知是谁家添的新痛。盘旋翻动的条条白幡,竟是让人心中渐起寒霜。
白幡下的女子身着一件连身的黑色布棉长袍,静静安立于坟前,纯黑的裙摆在衣袍边分开,随着山风翻飞。长发也是一根黑色丝带笼着,却被风吹起,她的容颜并不是那种及其美丽慑人的,可是那双眼睛,却牵起了人的心绪,眉宇间的哀思,却不是柔弱,萧明第一次无端的心痛起来。
待纸钱焚尽,灰飞烟灭,香也快要渐尽,地上的祭祀的酒浆早已渗入泥土,慢慢消了痕迹。大胡子叹息一声:“小眸,你回来了,可惜,子安已经入土。”
墓碑上的名字,刺痛了萧明的眼睛。
小眸垂下了眼睛:“我终究是回来的晚了。”
在天上明月依旧时,她便站在了这里,焚纸未语,而此时,刺目的阳光穿透望天枝干的间隙,投下的斑斑点点,照的那残碎一地的思念,不堪入目。山脉深谷的雾岚消散,依稀可以望见身后耕作的人们朴素的轮廓。
小眸轻轻的抚着碑上的字,带着无限的寂寥:“终究是晚了……”小眸慢慢的描画着字,
一笔一划:“这一年一年,也不知道坟里坟外,谁的思念更多些,这用泪水浇灌起来的树,也不知要用多少才能长成了参天,这树上刻下的黄泉碧落,见证的却不知是谁的心更痛些?”轻轻地话,随风飘散,小眸的眼里是无限的哀思,感染了身后的两人。
“那被掩埋的岁月里,经历过那段悲哀的人又少了一个,那呼出的气息若是断了,那闭上的眼,若是不再睁开,谁能判断,这样究竟是福是祸?”小眸像是触动了什么,喃喃自语。
“小眸……”大胡子鼻子一酸,这样的小眸,让人心疼,那一段被岁月掩埋的过去,更叫人无语泣血,或许真的是流尽了泪,便只剩下了鲜血,哀痛到了极致……便是心死。
冰冷的指尖,每画一下,心便痛一分。
轻轻的语声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回旋,风声呼啸,小眸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回身,看着大胡子和萧明:“吴大哥也是来看子安的?”
稳定了一下情绪,大胡子点了点头,想起萧明,便引见着:“这是萧明,是子安的朋友,今日,前来拜祭一下。”
“昔日饮茶谈笑,今日再见,却已是阴阳两隔。”萧明踏前一步,看着那将长长双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的女子:“可否让在下拜祭一番?”
“于大哥的朋友,自然大哥也是愿意的,萧公子请。”
萧明却是怔了怔,这才明白小眸并非是于子安的未亡人,轻轻颔首一礼,萧明缓步走到墓前,深深的揖拜了三下,拾起地上酒坛:“一别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青坟,无处话凄凉……”倾酒于地,萧明的声音也带了三分凄凉:“回头相望故人绝,谁共尔,盏清茶,知恨如许,清泪已啼血。于大哥,你英灵若是在此,便请满饮我此杯吧!”说完自己也仰头饮一大口,衣衫猎猎,酒入愁肠,只觉的胸中难抑哀思。
小眸立于他的身侧,几乎难以自持,回身扶住了身旁树干,手扶之处,赫然刻着“黄泉碧落”四字,眼中起了朦胧,依稀间,恍惚了岁月,曾几何时,有个少女在此刻下了“黄泉碧落”四个字时的坚定。
“小眸……”大胡子拍了拍她的肩,关心之意,无需多言,小眸也慢慢的收回了思绪,转头看着萧明,恢复了那平静无波的神情:“萧公子,久仰大名了。”
疏离的客套,萧明心里竟有些悲哀,摇了摇头:“这里山风大,小眸你衣裳单薄,于大哥若是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立于寒风的罢。”
大胡子拜祭完昔日的兄弟,听萧明这么说也点头:“是啊。”
小眸祭拜完毕,本也就准备下山的,当下也不多推辞,三人沿着山石,并肩缓步。
一路上只闻风吹竹叶的簌簌之
声,谁也无话。
走到山脚后,一匹马飞奔而来,却是找大胡子的,说是风吹雨打,原本的古桥断了,大胡子咬咬牙,小眸便说了:“大哥先去吧,春风复苏,我和萧公子正好慢慢走回盟里。”
萧明也是点头,大胡子便也不再多言,随着那人一起离去,直到已望不见大胡子的身影时,两人才回身,并肩同行。想起刚刚小眸眼中的哀思,萧明难道好奇起来,可是这般突兀的问起也不是他能做的事,小眸却理了理被风吹拂的发际:“萧公子是想问什么吗?”
萧明不想被她发现,摸了摸鼻子:“很明显吗?”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和小眸碰面,可是萧明的感觉却很舒服,或许是那份深深的哀思吧。
“子安与我就像大哥一般,如今亲人永别,再无相见……”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是我家乡很有道理的一句话。”
看着前面的草蓬茶寮,小眸十分随意开口:“萧公子的家乡是扬州?”
萧明点点头微笑道:“小眸还是换我萧明吧,公子二字,不敢当了。”
“也好。”小眸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不知萧明你是不是有事?这邻近的一个古镇里有绝美的木刻,若是无事,不妨趁此闲暇时日,走上一走,想来也绝对不会有负此行的。”
“是杨柳镇的木刻吗?”萧明听小左说起过:“那确实值得一看了。”
“杨盟富,天下足……”路边牧童的低声唱和传来,萧明想起自己曾经不曾问出口的木易,不由的浅浅一笑,又想到了第一次和苏溪见面时的融洽,如今话音犹在,佳人已逝,缓缓的叹了口气。
萧明陪着小眸漫步走着,听得萧明叹息,小眸转头,眼眸轻转:“怎么,孩子的歌谣却牵起了萧明你的愁思?”
萧明摇头:“想起了故人。”
“是这歌谣吗?”
萧明点点头,忽的想起了什么的看着小眸:“小眸,我有个问题,不过,你不能笑我。”
“哦?”小眸好笑:“似乎是个很傻的问题啊,提前不准我笑。”
萧明也是点头,想想不由笑了:“估计很傻,不过,我确实不知道。”
“说吧,我尽量就是。”小眸点点头想起什么又开口:“不过我不能保证的,你萧公子都说了不能笑,估计会好笑的。”
萧明想想也是,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就是,那孩子唱的,杨盟富中的杨,有人与我说还有一个是木易的意思,木易是什么?”
小眸眨眨眼,看了眼他,然后走到他的身后,弄得萧明一头雾水,小眸却带着笑意道:“不要回头,呵,我实在忍不住想要笑,萧公子你就当,当看不见吧。”说完小眸忍不住笑了,萧明还是转
身了,看着小眸染上笑意的眼角,不由的也笑了:“好吧好吧,你就笑吧,我也知道很傻。”
小眸吸了口气,转开了眼,还是忍不住笑了,不知怎么,萧明也觉得开心,陪着她笑了,小眸带着笑意的问:“萧明啊,你真的是扬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