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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英雄西东(上)

但见一条绰约身影,从黑暗中微步移来,来人怀中尚抱着一个婴儿,正是刘克用妻子叶瑶。叶瑶望了眼丈夫,对任雷道:“任大哥,还认得我么?”
日间任雷只循着刘克用的目光掠了叶瑶一眼,虽觉身影略熟,却未想到入梦多少年,伊人便在眼前。此刻再见,犹自梦中一般。他颤着声音问道:“是叶瑶妹子么?”
叶瑶笑道:“正是我啊,”又指着刘克用道,“他是我的丈夫,还有我们的孩子,你瞧瞧。”将怀中婴儿抱到任雷面前叫他看。
任雷如遭电击,浑身颤抖,哑着嗓子道:“你,你怎么嫁给这个狗贼,他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呀!”叶瑶道:“任大哥,克用是我的丈夫,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你怎么能骂他狗贼?不错,我爹娘是他属下打死的,可是他真的,真的没有见过他们。
“当年这位大师把克用放在我家,你走后没两天,爹妈也去上海了。他当时尚未醒转。我以为他死了,我好害怕。可是他又不时叫着‘劳营长,劳营长’。我才知道他竟然还活着。过了一周他才醒来。脸色白得像金纸,一醒来就问劳营长呢。我不敢骗他,说劳营全营覆没了。
“我从来就没见过人能哭成那个样子,若非见到他眼角的泪,我都觉得他是在泣血。那么重的伤,他只在床上躺了五天,便要回部队去。我拦也拦不住,急得又哭又闹。可是他还是走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他了,直到上海同志通知我父母去世,认领遗体时才又见到。当他得知是我父母时,一言不发,就用手枪指在额头,若非我以死相逼,只怕他,他就死了。
“从此他再也没杀过一个同志。可是却有不少同志来杀他。他肩上背上腿上,都受过同志的枪伤。可是他从不计较,总是设法把人放了。后来叫他的上峰知道,要拿他问罪。他们也要杀他,你们也要杀他,他走投无路,才化名带我和孩子逃出。
“任大哥,你不知道他有多苦。你没见过他半夜哭醒的模样,那不是觉得委屈,那是觉得对不起我爹娘。可是我不怪他,我嫁给他就是告诉他我不怪他。要我父母见到我们的孩子,他们也不会怪我丈夫的,你说不是么,任大哥?”
任雷听叶瑶话语中对丈夫爱怜横溢,心中苦涩至极。杀师之仇虽令他深恶痛绝,却远不及旧情难觅这般心摇神碎,嘶声道:“连父母的仇你都不报,我还理会什么!”又及转念:马光汉刻意杀我学生白岩,刘敬轩误杀我师夫妇。为何我能放过马光汉,唯独放不过刘敬轩呢?
高恩公说我中枪昏迷后,口中始终念叨着叶瑶的名字。刚能下床,我就赶去老师故居,可是叶瑶不在了。我发疯般找了三个多月,竟而音讯全无。是谁,是谁害我同叶瑶妹子生离死别?我终于从同志口中打听到那个人叫刘敬轩。从此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恶贼。没想到我竟有和叶瑶妹子再见的一天。
任雷望着叶瑶温婉素净的面容,想着从前她叫自己任大哥时含笑的眼睛。可是现在这双眼睛中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看起来郁郁寡欢的刘敬轩。任雷只觉得一阵昏眩,勉强才能站住身子,心道:“她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她看我的眼神中,或许有亲切,有尊敬,却绝没有如此缠mian的情意。难道爱她不是为了给她幸福,她已然拥有,我又何必执着。”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一声,问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叶瑶道:“刘维谦。”任雷伸手抚了抚孩子小脸,道:“谦儿,你爹是个好汉子,长大了要像你爹爹一样,做个肯担当的男儿汉。”说罢,向刘克用释然一笑,抛下枪支回蒲团上坐了。
刘克用空然一笑,回眼望着妻子,见她笑得那样甜美,鼻头一酸,两行热泪涌至目中。数年来他受两方猜忌,其中委屈自不待言。惟有叶瑶一路相伴,不离不弃。而今真相大白,心中感慨纷沓而至,只觉从未有过如此泰然,款款落坐。
叶瑶见丈夫平安无事,退出经堂,与莫刘氏守在门口。她二人得脱,全赖二狗相助。原先经堂灯灭时,二狗趁机逃向后院,引乔元来追。关郭二人疑心生暗鬼,杀了乔元,正如二狗心意。
他兜了个圈子才又回来,躲在禅院角落里,暗中窥探经堂内动静。眼见马光汉识破计谋,心中忖道:“奶奶的,咱们营长黑心黑肠,老子若是落在他手里,还不喀嚓喀嚓,唉呀妈呀,去阎王殿报道了。阎王爷一拍惊堂木,道:‘呔,孤王接到状纸,告你孙二狗见财忘义,谋害兄弟。人证物证俱在,岂能由你抵赖,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押这小子下去,上刀山滚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想到这里,不禁胆战心惊,冷汗如雨。心中一横:“他妈的,要比人强,得比人狠,先下手什么,后下手什么的。”抓起枪来,便想刺杀了马光汉。只是经堂原本不大,房门便也不阔,斜向角度不好,若一击不中,打草惊蛇,那自己可就他娘的死翘翘了。门口位置虽好,却伏着郭驹子乔元两具尸体,他望而生畏,打死也不敢走近半步。
经堂内奇变迭出,却总是有惊无险。二狗心中越发着急。本以为任雷持枪,定要替他学生报仇,谁知又是虚张声势一番。心中骂道:“伏天捂被子,一窝囊货。”当下不敢迟疑,潜回后院禅房,解开莫家人绳索。
吴笃信蒋承德二人最先挣脱。莫怀同早已听到外边枪响,怕老父遭遇不测,命二人速去查看。自己慢慢挣脱束缚,拔腿出门,却又折转回来,对任雷学生道:“几位稍安勿躁,待我救出老父,再来搭救各位。”几名学生不禁啼笑皆非,均想这人有些迂腐。
莫怀同出去,拧开隔壁房门上的铁丝,放女眷出来。莫刘氏知道儿子无应变之才,命他夫妻两个护住孙儿文远,带叶瑶前去经堂,正好救下刘克用来。
二狗带吴蒋二人出来。蒋承德不住催问莫骥盛所在。二狗道:“你慌的什么,爷爷目下没有什么危险,我有句话说,你们听还是不听?”蒋承德道:“这当口谁有功夫跟你啰嗦,爷爷…你也配这么叫么?”
二狗脸色怫然,心中骂了句他妈的。吴笃信忙道:“你别着急,咱们听听这位小军爷有什么高见。”二狗道:“高见么,自然是有的…”蒋承德不耐烦道:“快说快说。”二狗瞪了他一眼,暗道:“奶奶的,老子以后难不成还得看这小子脸色!”将手中枪推上膛,道:“匹夫有勇无谋,你当两只手便能斗得过枪去?这两下看清楚没…”说着又示范一次。
吴蒋二人细细打量他的手法,原本不难,二人看得两遍也就会了。二狗又道:“我只说一遍,要误了你们爷爷性命,那可怪不得我喽。刚才爷爷杀了咱们营长两个弟兄,尸体就在门外。一来咱们营长岂有不报仇的道理;二来他也眼红你们莫家金银财宝,现在他们叫人制住,没了枪械,营长便跟你们爷爷大谈交情。哎,爷爷菩萨心肠,那是绝不能再跟他们为难的。只是这样一来,你们可就走不了了!马营长回洛城调集兵马不用半天时间,你们老幼妇孺又能走得多远?到头来,还是逃不出咱们营长的五指山。”
蒋承德半信半疑,道:“你不是马营长的人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二狗从口袋里摸出三粒珠子,道:“这是你们爷爷给的,说待我助你们逃脱后,再有答谢。嘿嘿,蒋兄弟,不是我小看你,谁不怕咱们营长!何况爷爷定要拦你,你为了个什么忠义的虚名,自然连爷爷性命那是也顾不得了。”蒋承德怒道:“放屁!”
二狗竖了大拇指笑道:“好汉子,吴兄弟,待杀了马营长后,爷爷知道你们的苦心,难道还不赏你十颗八颗珠子来?”吴笃信心头一喜,却不露声色,道:“什么赏不赏的,那是咱们应该的。”又一转念:“既是应该的,那可多半没有打赏……”
蒋承德斥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这个贪财背主的东西一样么?”说罢,捡起枪来,拉了吴笃信朝经堂飞奔而去。二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恶狠狠道:“等你们杀了马营长,孙一氓老把子若不将你们碎尸万段,太阳可就打西边出来了。”悄悄尾随在后,躲了起来。
吴蒋二人到经堂门口时,叶瑶跟莫刘氏已经到了。莫刘氏悄声指点二人道:“你们把枪护好,守在门口,特别留意那个马营长。”这番话正与二狗所说对上卯来。蒋承德见门外果真伏着两具尸体,更加深信不疑。二人闯进堂中,此时两柄枪全在门口扔着。旁人死里逃生几回,杀心顿消,也无人戒备。
二人倚立门口,蒋承德朗声道:“德儿来迟,叫爷爷受惊了。我这就…马营长…”他本要说杀了马营长,只是自幼受莫骥盛教育,别说杀人,便连心中想到,亦觉的不该。
他虽决意杀人,端枪瞄住马光汉,心中委实忐忑不安:“我若瞄不准,伤住别人可如何是好?”不由手心冒汗,双手微微颤抖。孙一氓骂道:“小子,你不要命了,再不把枪放下,老子立马扒了你的皮!”
马光汉含笑望了蒋承德,道:“双肩放平,身体自然,心绪镇定。左目闭上,右目瞄好准星,与目标贯成一线。前方乃十恶不赦的罪人,充塞正气在心中,发无不中,战无不胜……”
蒋承德依言而行,调整身心,果然扎起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待听到什么“充塞正气在心中”,心头一凛:“难道马营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么?他绑咱们当兵,做法虽然粗鲁,可是打鬼子却也没什么错的呀…”
莫骥盛道:“德儿,马营长跟咱家是世交,怎能拿枪对着他呢?”蒋承德又是一惊,暗忖:“爷爷可比马营长重要得多。”道:“爷爷,他拿绳子绑咱们时,可没讲过什么交情。德儿放肆,以后再请爷爷责罚。”
莫骥盛从地上起来,逼视着蒋承德,慢慢走近,道:“德儿不听话了。咱们便是死了,难道能干下作的事情?”蒋承德红了脸,垂下头低低叫了声爷爷,将枪放下,又昂然道:“马营长,你放过爷爷叔叔好不好?要人当兵,我这条命给你就是了。”莫骥盛道:“好孩子。”上前欲将枪接过。
吴笃信利欲熏心,暗自猜度:“二狗说得不错,爷爷难道当真忍心伯伯当兵去?这番做作,无非掩人耳目。我只也好先斩后奏,才能立下这一件大功。只是做戏可得做像喽,爷爷才能明白我的苦心。”当即掉转枪头,却也不敢直对莫骥盛,道:“爷爷,你站住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莫骥盛面色一寒,怒道:“信儿,你待怎样?”说话间脚步不停。吴笃信虽有心做戏,但见莫骥盛须发皆张的模样,心中又惊又急,向后退了一步。蒋承德反身抓他枪管,他一个惊慌,放了一枪,子弹堪堪从莫骥盛身畔掠过,带得他衣衫后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