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佯怒道:“老子本要喂狗呢,谁知老狗不领情,就他妈的全扔狗窝里去啦!”关把子自然知道二狗说的“老狗”便是自己了,心中又气又喜,道:“狗儿,你冒死来救哥哥,哥哥很领你的情,刚才哥哥当真瞎了眼睛,错怪你啦,你打还我几下消消气。”说罢弯腰捉了二狗的手,在自己脸上掴了几下。二狗笑嘻嘻道:“这还差不多。”
这次机会比刚才还好,郭乔二人见二狗与关把子交好,均想:“若现在杀了关把子,这狗崽子一怒之下,不告诉咱们财宝藏在哪里,那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当即隐忍不发。
二狗早已瞥见二人形色,只消他一句话,便能要了关把子性命。一来毕竟与关把子有些情谊,二来现下也须有个人替自己撑腰。因此才说下那句话来,保了关把子性命。
关把子只当郭乔二人自保杀人,不料二人一念在财,是以自己从鬼门关上溜了一圈,竟而不知。道:“狗儿,你是藏了财宝,好等救了咱们,再取了一块儿走么?”他本要说救了我再走,怕引起郭乔二人疑心,便说了咱们。
二狗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老子肚子里的蛔虫。”关把子道:“现在咱们不怕了,你告诉我藏在哪里,咱们这就逃走。”二狗向郭乔二人望了一眼,面色踌躇。郭驹子笑道:“二狗兄弟,刚才我跟老乔可救了你一命,你说梦话泄了马光汉的阴谋,那郑寿全要杀你,可是咱们杀了他的。”
二狗故意张大了嘴巴,面露惊愕之色,过会儿才摸摸自己脖子,道:“唉呀妈呀,好险好险,多谢两位哥哥。”又望了关把子道:“不过一张饼,两人分,谁吃得饱呢?罢了罢了,反正我听老把哥的就是。”他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关把子。
郭乔二人齐望了关把子,关把子笑道:“等咱们逃了出去,老把子定然少不了两位兄弟的。”隐隐之中,便似财宝成了他的。郭乔二人如何听不出来,乔元忍不住哼了一声,郭驹子赔笑道:“那是那是,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又道:“这下二狗兄弟该告诉咱们了吧。”
二狗道:“可还没逃出去呢。”关把子也道:“正是正是,”怕二人起疑,又道,“营长怕咱们泄露口风,难道咱们就不怕他么?”向里屋指了指,道:“我瞧营长此计甚妙,咱们何不将计就计,他们莫家可是金山银山哪!”
郭乔二人正中心意,连连点头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全听老把哥的就是。”郭驹子眼见三颗珠子四人没法平分,便交给二狗收好,不叫关把子疑心,心中却道:“等逃出去后,还怕对付不了你们!”
当下四人出来,用铁丝拧紧房门,以妨俘虏惊动。这才潜到前院,经过大殿,一帮小和尚仍在念经。乔元见门上挂着锁头,顺手合上。到得经堂,见马光汉已被人制住,四人心中窃喜。
二狗心中忐忑远大于喜悦,躲在关把子身后,悄悄打量马光汉。只见马光汉呆立原地,如痴傻一般。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牙,神情变幻,与平日判若两人。二狗心中奇道:“莫非咱们营长叫人给吓傻了。”自觉解释牵强,更增几分好奇。
谁能想到马光汉这时正处在一个大关头,眼前一会儿浮现妻儿老小亲切的面容,一会儿又是他们惨死的情形,一会儿是自己痛宰小鬼子的场面,一会儿又是南京城尸山堆积的景象…心中陡然上升,便如进了天堂,陡然失落,又似入了地狱一般。浑身时而似在沸水中煎熬,时而又似在冰窟中打颤,心中不住叫道:“杀杀…爹娘…老婆…我的儿…”
孙一氓见自己人进来,心中先是一喜,待见到三人却是拿枪对准营长和自己,甚是不解,喝道:“老把子,你们几个这是干嘛!”郭驹子冷笑道:“我们自然是给马营长送行的。”
孙一氓嘿嘿冷笑道:“好啊,你们几个这是要造反呀,但叫…”关把子知道孙一氓悍不畏死,对马光汉又忠心不二,不欲同他为难,道:“孙兄弟,你若不老实,哥儿几个子弹可全往营长身上招呼了。”
这一恫吓可比直接威胁孙一氓有效得多,孙一氓果真不敢动身,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难道忘了是谁把你们从鬼门关带了回来…”马光汉虽愣在那里不言不语,但积威之下,亦叫关郭乔三人战战兢兢。
乔元催关把子道:“老把哥,还他妈的废什么话,快动手了结了,咱们好上路。”关郭二人同时狠狠瞪了乔元一眼。乔元自知“上路”犯住两人忌讳,面上一红,不敢再说了。
关把子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干嘛不动手!”语气虽恶,一瞧到马光汉的虎威,自己也栗栗自危。郭驹子道:“老和尚,你不是要为人报仇么,还不动手!再他娘的婆婆妈妈,老子一把火烧了和尚庙,把小和尚全他妈宰了。”
普寂宣一声佛号,道:“马居士,自遗其咎,还不悔悟么?”马光汉如痴如醉,一言不发。孙一氓怒道:“张参谋,你要敢动我们营长一根寒毛,我也保你和尚庙里没一个活人。”普寂道:“阿弥陀佛,老衲得罪了。”
突然一声枪响,经堂中霎时间漆黑一片。只听得普寂喝道:“痴儿还不悔悟!”又有刘克用叫道:“蹲下!”关把子一行俱是心中一凛。他见机较快,叫道:“郭乔二位兄弟快退到门口。”二人忙不迭抢了出去。
乔元一时慌神,朝经堂里放了一枪,郭驹子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骂道:“要伤了人,老子扒你的皮。”乔元知道“那人”是莫老太爷,心中虽怒,却也不敢还手。突听一个少年尖叫,正是二狗声音,道:“你干嘛,哎呦,乔大哥…”
这句话吐属不清,含义更是模棱两可。既能理解成乔元不利二狗,又可理解成二狗遇难,向乔元求救。关郭二人正凝神屋内,突听二狗尖叫,齐刷刷盯住乔元。乔元眼见二狗向后院跑去,急道:“我追他去!”
这三人本来各有所忌,关郭二人见乔元转身欲跑,那是再明显不过,留咱们二人堵枪眼,他好带了二狗远走高飞。两人对望一眼,都道:“快追。”乔元利欲伤智,不及思索,拔腿便跑,只听得一声枪响,身子如坠云间,轻飘飘向前飞出半米,就此人事不知。
周围只安静了一会儿,对关郭二人而言,竟如百年千年漫长。二人知堂中只有孙一氓普寂手中有枪。却不知是孙一氓杀了普寂,还是普寂杀了马光汉。突然堂内传出一个滚雷般的声音,道:“马某戾气深种,多谢大师化解。”二人不禁心惊肉跳。却听普寂笑道:“阿弥陀佛,恭喜居士大彻大悟。”竟不知刚才放枪,究竟何人所为。
原来刚才普寂话音一落,刘克用趁人分心之际,吹灭了油灯。孙一氓只当普寂便要动手,开枪便射。普寂猜到他有此一举,左手托住他的枪管,猛力上抬。枪声虽响,子弹却是射向墙里的。
普寂又拿枪柄重重敲在马光汉灵台之上。马光汉正自痴迷,受此当头棒喝,当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通。定住心神,道:“外边儿兄弟,为何要取马某性命?”
关把子见眼前人多,不欲众人知道己方意图,道:“马营长,平日里你对哥儿几个要打则打,要骂则骂,弟兄们提了脑袋在战场上杀敌,还得提了脑袋伺候你!咱们早就受够了,对不住的地方,你可别怪哥儿几个啦。”
马光汉听罢,扪心自问:“难道我当真如此么?”一时默然无语。莫骥盛道:“二位,你们跟马营长个人恩怨,何必牵扯旁人?老夫向二位讨个人情,放我与克用出去,稍后定有重谢,如何?”
关郭二人心头一喜,均想:“叫咱们进去杀马光汉,那可真有些难办,若莫老太爷跟家人出来,只需向屋里扫他几梭子弹,他马光汉便是百战不死,今夜也得做了枪下亡魂。”
郭驹子道:“咱们与马营长私人恩怨,岂敢打扰各位?老太爷,请你和刘先生出来,为防万一,请双手抱头。其余不相干人等再随后跟上,如何?”他的用意自是不叫人生疑,待莫刘二人出来,便即大开杀戮。
莫骥盛道:“如此甚好,多谢二位。”当即起身,与刘克用双手抱头,走到门口。郭驹子认清二人,不禁大喜过望,道:“两位勿惊,请去后院休息。”莫骥盛抱拳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克用…”
刘克用突然揉身扑向关把子。关把子正凝神戒备屋内,冷不防一个身影扑到。待要举枪射击,枪支已叫刘克用捉住。关把子急忙向后拉扯,闪开空档,便可开枪。岂料刘克用并非抢枪,反而向前送了过去。
关把子一个踉跄,身子向后倒去。刘克用如影随形,抢到他身后,猿臂前探,握住枪支两头,双手用劲,勒住关把子脖颈,喝道:“还不放手!”关把子情知一松手,便大势去矣。虽窒息欲晕,却死死不松。
那边儿郭驹子见刘克用发难,心中如何也猜不透中间情节,稍一愣神,枪被莫骥盛扫了出去。他手中无枪,便如虎无爪牙,束手就擒。大声叫道:“老太爷,你是什么意思,咱们是救你…”莫骥盛道:“老夫一去,只怕满室再无活口。佛门清净地,若能消弭一些杀心,岂不更好?”
普寂道:“阿弥陀佛,莫老居士智悲不二,委实叫人钦佩。”孙一氓业已出来,对关郭二人喝道:“你们以下犯上,这时还要再挣扎么!”关把子见大势已去,浑身力气化为乌有,双手松开枪械。刘克用刚要收起,被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指住。孙一氓道:“刘长官,请你回屋安坐,自有属下代劳。”
刘克用哼了一声,将枪抛在地上,负手走进堂去。经堂油灯已亮,莫骥盛、马光汉、普寂大师端坐在蒲团上。郭驹子跪在门口。任雷斜倚在门侧,似是防备郭驹子暴起发难。孙一氓押了关把子进来,喝道:“老把子,还不给营长跪下,饶你狗命!”
关把子冷然道:“他要杀我,我认了便是,何必再磕头求饶!”马光汉瞧了瞧关郭二人,道:“两位兄弟,之前是我错了。得罪之处,还望弟兄们恕罪。但若说马某要害自家兄弟,那是决然没有的事情。乔兄弟呢?”孙一氓向外瞧了一眼,道:“只怕已经死了。”
马光汉忽然目光如刀般狠狠盯在关郭二人脸上,问道:“我说过手足相残是什么罪?”关把子冷笑道:“营长何必找什么借口,我跟郭兄弟既然落到你手里,杀了便是,难道我二人还有什么话说!”马光汉怒极反笑,骂道:“滚,若叫我日后再碰着,老子饶不了你们两个狗命!”
孙一氓听马光汉这样说,侧身让开道路。郭驹子见事以至此,起身朝马光汉行了军礼,转身欲走。关把子犹凝立不动,道:“营长何必惺惺作态!孙兄弟,求你念在咱们几年交情份上,这就毙了我吧。只是哥哥不能伺候你上路了。”孙一氓道:“营长令出如山,既饶了你,还不快走,啰嗦他娘的什么。”
第11章同室操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