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光十一年,九月初八,天飘细雨。
魏武侯五十大寿,于铜雀台大宴宾客,晋国内上至卿相,下至百姓,莫不来贺。甚至连那晋国国君司马如,都遣太子司马风携重礼来贺。魏武侯曹孟德地位之高,威望之甚,可见一斑。
铜雀台位于建安城东,高二十丈,巍然崇举若山。周围鳞次栉比殿宇数百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民间有诗赞曰:飞间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
如今的铜雀台,因为魏武侯寿宴的缘故,挂满了贴上寿字的红灯笼,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高台之上一层又一层明亮的红色光芒,看上去一派喜庆。城里百姓见此,皆啧啧称奇,将其视为一大景观。
今夜,天虽下着细雨,但依旧阻挡不了那些想要去拜寿之人的兴致。宽阔的官道上,一溜溜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纷纷往铜雀台赶去,生怕晚一点便错过了魏武侯的寿宴。
魏武侯府邸,长子曹芝豹一身藏青色绸缎长衫,立于朱红大门前,替父迎接前来贺寿的达官贵人。
“太子殿下司马风到……”
一个眼尖的小厮见着太子殿下的专属马车临近,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
曹芝豹闻声,转过身,对着不远处一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不耐地喊道:“曹景略,还不赶快过来,太子殿下马上就到了!”
蹲在地上的少年听到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骂骂咧咧地说道:“去他娘的太子!”
曹景略其实并不是曹景略,这句话说得拗口,其实意思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曹景略的灵魂附身到了这个世界的曹景略的身体。套用那个时空里一句赶时髦的话,就是曹景略穿越了!从科技时代的地球穿越到了这个以武为尊的龙霆大陆!
还没等到他理清思绪,就被下人拉来站在风雨里,迎接什么劳什子宾客,这能不叫他烦心么!
一边的曹芝豹见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二弟半天没有反应,心中轻蔑之意更浓,但脸上依旧还是一片微笑之色。
“曹景略,你赶快过来,不然寿宴之后有你好看!”曹芝豹威胁道。
听得这话,曹景略才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衫上沾上的灰尘,兀自走到了曹芝豹的身旁。
没等他站定多久,太子司马风的马车,便停在了侯府门前。一个眼疾手快的小厮连忙提着梯子走过去将其放在了车头,然后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一只白皙大手撩开马车的绸帘,探出身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曹芝豹连忙拉着曹景略走过去,对着太子司马风行了一礼,口中恭敬道:“臣曹芝豹恭迎太子殿下驾临,家父正在铜雀台上等待太子,只等太子前往后就开宴!”
“芝豹兄免礼,你我都是兄弟,莫要这般客套,晋国的未来还得仰仗你呢!”司马风笑着说道。
旁边的曹景略完全成了风景,那司马风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若不是曹芝豹拉了一下曹景略,恐怕他连招呼都不会打一个。
“太子殿下好!”曹景略平淡地道了一句,话中既无尊敬也无客套。
“这就是你那个九岁就开辟神海,然后三年四阶十二岁就到五品的天才弟弟?”司马风故作惊讶道,然后抱拳笑着说:“久仰大名,刚才还未发现,真是失敬失敬!”
曹景略差点就忍不住了,建安城中谁不知道他十二岁大病一场后,修为再无寸进,一直饮酒作乐荒废时日,自暴自弃?如今这司马风如此说道,任谁都能听出来其中的嘲讽之意!若不是初到这个世界,他不敢弄出是非,恐怕早就要和这个司马风好好说道说道了!
“太子殿下谬赞了!”曹景略忍着心中的火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很平静。
却不曾想司马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就和曹芝豹一起“哈哈大笑”走进了侯府大门,留下曹景略在那里尴尬地站着。
望着曹芝豹和司马风两人离去的背影,曹景略紧紧地捏着拳头,心中暗道迟早会挨个挨个收拾你们!
不理周围偷笑的小厮们,曹景略转身走进了侯府中。
铜雀台上,上百人席地而坐,如众星拱月般将魏武侯曹孟德围在了中间。
席间十几个燕肥环瘦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正为众人跳舞助兴。高亢的琵琶声伴着绚丽的舞步,将寿宴的气氛一步步推向高潮。一曲终,舞女退场,众人皆端起酒杯,对着曹孟德高呼着“寿比南山”之类的祝词。
曹孟德兴致高昂,端起酒杯施了一礼,仰头一口而尽。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想我曹孟德已到知命之龄,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就要去见陪伴先王了!”曹孟德一阵唏嘘。
坐在他下首的曹芝豹连忙说道:“父亲大人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曹将军说得对啊,侯爷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众人深以为然,遂高声附和。
这句话引得曹孟德一阵哈哈大笑,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笑道:“老咯,不中用了,这以后的天下可是你们的了!”
“侯爷家可是将门虎子!听闻曹将军前不久突破便到了万相之境,以二十岁之姿就荣登此境,足以为傲!”右下首的司马风插话道,目露崇拜之色。
曹景略在一旁看着场中这些人相互吹捧,心烦意乱,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
那酒是陈年佳酿,入口微辣,落入肚中则如火烧。酒意混着心中那些烦闷和深藏的一丝害怕,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比醉酒还要难受千万倍!
好!
曹景略被一阵叫好声给惊醒,却见曹芝豹不知何时举着庭中那只重约八百斤的铜雀,一脸得意之色环视着众人。
力能扛鼎!
何等的意气风发!
众人的目光全都被场中那个高举着铜雀的高大男子所吸引,却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二世子在喝着闷酒!
也对,他只是个废材,注定是被遗忘的角色!
曹景略忽然就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生出一丝同情,是要怎样的心态,才能忍受周围这些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目光!同时他也思考着,未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是平平淡淡安享一生?还是轰轰隆隆,将这片江湖捅出个窟窿?
另一个世界的他是一个武痴,六岁知此道,随后游遍山川,博取百家之功,纳为自己的法,最后在探索一古代遗址时,发生了意外,这才落得个穿越的下场,来到了这个世界!
砰!
曹芝豹将举着的铜凤凰放在了地上,巨大的碰撞声也打断了曹景略的思路,让他回过神来看向曹芝豹。
那曹芝豹好似心生感应般,同样看了过来,眼中赤裸裸地尽是蔑视,那样子就好像在说,你这个废材,怎么能与我这般人做兄弟!
啪!啪!啪!
场间的达官贵人们丝毫不吝啬自己手中的掌声,一股脑的全送给威风凛凛的曹芝豹,曹大将军!一些贵族小姐们,小脸通红,似乎在多看一眼曹芝豹就会昏过去一样,纷纷躲在家人的背后。还有些个关系要好的闺蜜,互相叽叽喳喳说着曹芝豹是何等的厉害、何等的俊朗,几乎将他都夸上了天!
一时间,掌声、叫好声、议论声响彻整个铜雀台。
曹景略将头扭到一边,看着几步之外用来取暖用的火盆。望着那跳动的火苗,不知怎的,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静起来。
享受着达官贵人们的称赞,按理说曹芝豹应该会觉得很开心,但是他看到曹景略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面一样,非常的不舒服。
他如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看向别处的曹景略,顿时心生一计!
只见他缓步走到曹景略旁边,对着曹景略道:“我听人说,二弟此番为了父亲大寿,还特意写了一首诗,只是不知为何到如今都还没有拿出来,莫非是忘记了?”
你大爷的!
曹景略在心中咆哮着,心想我他妈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哪里知道这个名义上的爹会过大寿,更莫说写什么狗屁诗了!
这曹芝豹也是奸诈得很,他这一番说辞,弄得曹景略不说也得说了。
“难得略儿你有这番孝心,为父甚感欣慰啊!”端坐在主位上的曹孟德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心中暗想着莫非这小子是犯了什么错,才找人写了首诗来讨我欢心?
随着曹孟德的话落,宴会上的这些达官贵人们才意识到这里还有曹景略这么个人的存在,一些人熟知曹景略的人甚至在下面笑声议论着,说什么“废物”、“色胚”之类的话语。
“我亲爱的二弟,难道你是真忘记了?”曹芝豹见曹景略没有动静,朝他走进了一步,脸上挂满邪笑,声音更大了一些!
众人的注意力莫不被这一声“你不是忘记了”给吸引了过来,顿时便有人说什么“连为自己老爹做的诗都忘记了,这样的儿子真的是太差劲了”。
曹芝豹心中此刻正得意的很,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所有人都轻视曹景略而重视他。这样的感觉真是好啊!他在心中暗暗想到。
曹景略这时已经被逼得没有退路了,虽然明知这是曹芝豹设下的圈套,但是不得不跳下去。若是不说的话,后果可想而知,他再无颜面在这里生活下去。
只见他站了起来,走到曹芝豹旁边,脸上笑意蒙眬,对着曹芝豹的耳边轻声道:“这是你逼我的,如你所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腹有诗书!”
这时,一些明眼人都看出了端倪,但是都没有宣之于口,因为曹芝豹他们得罪不起,而那个废材般的二石子曹景略,则注定要被他的大哥打压一辈子!就好比萤火和皓月之间的差距一样,曹芝豹注定光芒万丈,谁又会去理会那个丝毫不起眼的二世子呢?
曹景略对着曹孟德施了一礼,老老实实地道:“孩儿自知愚钝,先前所作早已遗忘。不过孩儿刚才又有了一个新的构思,只消半刻,我定能作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忘了寿词不说,还妄想我们等你作诗!”曹芝豹大气凛然地说道,似乎是在为众人着想。
许多贵人们莫不窃窃私语,说这废材世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略儿,还是不要勉强了吧!为父知道你的心意就足够了。”曹孟德摇头道。
他看着庭中处处针对着自己弟弟的曹芝豹,不知怎地生出一种厌恶之感。原本在他心中,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曹芝豹本是最最好的接班人,但是如今看来心胸却是狭窄是很!但是他转念一想,那老二比其还不如,整天只知道争强好胜、饮酒作乐,不求一点上进,比那西蜀的阿斗还要不如!想到这儿,他心中打定主意要借曹芝豹之手敲打敲打曹景略。
曹景略低着头思考一会儿,心中打定主意,却不曾想那曹芝豹又多嘴了一句。
“古有诗鬼李贺七步成诗,不知二弟能否学学他让我们也瞧一瞧?”
“莫说是七步,哥一步都能做出来!”曹景略心中不屑道,嘴上应道:“若是我作了出来,该如何说?”
曹芝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但是想要整掉曹景略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况且凭借着曹景略以往的名声,说什么也不会露怯,“只要你能作出让众人一致称赞的诗句,哥哥我自当受罚!”
“怎么个罚法?”曹景略追问道,然后继续说:“在此说三遍你不如我如何?”
曹芝豹爽快地答应下来,心想就你那水平,还能作出个什么样的花儿来!
铜雀台内众人莫不屏气凝神,目光戏谑地盯着中间那个略显病态的年轻人,试要看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曹景略故作高深地晃了下脑袋,往一旁走了两步。立马就有好事之人喊道:“两步!”
“待到来年九月八……”曹景略低声吟道。
看了一眼仍旧不以为然的曹芝豹一眼后,曹景略又往旁边走了一步,忽而掷地有声地吟了一句:“我花开后百花杀!”
等这一句话后,周围已有人收去脸上轻蔑之色,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再没有人去计算曹景略所走的步数了。
“冲天香阵透建安……”又是两步,只剩下最后两步了!
曹景略忽然笑了起来,将最后的两步走完后,望着铜雀台之外的茫茫夜色,轻声道了一句:“满城尽带黄金甲!”
整个铜雀台鸦雀无声,过了好久那端坐在地上的曹孟德,才大声地说了一句:“好诗!”
周围的那些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大声叫好起来。一时间,铜雀台中洋溢着各式各样的赞美之声。不远处的曹芝豹脸上愤恨之色,似乎恨不得将曹景略生吞下去。末了,还不得不走过来,对着曹景略履行诺言,咬牙切齿地说了三遍“我不如你!”
“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不久后的族比上,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的!”曹芝豹阴测测地说道。
这一夜,建安城内,满城尽是黄金甲!
第1章我花开后百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