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只好将小时候第一次爬树被毛毛虫吓到的经验老实告诉王约瀚,他听了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一条那么小的毛毛虫有这幺可怕吗?你们女生太大惊小怪了!就像厕所的蟑螂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你恐怕要自我心理分析一下喔!恐惧的背后多半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这幺说让我觉得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善体人意,一定不可能成为我的知音。于是我怏怏地揉揉自己痛得要命的屁股,再度丢给他一个舒洁卫生纸的眼球说道:“我想,像你这种不懂得了解别人处境又爱嘲笑人的医生,一定不会成为病人的好朋友!”
王约瀚看看我,满脸狐疑地说:“成为病人的好朋友?这不是作医生的重点吧?医生的重点是治疗病人,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对病人进行有效的治疗工作,我自信自己是个有责任感而且敬业的好医生。”
“不能成为病人的好朋友,如何能治疗病人?我问你。”
“友情和医生的责任是两码子事,你不要公私不分嘛!”
看来是鸡同鸭讲了!我沈默着不再说话。
王约瀚见我不语,笑着说:“看来你的脑袋瓜总不太安分,我上过你的”小疯天网络”诊疗室过,花花绿绿又怪里怪气的,其中有几页还写些从别的网站上转载的什么打油诗:“人看人正常,疯看疯正常;人看疯不正常,疯看人哪不正常。”,我看你呀大概是过渡卷入病人的生活里,把自己也弄得疯疯癫颠了!医生需要提供给病人的是治疗,医学技术,不是过度感同身受的情绪。我劝你还是多注意一下,不要迷失了自己原本的客观立场。”
又来了!这套正经百八的分析!不想跟他争辩!
我的沈默引起王约瀚的困惑,他推推细金丝边眼镜,仍旧以一副大哥哥告诫小妹妹的口吻向我说:“我实在搞不懂你的脑袋瓜到底装些什么?每次我找你讨论你的医疗case,你总是一副怪里怪气的!我是好意刺激你,你想想看,搞一个”小疯天网络诊疗室”到底对你的专业前途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惹人争议罢了!现在的病人都很自私的啦!他们只会把你当个医生来要求,不会把你当个”人”,你知道吗?所以我劝你,要多认清社会现实,不是说你多替病人着想是个错误,人有善心挺好的,问题是要节制嘛!要懂得跟病人之间保持一种适当的距离,而不是跟他们的生活,思维全部搅和在一起,你已经被同事戏称为”疯医师”了,难道你真要继续这样疯疯癫颠下去?”
听了他这一席话,我无奈地笑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你不了解我。而且,你真以为医生和病人之间差别很大吗?有没有可能医生才是病人,而病人是医生?或者有没有可能病人是为了要救医生,才成为病人?身为精神科医生,难道你没被病人救过你的精神问题吗?你确定自己的心智,精神状态都非常非常健全吗?你的内心之中一点都没有毛病存在吗?你确定自己比病人来得健康吗?”我连珠砲地讲完之后,觉得浑身通体舒畅!这些话,主任从来没让我好好讲完过。
王约瀚听了愕然:“我没办法搞懂你这种什么医生病人绕口令的东西!医生是医生,病人是病人,医生要救病人,病人要相信医生,就是这样的逻辑!你老是想一些颠颠倒倒的事情,什么人看疯,疯看人的,还有,我不认为我不了解你,你呀就是过度天真,不谙社会世俗逻辑,你不知道你的作风已经引起你的上司及部分同事反弹了吗?他们整天对你斐短流长,说你再这样搞下去会破坏医院的医疗信誉,影响医院的前途,还说你常把时间花在跟病人的休闲娱乐上头,外务太多,不专注于医疗技术的充实,甚至他们还批评你乱搞男女关系,爱上男病人,行为不检点,又喜欢穿漂亮衣服讨好病患家属,你知道吗?”
王约瀚带来的消息的确让我惊讶,我感到这些无聊的流言竟没有一个同事告诉我,而是由另一家医院的精神科医师王约瀚的口中说出来,这未免太令人难过了。我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尽量表现得很妥协了,他们干嘛还要这样说我?”
王约瀚听了回答道:“这跟妥不妥协没有关系!我觉得固然人言可畏,但是你对医疗行为的认知模式也有必要修正一下!你自以为是在帮病人解决问题,事实上你却为自己搞来更多无法解决的麻烦,你是感性有余,理性不足!”
我开始生气了:“你不觉得你每次跟我说话的语气,都象是一个心理辅导老师正在规劝叛逆青少年回家乖乖作功课吗?”
我是看你年纪轻轻的,踏入这行没几年,行事逻辑还停留在梦想的阶段,医院就是社会,社会就是利益冲突!而且,我觉得你跟病人太近,多少感染了他们思维怪异的病症。我告诉你,你想改革医院的沈苛,没那么简单啦!恐怕你先阵亡了,还没有人为你洗面而泣!你若要当一名称职的心理医生,最好先读读厚黑学!”
“厚黑学?!”他说得这样血淋淋,使我简直快受不了他:“我想你这席社会世俗学我领教了!不过很抱歉的是,我也感到很惊讶,您不过才大我四五岁而已吧,竟然内心的年龄已经这幺老化了,我想恐怕你才感染了病人的病症,更广大的病人,你知道吗?”
“什么更广大的病人?”王约瀚的脸色开始难看。
“是这个社会上所谓正常人多数所患的病症!”我叫。
“什么意思?”他的脸色铁青。
我凌厉地盯视他。
“你真以为我像你想象中的那么肤浅吗?”王约瀚语气渐渐变弱,眼光也流露哀凄:“唉,要不然你说我应该怎么样呢?怀抱梦想,相信奇迹?我们作医生的大多数根本都不相信奇迹,即使我们常常等待奇迹。想想看,我们有多少能力?我们能真正治愈多少人?你为什么老要这样不安分呢?螳臂当车!”
我沉默。
“恐怕你自己被黑函攻击得体无完肤也翻不了身!”
“黑函?”
王约瀚点点头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晓得!你成天跟病人混在一起,过得太封闭了!
我突然想起了荷包蛋案件,以及孤独门告诉我主任及一些不明份子聚集的事情。”莫非是内神通外鬼?”我想。
王约瀚见我不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便穿上上衣靠近榕树旁转转绕绕,一阵子后突然心血来潮四肢灵活地攀爬上榕树去,将自己部分的身躯隐密在繁茂的丛丛树叶中,只露出两只穿着西装裤的长腿,及一双样式古典的名牌休闲鞋。
“好厉害的身手!”我抬头楞楞看着,惊讶于平时不是分析事理正经八百,要不就是玩世不恭频频和护士小姐打情骂俏的王约瀚,竟也会有此刻和大树相伴的童心之举,而且还玩起树上躲猫猫的游戏?
“喂!你到底本名叫做什么啊?”一丛密密树叶后头传来王约瀚那听得出来好歌喉的响亮声音。
“本名?”我楞了楞,回答道:“冯晓风!”我以两手卷成一个圆筒状靠在嘴边大声往上喊。
“哪个风?疯疯癫颠的疯?还是龙卷风的风?”仍是从那片树叶丛传来的嘹亮声音。
“都可以!我是疯医师,也是冯晓风。我有两号人格,介于正常和不正常,虚幻和现实之间。所以我是人,也是疯!我妈小时候告诉我,我是在她梦到龙卷风发生之后才生出来的。”我索性踮起脚尖,拉开嗓门向着隐去王约瀚身躯的那丛树叶袭去一阵龙卷狂风。
龙卷风,带我逃亡的熟悉脸孔……
我是疯医师,本名叫做冯晓风,王约瀚是个正常的医生,他叫我疯医师,也叫我冯晓风。我瞬间感到王约瀚刚才问我本名的时候,似乎同时向我吹来一阵散发绿色芭乐香味的龙卷风,记忆中家乡那棵老树的芭乐香……
也许是风太大了,上头王约瀚那树叶藏不住的两只腿在树枝上显得有点摇晃,我听到那儿有声音传下来:“你要不要上来玩啊?”
“好啊!”我回答得很干脆,因为从看到王约瀚刚才灵活爬树的瞬间,我早已被激得手脚骚动不安,遂心想:“好久没爬树了,反正附近人不多,就算今天我穿裙子也管他的!”
踢掉高跟鞋,再将外头肇着的一袭医生的长白衣服脱到草地上,我快速卷起衣袖两手抱住树干,一阵树皮香醺得我陶陶然,顾不得女孩子或医生的专业形象,我一阵开心便准备要张开腿跨爬上去。”大腿张开的感觉真好!”
然而正当我要重温儿时爬树童趣,一路沿着树干攀上去找王约瀚的半途中,竟赫然发现树干上有些奇怪的东西,但这次可不是毛毛虫了,而是令人惊讶的字迹及图样:“2号大明的签名及旁边画着的一根白羽毛”。
“奇怪?怎么会在树干上看到这些?”这使我不禁想起前阵子当我初次刚接到雷兰妮EMAIL时,我曾无端迸出”雷兰妮和科学小飞侠2号大明之间”有密切关系的念头。虽然当时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但没想到竟真事有蹊跷?
“树干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忍不住从爬到一半的地方跳下来,立在草地上往上大声问王约瀚。
但王约瀚却从树叶后头钻出来弯下身,一派笑而不答,只是推推金丝边眼镜,然后从镜片后凝望着我说:“你听,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也许是风吹动了原本就想骚动飞舞的树叶吧,今天的榕树叶子好像都背面装上了童年的时间发条,带动整棵大榕树逆时间转了起来,转成让我昏炫以及鼓动什么莫名记忆的一个大风车,将树叶的祕密耳语整个儿随风灌进我的耳朵里,使我感到空前未有的轻松。
“好听!”我忍不住大喊回答,树皮及叶片的香气整个瀰漫在我身体四周,让我觉得自己彷彿也变成了绿油油的大树。
沙沙树叶飞舞中,砰地一声,王约瀚一下子便跳下来站到我身边嘻嘻哈哈了:“相信吗?大树上有我的梦,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他推推金丝边眼镜说,洁净的镜片后头有一双闪亮的眸子,正望着我亲切微笑。
我瞇起眼来看他,突然搞不清他现在的年龄,他的笑容,姿态,就像一个充满童心的孩子一样,没有了正经八百的死硬坚持,也没有了打情骂俏的玩世不恭,更没有了血淋淋的世俗利益分析……”我到底该如何跟这样的人相处呢?”我瞇眼望着他,在心里问问眼前的大榕树。
树影婆娑摇曳,像王约瀚微微晃动的衣角一样,在清风中对我微微展现一种属于绿色的舒坦气息。
“疯医师,疯医师,不好啦!”这时万人迷突然从医院跑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叫:“张红影她……又歇斯底里了!”
“怎么了?”我急忙问。
第17章溜滑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