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看着形势对他愈发不利的棋局,都快要挤在一起的两道弯眉突然舒展开来。对着猗垣淡淡一笑,楚枫轻轻说道:"棋未下完,先生怎敢断言陈国必输呢?"
"怎么?先生难道还能反败为胜不成?先生但下,我倒要见识见识先生的厉害。"猗垣一听,看了看棋局,顿时心中一松,楚枫中间的那条大龙必死无疑,而大龙一去,这棋也就不用下了。
"呵呵,我只需要一子,陈国便可转败为胜,先生,看好了。"楚枫从盒子里抓起一个白色的棋子,指尖捏着棋子轻轻地按在棋盘的某一处,立时眼尖的洞香春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国,四六路。秦国胜。"
楚枫这一手着实奇妙,原本被死死围在中间的大龙顿时起死回生,龙出升天,而那些被围在角落里的棋子也和大龙连成了一大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原本占尽地利的秦国顿时被围在了一起,只要是一个明眼人都知道,楚枫大局在握,赢定了。
洞香春少女的声音像是一个投入湖中的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绮涟。
"我没听错吧,猗垣先生输了?看棋,恩、看棋。"一个拿着木棍的士子狂暴的眼神突然平静了下来,毫不理会躺在身下瑟瑟发抖的青衣士子,将目光转向洞香春大厅那个巨大的棋盘。
等了良久,预期的棍棒还没有落下,那个青衣士子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抄起地上的一盏茶杯,抓在手心里。
那个青衣士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跟大厅里大部分士子一样,目光落在了洞香春正中那个巨大的棋盘上。
大厅里一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平静,此时估计在地上掉根针,都可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怎么可能,弱陈败强秦。天哪!我没有看错吧。"
"是啊!猗垣乃陈国百年不遇的奇才,而且手执强秦,居然会败,实在是不可思议。"
没过多久,大厅又喧嚣起来,所有人的心中都响起了一个声音:"不可能,绝不可能。"
但是棋局又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们的眼前,所以他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而又不可思议的事实。
猗垣死死地盯着楚枫最后落下的白字,脸色变幻无常,一会变红,一会儿又变成了紫色,最后更是变成了酱紫色。
良久,猗垣才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楚枫,过了半响,才不得不吐出几个字:"先生,你胜了。"
猗垣不知道,其实这时楚枫的手心也捏了一把汗,若不是楚枫的前世长年与他的师傅下棋,楚枫想要赢猗垣根本不可能。
楚枫的师傅不知活了多大把年纪了,山中清苦,那老头也只能以下棋画画解闷,而且山上就楚枫和他两个人,所以楚枫也在他师傅的威逼下练就了一身棋艺。
"还请先生告之,棋中奥秘。"猗垣坐直了身子,对楚枫深鞠一躬,一副求教的模样。
猗垣到最后也不明白,原本形势大好的他,怎么可能就莫名其妙地输了呢?而且他还尽了全力,也没有轻敌。
楚枫淡淡扫了猗垣一眼,才开口说道:"先生棋艺不凡,甚至可以说是深有造诣,但是却有一点不好,重术而不重势,若是我没有拆错,先生应该是法家弟子吧。"
猗垣顿时心中一突,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波动,虽然他掩饰地很好,但是楚枫依旧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惊慌。
自两百年前秦国施行商鞅变法以来,虽然秦国日渐强大,但是那些老世族的悲惨结局却让神州各国的老世族们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即使在秦孝公死后,老世族轰轰烈烈地将商鞅施以车裂这等残忍的酷刑,但是这也挡不住法家弟子在神州妄图变法强国从而名流千古的决心。
老世族慌了,神州大地所有的老世族都慌了,虽然那些法家弟子身份卑贱,谁能保证有一天他们不会上达天听,陈述自己的治国之道?而且更重要的是,谁又能保证这些法家弟子里面不会再出一个商鞅?
镇压,残酷的镇压!
为了自己的权势不受威胁,神州大地上所有的老世族都私底下达成了一个默契,一时间被杀,从神州消失的法家弟子不计其数,在神州的法家弟子顿时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
无数才惊艳艳的法家弟子绝大部分都消失了,而剩下的不是逃归山野就是隐姓埋名,甚至连亲人也不敢告诉。
除了秦国以外,神州各国的政权大部分都掌握在那些老世族手中,所谓的君王也必须要他们辅助才能稳定朝局。可以说那些老世族就是各国的地下君主,况且神州人烟繁密,人口众多,只是在本国国内杀几个人而已,根本不会影响大局,那些各国的君主们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犯不着为那些人得罪老世族,不值得。
而那些法家士子们会甘心吗?
不,他们不会,老世族低估了他们的决心。
无数的法家弟子隐藏在暗处,苦苦寻觅着机会,他们再等,什么时候再出一个像秦孝公那样贤明的君主,那样他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猗垣恰巧就是一名法家士子,而他在陈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面见陈王,从而再看能否向陈王陈述他的治国之道。
可是陈王又岂是那么好见的,没有雄厚的背景,没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你想见陈王?做梦吧!虽然猗垣在陈王有极高的名声,但是他出生卑贱,非贵胄之子,又岂能直接面见一国之君?他这一等,便是漫长的三年。
好不容易压制了心中的惊慌,猗垣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故意转过话题道:"还请先生详说,在下明明占尽优势,何以一败涂地?"
楚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显然,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楚枫微微一笑,从盒子里拿起一个白子,轻轻抚摸着棋子,答非所问地道:"敢问先生,何为棋道?。"
猗垣想了会儿,才回答道:"艺、品、理、规、礼,有此五者,斯谓'棋道'"
听到这个答案,楚枫差点吐血,这的确是答案,也是最规范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
楚枫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没多久,还不了解这个世界上的风俗习惯,当下楚枫翻了翻白眼,对着猗垣没好气地问道:"那么敢问先生,什么又是国道呢?"
猗垣想也没想,就说道:"百姓富足,军甲强备,吏治清明,此为国道。"
眼看这猗垣一步步落入自己编织的陷阱,楚枫眼睛一亮,紧接着问道:"那么请问先生,棋道与国道之间又有何关联呢?"
棋道与国道的关联?猗垣一怔,他只知道棋道与国运紧密相关,至于其中的关联,说真的,这个问题猗垣还真没思考过。
看着愣在哪里,默默不语的猗垣,楚枫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精芒,这个时代的人都较为古板,不懂的变通,而猗垣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恰恰就在楚枫的意料之中。
过了良久,就在楚枫等地都快不耐烦的时候,猗垣才拱手问道:"猗垣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楚枫点了点头,对着猗垣说道:"谈不上赐教,在下只是欲与先生探讨一番罢了。"
楚枫闭上了双眼,脑海里似闪过一些片段,当初他也曾这样问过他的师尊。
"世间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最终又被芸芸众生围。此为棋道,更是天道,人道。所以,棋以围命名,正合天地万物之法则。"
不知何时,有几滴眼泪从楚枫的眼角滑落,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当初自己没有下山,那该多好啊!
过了许久,楚枫才睁开了双眼,见猗垣依旧坐在那摇头不语,显然还是不懂楚枫的意思,楚枫又问道:"先生可知,为何先生以强大的秦国对付我弱小的陈国依旧一败涂地?"
"不知",人都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好多了,开始猗垣顾及脸面,还不好意思,这一次猗垣却是相当干脆了。
楚枫轻轻抿了一口桌上的吴茶,解释道:"棋道,以围地为归宿。但必以取势为根本,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方才之棋,若陈国处处与秦国纠缠争地,则陈国早已不能支撑。若以高远之势围地,再乘机削弱秦国,则陈国自胜。而先生却重术而不重势,眼中只有一城一地的得失,安得不败?"
"原来是这样"猗垣恍然大悟,从软垫上站了起来,站直身子,然后"砰"地一声,双腿重重跪倒在地,对着楚枫朗声说道:
"贱奴猗垣,拜见主人。"
楚枫显然被猗垣一连串的动作给吓到了,茫然不知所错,他还不知道洞香春的规矩,开大盘灭国棋者,输的一方是要给赢的一样为奴为婢的,直到身边的少女提醒,才想到要将猗垣扶起来。
"先生为何如此,楚枫只不过是赢了一盘棋而已,先生快快请起,楚枫实在是当不得先生如此大礼。"
猗垣一愣,木木地问道:"难道先生不知道洞香春的规矩么?"
楚枫也愣住了,眉头一皱:"难道,在洞香春下棋还有什么规矩?"
猗垣愕然,额头上冒出一阵阵冷汗。
旁边的几名洞香春的少女顿时也愣住了。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洞香春开大盘灭国棋?难道真的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一看周围的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楚枫心下一紧,急忙问道:"这洞香春到底有什么规矩啊?"
"先生,历来在洞香春开大盘灭国棋者,都有一个规矩,这输的一方是要给赢的一方为奴为婢的。"洞香春少女走近楚枫身边,轻轻回答道。
猗垣神色一黯,虽然不愿意给别人当奴隶,但是、输了就是输了,以猗垣高傲也不屑于赖账。
"哎,只可惜了我苦修十年,满脑子的才华恐怕就要付诸流水了。"
第36章赢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