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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铭,东厅摆桌摆凳摆碗筷,吃早餐!”厨房里传来徐姐姐的一声怒斥,赵小铭缩着脖子应声而去,一阵忙活之后,徐青纱丢过几枚铜钱,又是一声带怒的斥喝:“十息之内,去城北王婆豆浆摊买五文钱豆浆回来。”
“姐,等等!”赵小铭举手表示抗议,“咱家门口不就有个李老头豆浆摊吗?”
徐青纱却忽然换了张脸似的,眼眉一松,小嘴一嘟,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略带哭腔,泪眼婆娑的说:“姐姐喜欢喝城北王婆婆磨的豆浆,小铭居然不知道,姐姐好难过。”
话音未落,小铭“嗖”的一声已经不见了踪影,果然十息之内,豆浆到位。开饭的时候徐青纱翕了下鼻翼,胜利似的对着赵小铭下巴一扬,夸道:“我这个弟弟,最听话了,王城,你怎么看。”
王城“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一面将各式早点往嘴里不住的塞着。确实已经是好一阵子没有吃饱饭了,一面再一次落井下石:“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个义弟最听姐姐的话了,别看他拈花惹草的,在徐姐姐面前就是个乖宝宝。”
赵小铭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默默边吃边说:“我总算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我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姐姐,你这样乱说我,姐姐才不会信你。”
王城就了一口豆浆,“嘁”了一声:“你看昨儿还夸那个弹琴好听,今天又直接说这个漂亮的,难道我冤枉了你。”
方末儿有滋有味的细细嚼着,满眼盈盈的笑意,附和道:“对呀,小铭哥哥,在我门中还没有哪个男子敢这样直接的和我说话呢。”
赵小铭露出一个要哭了的表情,苦着脸用肩挤了一下一旁的徐青纱,嘟囔道:“姐姐,我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坏,我是老实人,你是懂我的。”
徐青纱龇牙一笑:“我弟弟我肯定是懂的呀,已经是十七岁的男子汉啦,早过了讨娶媳妇的年纪咯,末儿,你喜不喜欢我家小铭啊。”
“啊?”方末儿正吃得有味,猝不及防的徐青纱如此直接的问了这么一句,脑筋一转,十分打趣的看着赵小铭道:“小铭哥哥肯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呀,末儿可喜欢了。”
“嗝儿。”赵小铭打了哥饱嗝,说一声“我吃饱了”,连忙两步逃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好像在门外又顿了顿,又冲里头喊道:“姐,等下我来收拾。”
徐青纱没有应声,只是浅笑着,低头品尝自己的手艺,王城同时面对两个美绝人间的女色表示毫无压力,一支大手的攻击范围覆盖全桌,管你什么面饼油条,包子糕点,统统往嘴里塞去。
方末儿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王大哥,今后,你有何打算?”眼睛却是漫漫的看着桌面。
王城狼吞虎咽之间突然听得方末儿问自己话,差点噎着,连忙一口喝光碗里的豆浆,“呵呵”笑道:“打仗是没有意思了,打得我几个月没吃过饱饭,徐姐姐不好意思哈。”
徐青纱帮他又续上一碗豆浆,有如和蔼的长者一般说:“你慢点吃,吃急了对身体不好。打仗虽然凶险辛苦,但要是不打仗,你也没有今天的本事。”
这句话说得王城也是乖乖的点了点头,嘴上也是放缓了进度,思忖了一番,略一摇头,咬牙道:“常州失守,临安眼看待破,我大宋也已无可用之兵,我已经看开了。”
方末儿微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情绪,略略整理了一下表情,才果决的起身抬头看着徐青纱道:“徐姐姐,王大哥,你我虽是初识,但是你们给我的恩情如同再造,末儿拜谢了。”说着就一躬而下,王城扶之不便,把眼看向徐青纱,却见徐姐姐只是微笑着受了这一礼,才起身扶起方末儿,拉住她的手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末儿妹妹这般客气,可是有什么主意?”
方末儿脸上一阵羞怯,这徐姐姐也太精明了,怎么都知道自己想什么似的。“主意是有,但是容末儿冒昧一问,徐姐姐,你修为如此之高,不知是师出何门?”
“我姐姐是自学成才,从小一直在这屋子把我带大,哪里有什么师父。”门外不知何处传来赵小铭的声音。徐青纱左手一挽,手上立即凝出一根发丝粗细的冰针,弹指发出,外头立即传来赵小铭的一声惨叫,“我姐妹说话,你插什么嘴。”徐姐姐教训道,赵小铭自然不敢再吭声,不知道在哪里窸窸窣窣的干些什么。
方末儿侧首看向王城,问道:“王大哥想必也是自学?”
王城正咽下满嘴的美食,正要开口,赵小铭的声音又飘了进来:“那吃货吃多了,就这样了,没拜过师。”
王城不屑的哼道:“饿了不吃我傻啊。”
徐青纱此次倒是没有给赵小铭打针,反而面转郑重,看着方末儿缓缓道:“末儿的意思,可是让我们一齐拜入心玉门下?”
方末儿微一颔首,看着门外的天空,默默道:“这里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的天,不在这里。”
“确实不在这里。”又是赵小铭的声音,不过没有前几句的那般戏谑,反而是若有所思,似有共鸣。
王城喉咙一咽,道:“我吃饱了,嗯,不在这里。”
待得三人走出房间,远远看见赵小铭在正堂里忙活着,走进一看,原来赵小铭方才是刻了两个牌位,供于堂上,一面牌位上写的是“宋都统王安节之灵位”,另一面上自然就是“宋征西将军方为之灵位”。
赵小铭见三人来到,捡过两个蒲团,捻过一把香递过去道:“老怄着不是那么回事,拜拜吧。”
王城喉咙一咽,偌大的一条铁打的汉子,眼睛竟霎时红了起来,什么也不说,接了三柱香径上前借着烛火燃了,退回来跪在蒲团上,怔怔的盯着父亲的灵位,身子却是直直的挺着,想要拜下去,但又十分不心甘。这终究不是一场梦,我宁愿你打我骂我,我再顶撞你,也不愿在这样的场景恭恭敬敬的向你拜倒。
方末儿也接了香,走上前去燃了,跪在蒲团上,并没有多少犹豫,也没有多少表情,看起来仍旧是明媚如春,甚至是微带笑意。她干净利落的拜过起身,把三柱香仔细的插在父亲灵前的香炉里,转身就走了出去。
徐青纱叹了口气,望着供奉的两个灵位微一欠首,也退至门外,举目向天,有似自言自语的说:“小铭,你也拜拜两位将军。末儿在门中地位颇高,说带你们拜入心玉门,我想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以去试试。”
“我才不去,我只跟姐姐学。”赵小铭却是嘟囔了一句,然后也燃香跪拜了一番,也不顾王城,把香火插好之后就退了出来。徐青纱嗔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姐姐没有师傅,是自学,但要是咱们有个师傅,一来终究是有个前辈引导,免入歧途,二来即便是入了那心玉门中,姐姐就不可以教你了么?”
赵小铭猛的大腿一拍,道:“哎哟,姐姐就是姐姐,我怎么没想到呢!”
徐青纱复又抬眼看了一眼灰云暧暧的天空,竟是少有的露出些许郑重的愁容,但也是转眼而逝,她低头转身道:“去,看看末儿怎么了,这丫头心事重重的,没那么容易放得下,我出去一下。”
赵小铭吐了吐舌头应了声“哦”,徐青纱已经闪身出去了,他微有疑虑的感应着姐姐离去的方向,有一些担心,但是心里却有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确切头绪,只得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寻到后院的时候,发现方末儿居然是蹲在水井旁边,已经是拉了一桶水上来,正在刷碗。不过方才早餐用的四碗四碟,貌似已经阵亡了一半。赵小铭顿时感到精神有一些萎靡,仿佛待会儿自己又要遭姐姐的针刑了,忍不住又是捂了捂那个习惯的区域。
“末儿,我来吧。”要是再不阻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可能自己的屁股就要“明媚”了。
方末儿抬头咧嘴一笑,满脸的歉意道:“对不起呀,我就是想帮忙做点什么,但是。但是。”
说着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那娇羞的模样看得赵小铭又是一呆,方末儿线条分明的玉白粉颈正缓缓泛上一抹羞红,“真是忍不住想咬一口”。赵小铭心里很诚实的冒出了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又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不咬不咬。”
方末儿甩了甩小手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说:“什么不要?”
赵小铭马上反应过来,很认真的看着她说:“不要小妹妹洗碗呀。”说罢也是马上接过方末儿手里的碗刷,蹲下去把碗碟的碎片丢到花丛中去,认真刷起碗来。
方末儿安静得看着低头刷碗的赵小铭,心里蓦然一片清明,门派之中勾心斗角,自己也是幸得师父庇佑,不然哪里过得安宁。此次回乡,一是为了避开门中的那桩事情,二也是要接走父亲,哪里料到又遭逢家变,昨晚本就是想要追上那抚琴的少女,拼个你死我活,好在这一对姐弟。
谁说凡俗世界,就都是凡俗了?
不由得开心的一笑,抬头环顾,见得这后院墙上满是星星点点的伤痕,于是问道:“小铭哥哥,这院墙是你小时练剑弄成这样的?”
赵小铭把盆子里的水一倒,应了声“嗯”:“我姐姐教我的剑法要诀是稳、快、准,我那时候就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拿剑去刺墙上的蚂蚁,姐姐很赞成,所以我一直都是拿蚂蚁练剑。”
“这倒是有趣,蚂蚁剑法么?”方末儿掩嘴轻笑,这一笑倒是比泉水叮咚显得更加纯澈,赵小铭端着盆子起身说:“对呀,刚开始的时候难免会刺到墙上去,不过姐姐一直鼓励我,还在这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蔬菜,好让我天天都找得到蚂蚁练剑。”
方末儿沉思了一阵,才发现赵小铭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连忙快步跟上去说:“徐姐姐刚才同意一起去心玉门了。”
赵小铭蓦然一滞,似乎一种不详的预感透地而起,直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凭自己的修为竟然也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迷茫,一时间居然是站也站不稳,这一下倒是把方末儿吓了一跳,连忙搀扶住他,轻声问:“怎么了?”
赵小铭猛然睁了一下双眼,抬头看向茫远的天空,默默的说:“我不知道,但是。”但是他看到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已经站在两人身前。
徐青纱瞪着方末儿扶着的赵小铭,心里本是一阵恼怒,刚要惩戒一下弟弟,却发现赵小铭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往常的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小滑头,不再是那个很怕自己怒目相对的小孩子了。徐青纱心里猛的一颤,手上刚刚凝出的冰针消散开去,连忙整理出一个自己弟弟熟悉的笑容,缓步走来。
你感应到了吗,弟弟。
世界再兵荒马乱,姐姐也自信能够照顾你。
姐姐一直自信能够处理一切事情,但这一次,姐姐慌了。
我们是心有灵犀吗。
赵小铭眉心紧皱,一种难抑的难过显露出来,看着徐青纱渐渐靠近,满目的眷恋,满目的不舍。
从小到大,姐姐都是无所不能,为什么姐姐会露出那样的愁容。
虽然自己一直知道姐姐的压力很大,但是姐姐从来不和自己说。
这一次,姐姐到底要面对什么?
她已经解决不了了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方末儿感觉赵小铭的身体仍有一丝摇晃,一下也放不开手,尴尬之下连忙把头一低,这看起来倒似是把埋到了赵小铭的胳膊上,恰如相依相偎。徐青纱走近前来,端过碗盆,柳眉儿一挑,问道:“小铭,我记得好像不止这几个呀。”
“啊。哦,这个这个。”赵小铭见姐姐一如往常,竟一时手足无措,而且貌似身边还“依偎”着一个方末儿,不得不说自己胳膊上那细腻如玉的触感真的是很好。赵小铭又要哭了。“姐,我错了,我我我,洗碗不小心,打碎了一半。”
徐青纱意味深长的“哦。”道:“是不是在和末儿妹妹吹嘘你的蚂蚁剑法,独步天下呀?”
赵小铭如捣蒜般的点着头说:“对对对,吹的起劲,一不留神手上一比划,就。就。”
“哦。”徐青纱又是意味深长的一叹,轻哼一声说:“看来我家小铭真的已经到了讨媳妇的时候啦。”
“呀。”方末儿终于是招架不住,急忙撤开一步,双手捂着脸,眼见着脸上飞上一片红,慌道,“徐姐姐可不要乱说。”
徐青纱再度骄傲的扬起精致的下巴,鼻子里一哼,对弟弟说:“我再打你一针好不好。”
但是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徐青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自己是担心以后,再也不能给小铭打针了吗?
我再给你打一针好不好,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或许只能再给你打一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