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下的,竟然是眉清目秀高鼻子菱角嘴,宛如明星一般的帅脸,跟黑白无常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格。
“胡子越”
钟馗露出一抹浅笑,连声音都变得清澈了:
“我欣赏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胡子越一愣,连手里的烟都掉了下来。
“……”
我也愣了,黑白无常也傻了,钟小蝶原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刚刚那句话是啥?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收徒弟那么单纯,钟馗老爷!你干嘛脸红啊!这到底是爱才的表现还是断袖的表现,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在、在一起?”
胡子越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挤出官方式的笑容,我好像听见了它的理智断线的声音。
“我决定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我想更深入了解你。”
钟馗也回以一个令人背脊发凉的笑容。
“钟大人,我已经有师傅了,您不必把时间花在我身上。”
胡子越的嘴角开始抽搐,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这样啊?可惜了!你很有天份,如再好好琢磨必有一番成就……”
钟馗露出惋惜的表情,顺手从身后的鬼里面顺手捞出一颗绿色的头,以手捧着献给胡子越。
“但是,至少接受我的心意,我日后会注意你的表现,如果需要的话尽管来找我。”
胡子越僵硬地接过那颗头,僵硬地跟钟馗道别,僵硬地望着他骑上人面马,戴着惊魂未定的钟小蝶离开了阳间。
“大哥,我从没听说过钟馗其实是个美男子。”
白无常似乎很讶异,我也是,从古到今钟馗就是个丑男,而且还是因为太丑才变成鬼见愁的。
“这个嘛,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帅哥,只是民间觉得要长得丑一点捉鬼才有魄力,所以就把他的形象变成那个样子,唉,这也是段瞎子告诉我的,别跟其他人说啊。”
黑无常吧声音压低,道出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可恶啊啊啊啊!为什么钟馗会看上我!”
胡子越把钟馗送他的“礼物”摔在地上,那鬼头唉了一声。刚刚从情网中挣脱的我,其实很想指着他大笑“哈哈哈你看看你”,但是一想到这不仅仅是阴阳两界,更是硬生生横跨性别的情愫,我就笑不出来。
“这兄妹俩怎么一天到晚都想谈恋爱呀!还有,我记得历史上钟馗的妹妹不是早嫁人了吗?”
我问,“钟馗嫁妹”的戏都演几百年了,这回是白无常替我解惑:
“钟姑娘嫁了人之后过得很不好,所以一直到死前都渴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就怀着这样的怨恨变成了厉鬼。”
看来童话中幸福快乐的日子背后,总是有着黑暗面。
“他妹妹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钟馗本人看上我!”
胡子越踩着鬼头出气,看来他开的不是桃花,是菊花……
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钟馗出巡的时候总会“路过”我们的宿舍,有时是假传功之名行吃豆腐之实对胡子越上下其手;少数时候是认真地教几招咒语给胡子越,胡子越一开始很不耐烦,但就这样持续了快一个月之后,除非钟馗又开始说些大尺度的情话,不然他都不太反抗。
“我说那钟馗怎么追起人来就变了个人呐!他平时很正经的。”
这是某次段长青说的话,他自从知道钟馗会过来之后就很少往我们这里跑,他说要是被钟馗看见,一定又要把他带回阴间。所以他现在来的时间都会巧妙地与钟馗错开,两者王不见王。
“我倒希望他多正经一点。”
胡子越咋舌。
“说起来小白呀,你知不知道钟馗他妹妹现在很讨厌你,整天都在阴间说你的坏话,都已经传到我这儿了。”
段长青眯起眼睛“看”着我。
“怎么连你也叫我小白啊!算了那不是重点,我在阴间已经变得那么有名了吗!”
“当然啦!大家都在说阎王哥哥找了个没用的助手,伤了女孩子的心,多可怜呐。”
段长青用带有几分演技的口吻,忠实呈现了阴间对批评我的语气,我只听过就算了,反正阴阳两隔,我大可装作不知道,好好过我的日子。
“啊,还有,钟馗跟胡子越的绯闻也……”
因为钟馗提供的“精神”,替身提前完成了。
替身说白了就是里面有灵魂的傀儡娃娃,它有着主人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声音,会听从主人的一言一行。
如果不是胡子越告诉我,恐怕我完全不会发现。胡子越先回到宿舍,我再带着替身从巷子里走出来。沿途我仔细地端详了替身的脸,还真是毫无破绽,连三白眼也忠实呈现。
“模拟器2.0之BETA测试版完成。”
胡子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拿出手机拍照。
“你当这是在餐厅打卡啊!自己的脸有啥好拍的!”
其实胡子越从不打卡,甚至没有脸书账号,现在用的某通讯软件还是我逼他安装的。
“没什么,只是拍张纪念,虽然替身已经完成了,可是要先经过测试。”
“什么测试?”我问,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本还想说是谁这个时候打来,拿出来一看是胡子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打我电话干嘛”
“快接就是了,这要拿来当窃听器用的。”
胡子越催促,我接了电话,他就一把将我的手机抢走,塞进替身的裤子口袋里。胡子越转身拿了几盒光碟,拍拍替身的肩膀:
“你帮我把这个拿去还给住五楼415的赵同学吧。”
“是。”
替身乖巧地点头,接过光碟往门外走。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说了是在测试吗,我要测试看看这替身乖不乖,有没有忠实扮演“我”,所以在我出发之前,有必要先观望一阵子。”
胡子越把他的手机开了扩音,放在桌上。只听脚步声还有摩擦布料的沙沙声交杂,没过多久便是两声“叩叩”。
“谁啊?”
应该是“赵同学”应门,替身立刻回答:“我是胡子越”
“喔,是你啊?什么事情?”
“你上次借我的,还给你。”
然后赵同学似乎从替身那接过了光碟,问:
“怎么样?”
“什么?”
“游戏怎么样啊!我说过很烂了,你偏要玩,现在感想如何?”
“我没有玩过游戏。”
替身如实火大,胡子越拍了下大腿:“我这大白痴!”
“啥?你没玩?那还跟我借干嘛!唉,算了,我刚才练习完回来,想先冲个澡,拜!”
赵同学说完一连串的话之后把门关上,然后又是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替身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我跟你说,”胡子越开始向替身说教:
“这次算你运气好,如果以后有人问到你不晓得的事情,千万别说不知道,只要不说话就行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替身理直气壮,胡子越叹了口气:
“怎就那么固执,人家说死人直,果然没错。”
“死人直是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死人只能直线思考,不懂得转弯。”
胡子越看着面无表情的替身,替身的骨干是硬邦邦的木头,自然不会有喜怒哀乐,尽管会动会说话,看起来仍然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不管如何,胡子越决定在实验一次,他表示明天一整天,都要让替身代他去上课,而他自己就窝在宿舍里。
“你记着,中午刘白会来找你,千万别说不认得人。”
这是隔天出门前,胡子越给替身的叮咛。
到了中午,我急忙跑去胡子越上课的教室,里面的同学一看到我就说,胡子越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一打钟就走了,他好像很急的样子。还有他今天怪怪的,一句话也不说……”
不等那位同学说完,我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回宿舍,还没到急在走廊上撞见了神情着急的胡子越。
“胡子越!替身不见了!”
“我知道,跟我来!”
“你要去哪!下午的课怎么办!”
“是学分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无语,这跟命有关系吗?就算有也是你的命不是我的命,拉我一起去干嘛!
胡子越从后门出了学校,一路跑到了街上一家机车行,这时间修车师傅都不在,剩下一个小伙计在店里看电视磕泡面。
“小郑!随便借台车给我。”
胡子越站在门口大喊,那伙计吓了一跳,肩膀一抖转过身来,咳了好几声,应该是被泡面噎到了。
“哎呀吓死我了,你来干嘛?”
小郑把泡面搁在板凳上,站起身来。
“别问那么多,借你的车骑一下,我有急事。”
“又跟我借车,上上回接你的时候少了一个后视镜,上回连轮胎都给我破掉,你这叫我怎么借你?”
小郑斜眼看着胡子越,表情很不服气,边挑衅似的甩着手中的车钥匙。
“你他妈借还是不借?今天要骑车的不是我,是他。”
胡子越把我推到小郑面前。小郑上下打量我一番:
“你会骑车?”
“……会、会啊。”
不管怎样先回答在说,小郑沉思几秒钟,又看向胡子越:
“这次如果在给我少任何一个零件,就赔三倍修理费给我!”
“为什么要赔?反正坏了你自己会修不是吗?”
胡子越继续装傻,这回轮到小郑发火了:
“你他妈想不想我借你!”
“想想想,我保证这次不会坏,快借我吧。”
胡子越比了个举双手投降的姿势,小郑拿出车钥匙,又收手:
“要是坏了怎么办?”
“坏了我把家里那颗夜明珠送你。”
“好吧。车子停在外面。”听到夜明珠,小郑态度急变,堆满笑容把钥匙交给胡子越,那表情就是巴不得车子现在就坏掉。
“好了,你载我。”
胡子越拿了两个安全帽走到外面,跳上机车后座,拍拍前面的坐垫叫我坐着。
“为什么是我坐前面?”
“还为什么,我耳聋不能骑车!替身虽然跑了,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位置,别废话快骑!”
于是逼不得已,我听从胡子越的指示骑车上路。我已经很久没有骑车,一路上心惊胆跳的,不敢骑得太快。
“我赶时间!你骑快点行不行!”
“不行!”
然后我被赶下来了。胡子越在高中时期天天飙车,还曾经达成偷骑训导主任重机的创举,他一握上机车手把就变了个人,就像是出匣猛兽一般,双眼燃烧着兴奋的烈火。
“要上啦——”
胡子越将油门踩到底,我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飙车。我一颗心随车车速忽上忽下。耳边除了风声啥也听不见了,就这样一路狂飙十多分钟,我们来到了某条河边,远远的还能看到海。
其实我很担心这个耳聋的家伙,会不会骑着骑着就掉河里了,幸好胡子越虽然骑得不稳,还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每一辆来车还有每一个障碍物。
“追上它了!”
胡子越忽然大喊,我探头一看,前方有一辆计程车,难道替身就做在里面?
“要拦它吗?”
“不用!等它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说!”
计程车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停下来了,胡子越也跟着吧车靠边停。替身从车里走出来,然后一个人往河岸的地方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
胡子越跟着走了几步,喊住替身。替身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别跑!你也不想想是谁亲手把你养大!喝了我那么多血还敢给我造反!”
“你的血阳气不够,比起活人更像是死人,不过没关系,能动就行了。凭你还不足以控制我,我一开始忍住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能有一副身体。”
替身回头,冷冷地看着胡子越:
“我是来捞我自己的。”
胡子越看着远去的替身,苦笑:
“死人吗……我的确比较像是死人啊……”
“你说什么?”
我上前,胡子越似乎没有发现他刚才的自言自语被我听见了,连忙摇头:
“没事。”
又敷衍我。
替身走到河堤的一路上都没有休息,毕竟是木头做的,不会感觉累。到时我们在后面跟得很辛苦,河边全是崎岖的石头路,再加上风大,走得很不顺顺。
“你说你来捞自己的,你是死在这里的吗?”
我向替身搭话,他回答得很淡然:
“是我朋友把我推下去的,就为了我欠他钱。”
“他杀了你,你怎么没有化身厉鬼去报仇?”
替身停顿了一下,说:
“法律给予他应有的制裁,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尸体。警察那时只有找到我断掉的手臂和衣服,其余的躯干全都不见了。”
“你死多久了?”
“不记得。我的肉大概都已经被鱼吃掉了吧。但是如果能找到自己的骨头,我也就满足了。”
替身说着,然后他捡起身边的几个小石头塞进口袋里,我问这是干什么?它答因为这具身体是木头做的,如果没有重物,下水会浮起来。替身卷起裤管走进河里,它没有工具,徒手从被污染的河川中捞起一个个铝罐、塑料袋。只是不管怎么捞,就是没有自己的骨骸。我跟胡子越也下去帮忙,既然替身已经不听话了,胡子越也没有办法做些什么,现在也只能快点让它了解心愿投胎去,再养一具新的替身。
“你到底要去找什么啊?如果不是很急的话,暑假再去也行啊?”
我从河里捡起一颗破掉的皮球,问身边的胡子越。
“我就是很急啊,而且我也不能保证暑假的期间找到,说不定我这一去要离开个一年半载。”
胡子越一边回答,一边抬腿甩掉咬住自己脚趾头的小螃蟹。
“要去那么久!怎么不干脆休学算了?”
我已经忘了原本的目的,眼尾扫到一条路过的鱼,突然玩心大起,伸手去抓。
“这事不能让我父母知道啊,我是瞒着所有人的。”
胡子越也过来帮我抓鱼,替身在稍微远的地方,没注意到我们已经完全分了神。
这时替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身边,我发现它的脸居然像是吸水的毛巾一样变成了深色,浸在河里的双腿也浮肿了。
“我觉得身体好重。”
替身说完,胡子越才惊觉它已经吸饱了水,纸糊的外皮开始剥落了。
这章插入一个外传故事,和以后的故事有关系。
下雨了。
最近老是这样,淅沥淅沥地下个没完。
这里是上海,中国最繁华的城市。白天是车水马龙的金融中心,一到了晚上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年轻人狂欢的不夜城。多彩绚烂的霓虹灯闪烁著,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种痴迷的幸福,好像是泡在一缸子葡萄酒中,醉也醉得心甘情愿。
七月的一个夜晚,人焉稀少的旧住宅区,有一个人默默地在街道上走着。
这条街远离市中心,清一色的红砖红瓦,是还没有在都市更新计画中被拆掉的老房子。
那人全身穿着黑衣,戴上连衣帽跟口罩,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手中紧紧握著一条手臂粗的铁链,沉甸甸的,已经有点生锈了。
他面前的是一幢外墙已经斑驳的平房,里面住着一位高龄七十八岁的老太太,她的子女都搬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不过这样寂寞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因为今天,就是她寿终正寝的日子。
雨不大,但打在周围着砖墙和铁皮屋上特别吵杂,那人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开始动作。
他走路时甚至没有一点声音,就连脚踏在雨水浸湿的泥土上,也没留下半个脚印。他没有用工具开门,而是视门若无物直接穿了过去。
老太太睡在最里面的房间,胸口的起伏很小,她双眼紧闭,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她的床边,手中的铁链“喀啦喀啦”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将铁链前端的钩子用力插进老太太的心脏部位。
老太太依然熟睡着,没有丝毫的不适,那人又把钩子插进去了一点,扯了扯铁链确定勾到东西后,一鼓作气将钩子抽出来。
有什么东西随着钩子一起被抽离了老太太的身体,如果不仔细看,或许会以为只是一团白色的雾气,但过没多久之后,雾气逐渐凝聚成人形,正是那老太太的灵魂。
“啊……啊……”
老太太看见眼前的陌生男子,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男子没有说话,另一手拿出一块红色的令牌,上面大大写着“火签”二字。
看见火签令,老太太终于会意过来,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已经没了呼吸心跳。
胸口仍被钩子勾住,老太太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被男子拖着走。这时,老太太看见了,男子手中的铁链,勾著一整排的鬼魂,每个魂的脸都痛苦地扭曲,不时发出呜呜的低鸣。
雨仍在下,空荡荡的老街上,一个黑衣男子,拖着无数的魂魄,踏着蹒跚的步伐,消失在黑夜中。每走一步,铁链就发出规律的碰撞声,喀啦,喀啦。
走在队伍最后的老太太频频回头,痴痴地望着再也回不了的家。
男子带着徬徨的魂魄,来到了黄泉路口。黄泉路横跨阴阳两界,世界各地都有入口可以通往阴间,只是平常人看不见。
上海的黄泉路口,就是一座破庙,从外表看是早已废弃的庙宇,但在被严重蛀蚀的大门后面,就是阴间。
男子把铁链交给阴间的守门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看着比普通人削瘦许多。
少年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接着便开始清点今晚的“成果”,突然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身旁的兜里掏出一包热腾腾的东西,递给男子:
“晚上工作很辛苦吧,这烧饼请你吃?”
男子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多做表示,从帽子底下瞄了那包东西一眼后,转身离开。
守门人叫什么名字他不晓得,只知道祂是个饿死鬼,生前命不好,有一餐没一餐地过著几乎是流浪的生活,给人捉去当把风的,为了躲避警察饿死在街头。结果死了之后更糟,不只吃不饱,还一样受到虐待;倒是工作跟以前一样,不过生前守的是赌场的门,死后守的是阴间的门。
第二十三章 身不由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