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越看着坐在我们床上,穿着黑西装与白西装的黑白无常,提出了我一直都不敢说出来的疑问──不对,应该说是肯定句。
“噗哧!”听见这比喻我不争气地笑了,这就是当国王的新衣被揭穿时那种爽快的感觉吧。
“笑什么?”
黑无常不解地问,而白无常用手撑著额头。
“你们为什么又跑来?”
“我们是来找胡同学的。”
黑无常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一脸正经地问:
“你为什么不肯接下画符的工作?”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胡子越也回以正经的态度,不过听语气他应该还是对黑白无常的身分半信半疑。
“谁说吃力不讨好的?你有‘这个’喔。”
黑无常一边说,一边搓著食指跟拇指。
“……”胡子越沉默了。
“哎?胡子越?”
“多少?”
什么啊!你的决心呢?为什么一听到有“这个”就开始动摇了啊!看来我应该更正,胡子越只要有利可图的话,任谁都能够轻易打动他。
“大概就这么多呗。”
黑无常拿出计算器按了几下,把数目亮在胡子越面前,他看了下,说:
“这样不公平。”
“怎么?你有意见?”
“刘白的工资,是捉一只鬼算一份钱的吗?”
“是呀!”黑无常不明所以。
“那我要求受到平等待遇,这个工作就像接案一样,每个月我画符的数量不等,如果用固定的月薪来衡量,对我而言十分不划算。真要这样的话,应该一张符咒算一张的钱,而且随着遇到鬼的等级不同,画符所需的精力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黑白无常同时楞住了。
“所以应该这么算,小鬼用的符两千、恶鬼的符四千,厉鬼的话就是八千。不只是画符所用的精力和时间,还要包含特制的墨水等材料费,怎么样,这个价钱很合理吧?”
胡子越露出奸笑。我怎么觉得这好像设计师在画稿子之类的价位?乍听之下好像很合理,但是如果一个月只画五张小鬼用的符咒就有一万块了,仔细想想这超好赚的啊!
之后双方又讨价还价了整整半个多钟头,我听到最后开始打起瞌睡。等我醒来黑白无常已经走了,而胡子越戴着一边耳机,坐在书桌前敲他的笔记型电脑,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们谈完了?”
“嗯。”
胡子越头也没回,但我注意到他正心情不错地随着音乐打节拍,看来成交的是个好价钱。
当天晚上我跟胡子越前往执行任务──去找被卡在电梯里的那个女鬼。
现在是初夏,天气还有点冷,我穿着薄外套,拿手机照明,听着脚下的落叶声走到了电梯门口。
电梯依然呈现半开的状态,黄色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如果一般人看到的话,只会想着电梯坏掉了之类的想法,但看在我眼里,电梯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正是趴在地上,脖子卡在门上的女鬼造成。
“小姐,你还好吗?”
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场,我嘟囔了半天只说了这句话。
“你是谁?”
女鬼说话了,我才想起来她看不到我,因为她的头朝内侧。
“我是……”
“我们是鬼差。”
一旁的胡子越插嘴,我听完差点昏倒,这样的话他也讲得出来?
“是噢?如果是鬼差的话就快让我出去,我好想投胎噢。”
女鬼露在电梯外面的手脚不安份地挥舞著,我道:“你不是鬼吗?阳间的物体根本不能阻碍你,为什么还不能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不是电梯门的问题,这里有什么东西把我卡住了,让我动不了。”
女鬼不满地说,像是在指责我这个鬼差怎么那么不专业。
“方便让我们进电梯里吗?”
胡子越边说边按下按钮让电梯门打开,跨过了女鬼的头进到电梯里,我也跟着走进去。
“呜喔!你们那么年轻就当鬼差啦?真可怜。”
我这时才第一次看见了女鬼的容貌,她长得很普通,一头往内弯的短发、圆圆的眼睛,看着虽然不是顶漂亮,却也颇有气质。女鬼用手撑著抬起头打量我们,不过这样的姿势没办法持续太久,她很快又躺回地上。
“可怜?那是误会……”当鬼差必须先死掉才行,我只是助手。
“我们是鬼差事务所阳间特派人员,所以本质上还活着。”
胡子越又扯了个谎,鬼差事务所是啥!有这种东西吗?!
“哇,好厉害喔!”
女鬼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们,这样你也信,会不会太好骗了?
“这电梯看着没什么问题啊?”
我前后看了看没瞧出什么不妥,就是个普通的电梯,能载重五百公斤,四面墙壁都是镜子。
“不对,这地方气的流通不太对劲……”
胡子越敲了敲镜子覆蓋着的墙,喃喃自语了起来。他没有特别跟我解释“气”是什么东西,但就我平常看风水节目得到的知识,这个“气”绝对不是指空气的气,而是代表空间里某种无形的能量。
比方说天地有阴气阳气,人身体里有生气,这电梯里有什么气我是不晓得,不过看胡子越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用说的很麻烦,还有以你这种体质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开窍。”
我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接着我们走出电梯,又到处敲了敲,我问他难道电梯里面有什么东西吗?他答电梯的墙壁似乎有夹层,但凭他的感应能力还不足以得知里面是什么。
“夹层!好像推理小说噢!”
女鬼的声音从电梯里传了出来。
“啊,真的耶。”
推理小说中经常会出现夹层诡计,如果夹层出现在餐具,那里面就是毒药;出现在大型的柜子,里面可能有尸体或是凶器;要是出现在墙壁的话,十之八九就是有暗房。
“难道电梯里面有暗……”
“怎么可能。”
胡子越打断我的话,让我幻想一下不行吗?当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没有,但是可不可以等我把话讲完再吐槽,这是基本的尊重吧!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拿罗盘。”
你刚刚说了什么?罗盘?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他还有玩罗盘吗?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电梯里只剩下我跟女鬼独处。
“刚刚那个男的懂风水啊?不愧是鬼差,好酷喔!”
女鬼看着胡子越离开之后,以敬佩的语气说到。
那我呢!我只是没有把想的话说出来而已,刚刚我也在心理想过一遍自我解读“气”是什么东西了啊,好歹基本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我也是知道的好不好!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
“……胡子越。”
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呢?看来我不只没有女人缘,连女鬼缘都没有。
“那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跟鬼搭讪没有半点意义,但为了挽回身为男人的某种尊严,我还是请教了女鬼的芳名。
“喔,我姓陆。”
被漠视了!我居然被鬼漠视了。连名字都不肯跟我说,我有这么顾人怨吗!真是奇耻大辱。
“请多指教,陆同学。”
我仍很绅士地笑着回应,没想到──
“多告诉我一点胡子越的事情嘛!”
我再次地被漠视,我脑海里响起了爆炸的音效,出现系统提示:玩家刘白受到了九百九十九点伤害。
如果她问的是“再多告诉我一点你的事情嘛”,我就能装出一副很冷酷的样子,回答她:爱上我,可是会受伤的……
“爱上他可是会受伤的。”
可惜主角不是我。
但我说的是实话,第一,小姐你已经死了,知道再多也没有用;第二,胡子越绝对不是谈恋爱的好对象,如果跟他熟了就会发现,那家伙不只心眼特小特爱记仇,而且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说白了就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跟这种人谈恋爱的话,不管是谁都会疯掉的吧。
不过为了让这位即将超生的鬼小姐在人间最后留有美好的回忆,我什么也没跟她说。事后想了想,反正不管她的回忆怎么样,最后喝了孟婆汤还不是会忘光光,我干嘛那么贴心,还不如趁胡子越不在的时候把他的坏话说个痛快。
接着双方都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因此我开始没话找话。
“话说,你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啊?”
我问,这句话本质上是有语病的,因为死人不会说话。这个姿势真的很奇葩,我想了半天还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脖子被电梯夹到而断气。
“你这样问很没礼貌哦。”
女鬼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我才想起来曾经听说过不能问鬼的死因这种不成文的规定。
“喔,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
“你不想知道了吗?”
没想到女鬼居然反问我,到底是想怎样啊,女生真难搞!
见我没回答,女鬼就自己说了下去,她已经被困在电梯十五年,当时因为赶时间,便想着要搭电梯上楼,不料却在电梯门前绊倒。
“结果,电梯里面的人就按下关门钮了。”
“喂,那个人是故意的吧!”
很惨的死法,但不得不注意的是当年按下关门钮的人,其实就是杀害女鬼的凶手。
“我不知道。”
“你没有追究吗?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因为我很快就断气了,所以没有注意那个人是谁。不过后来那个人自首,说他是一时手滑。”
这理由好像有点“那个”。
“所以我现在完全不想复仇了,只要能从这里解脱我就能超生了吧!”
要是天底下所有的鬼都像你一样天真又善良就好了,这样的话黑白无常就不会觉得人手不足,我也不会那么倒楣被开阴阳眼了啊!
这时候胡子越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果真捧着一片已经很老旧的罗盘。这么大一个东西,先前他究竟是藏在哪里了?
“啊,是胡子越吗?”
女鬼很兴奋地想把身体撑起来,但因为脖子被夹住了,没办法回头。
“是啊……咦?”
胡子越并没有理睬我们,而直接走进了西大楼里。电梯位在西大楼的入口处旁边,从正门直接走进去的话就会看见穿堂。穿堂有一面非常大的布告栏,原本是张贴学校各种公告,但现在西大楼因为设备老旧已经很少在使用,布告栏上布满了学生的涂鸦。
我向女鬼失陪之后便追了上去。
“胡子越,你在干嘛?”
偌大的穿堂里回荡着我的问句。
“测方位啊。”
胡子越盯着罗盘好一会儿,然后说:
“我大概知道那个电梯是怎么回事了。”
第六章 电梯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