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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化身

  护盾内窄小,勉强包得住三个人,被姜尚舟这么一折腾,更是摇摇欲坠。
  爷爷封住姜尚舟全身血脉,说,不要乱动,坚持到我们上岸。
  姜尚舟咬紧了牙,不再扭动,脸色惨白得吓人,看来比削去胳膊上腐肉时还要痛苦,冷汗如雨一般,从额角滑落。
  疾速下坠了一段距离,护盾渐渐稀薄,在它马上消失前,爷爷又打出一道护盾,三个人终于落在河面上,靠近岸边。
  爷爷飞快上岸,让姜尚舟俯卧于草地上,此时这条汉子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它们,它们在吃我的内脏。
  他艰难地说,嘴唇泛紫,双目充血,几乎看还不清爷爷的脸。
  爷爷慌乱地从香囊中找出各种香料粉末,飞快地在地上铺了一块薄毯,在上面洒满了伊兰、龙脑、檀香、胡椒、石盐、甘松、菩提子,又抱姜尚舟伏在上面。
  爷爷希望呼吸吐纳之间,会把香熏带入五脏六腑逼出皮蠹。
  爷爷抽匕首割开姜尚舟后背的衣服,只见背上血淋淋的好几个血窟窿,有的地方皮蠹早已深入肉体,有两处皮蠹还在啃食着皮肉,翘着尾巴往皮肉里钻。
  爷爷用刀背啪啪拍打,皮蠹受了震荡,从皮肉中退出来,缩成一团,爷爷把那物挑到旁边的地面上,一斩两段,即使如此,那虫子的脚还在不住摆动,嘴巴一开一合,似乎还在咬噬反抗。
  其他的十几处伤口却毫无动静,姜尚舟的呻吟声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鸣贤兄,恐怕是……来不……来不及了。
  爷爷说,别说这种话。他不想看姜尚舟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但姜尚舟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爷爷一瞬间被无力和无助感包围,那晚在自家大院内的绝望、无助像潮水一样袭来,眼泪夺眶而出。
  有些人只能做江湖挚友,而有些人却一定是生死兄弟。
  足足有半袋烟的工夫,那些吃得滚圆的皮蠹才慢慢从伤口处爬出。
  明显是饱食一餐,直吃得心满意足,爬出伤口时甚至还挑衅地挺起上半段身体,在新鲜空气里环顾。
  爷爷狠狠地挑开它们,在旁边草地上逐一斩成两段,再警惕地盯着他们渐渐死去。
  上午的阳光很明艳,河水哗哗地流淌。
  姜尚舟只说出了术馆的名字,就撒手归西了。爷爷几番施救都没有起作用。这个年轻人目光空洞,俯在他面前,了无生气。
  爷爷的心在绞痛中阵阵哀鸣,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亲人、朋友……接近自己的人都要逐个离开。
  闫五体内爬出的皮蠹更多,那些香料起作用的时间更长,一个死人,没办法呼吸,香味进入要消耗更多时间。
  爷爷现在又真正地变回了孤家寡人。
  唉!爷爷叹口气,对我说,时过境迁,从那时到现在,姜尚舟又跟了我这么久了,戏班开唱时,他是琴师,赶路逃命时,他是脚夫。
  天快亮了,爷爷安排我和邱亮处理掉三只警犬的尸体。估计警方该觉得奇怪了,三只警犬来势汹汹,却离奇消失,不知道警察叔叔在报告上会怎么写。
  姜尚舟的尸骨爷爷收了起来,沿山坡向上再向东两百米,安下帐篷,做好保护,我和邱亮、爷爷准备休息。
  爷爷,离警犬出事地点这么近,会不会被发现啊?我还有一点不放心。
  爷爷说,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搜捕队找不到警犬下落,又对我们有所顾忌,加上宁村那几个警察报告应该已经上报,他们肯定收工了……睡吧。
  爬上吊床,我感觉在历史和现时现地,经历了太多次的穿越往返,听到看到甚至是经历了太多生死挣扎,一旦躺下来,顿觉疲惫不堪。
  要沉入深度的睡眠之前,我依稀看见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女子,站在我的吊床上,微微笑着看着我,那笑容灿烂冰冷,让人觉得透骨般严寒。
  她向我走了两步,俯下身来,朱唇微启,说,留下来吧,陪我。
  那种暧昧不明的暗示让我脸红心跳。
  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她香软的身体靠过来,压在我身上。
  我又羞又怕,闭上眼睛不动,感受她不安分的骚扰。
  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四周漆黑一片,我光着脚,深一步浅一步走着,脚下是冰凉潮湿的感觉,硬硬的,是石板路,头顶不远就是洞顶。
  邱亮!
  爷!
  我张惶地回头呼喊,没有声音,洞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我的脚板敲打地面的声音和我刚刚那几个字的回声。
  好冷。
  我穿着爬上吊床时穿的衣服,浑身湿透,一阵凉风袭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升腾起来。我来过这里,我熟悉这里,可是,我害怕这里。
  虫子们泛滥成灾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它们的脚摆动着,它们圆鼓鼓的身体挤在一起,第一批虫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魂飞魄散。
  原来皮蠹长得这么令人作呕。
  它们细长、灰黑色的身体分成几节,每一节都有壳,看上去硬硬的亮亮的,头顶两根触角,用来感知空间,嘴角一对喙钳,用来咬食血肉。
  它们不是从背后,而是从我面前的通道一个个出现,我想掉头往回跑,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爷!邱亮——!
  我拼尽全力大喊,没有人答应我。反而是那些皮蠹,全部齐刷刷直起上半身,触角却全都低垂于嘴边。
  我死死地站着,没办法后退和逃走,手边没有法器,没有锦囊,穿着一身睡衣,赤着双脚,毫无战斗力可言。
  我想尽全力大喊,转念又放弃了。没有用,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一个声音异常清醒地在我头脑当中响起。
  快醒来!快醒过来!!
  那正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虫子们还在面前。我以为下一秒,它们就要扑上来撕咬我了,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硬着头皮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一步。
  哗啦——!
  虫群有了反应,不过不是扑上来,而是向后退出一步。我向前两步,哗哗啦啦——,它们退出两步。
  我被虫群的反应弄得目瞪口呆。
  它们低眉顺眼远远地观望的样子,让我内心情绪翻滚不定,它们不是来吃掉我,而竟然是来……来迎接我?!
  退后!
  我张开双臂,吼出两个字!一边压制隐隐约约的不安和恐惧。
  哗——!
  虫群如潮水般开始退却。等我双手一垂到身体两边,退却立即停止。
  我轻轻挪动脚步,向前走去。虫群分成规矩的两队,在两侧的石壁上,欠着上半身,一动不动。
  走了几十米,虫群密密麻麻越来数量越多,地势一缓,来到一片空地上。
  五座棺椁摆成规则的五边形,里面是两个隔断,一边是无数珠宝,一边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
  再抬头,我竟然看见爷爷站在廊柱外面,白发白髯,面色憔悴,目光里充满了怜爱看着我。
  我说,爷,你刚才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不到你,我很怕!
  但爷爷浑然不觉,只是那么看着我。
  我双臂一张,身体两侧哗啦啦做响,皮蠹们竟然齐刷刷向爷爷冲去!
  爷,快闪开!
  我拼命大喊,可爷爷仍是充耳不闻。
  虫子如海水般一下子淹没了爷爷瘦小的身影,我甚至听见他们大嚼特嚼啃噬着皮肉的声音。
  爷!爷!!
  我拼尽全力嘶吼着,向虫群扑过去。心想,如果爷爷变成了一堆无血无肉的枯骨,我还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干脆利落,也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