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我挨家挨户检查了一遍,如意的褐色和灰色光团似乎对这种虫子有天然的去除功效,又搜得了十二只。
爷爷说,好险,整整三十三条人命。
刚才若不是把那让食血蛭发作的纸人找到撕碎,这十二条人命估计又没办法挽回了。
我和爷爷反锁好房门,从定位的小通道回到了武馆时,天已经黑了。
邱亮饿了,我扶起他吃了饭,又把南苏村人肉干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立即抹了抹嘴,喉头上下挪动,使劲咽了好几口,虚弱地说,我饱了。
按照族长婆娘说的,族长的那个远房亲戚宁瞎子,就在宁村住。
我和爷爷连夜赶到宁村,稍加打听之后,找到了宁瞎子家。
一栋低矮的土房,屋里电灯光明明灭灭昏黄不定。
我们敲门进去,发现床上躺着一个老人,六十多岁,人干瘪不堪,床边一个老婆子,正拿着沾满血的毛巾给他擦嘴角。
你们找……谁?老婆子瞳子灰黄,目光慌乱,见我和爷爷进来,问。
我找宁瞎子。爷爷说。
你找我家老头子……。那老婆婆话未说完,就哽住了,眼泪沿着满是褶子的脸流下来,说,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下午开始,就不断地咳血,现在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床上那老汉果然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显然已经快不行了。
爷爷说,他是用邪术纸人噬虫术算计人,被我识破,反噬才这样的。没救了。
正说话间,床上宁瞎子喉咙里咯咯发出几声脆响,眼睛一翻,就死过去了。
而身体又像是在南苏村李二嘎的娘一样,迅速干瘪下去。
爷爷二话不说,拿出如意,照着宁瞎子的尸体挥了几下。
灰色光团在灯光下飘飘忽忽地飞出,钻进宁瞎子体内,不一会儿,一头被如意打懵了的食血虫爬了出来。
而这时,旁边那老婆婆也开始不正常起来,浑身抖个不停,我一把抄出如意,照老婆婆肩膀头点了几下。
老婆婆立即不抖了,褐色光团从她的肩膀钻进去,消失了。
不一会,她啊地一声张开没有牙布满皱纹的嘴,又一只二尺来长的食血蛭爬了出来。
身上满是粘液,身体却还呈青灰色,看来这只是已经要动口了,而刚刚从宁瞎子嘴里爬出的那只,却是通体通红,吃足了血肉。
爷爷恨恨地一挥手,把刚刚在南苏村装食人蛭的锦囊口打开,低诵法咒,两只虫子消失在结界处。
那老婆子好一阵子恍忽,在刚才所发生的一幕里回不过神来。等明白过来,哇地一声嚎出声,嘴里叨唠着,亏了我们出手救她,否则她跟她家老头子一样……。
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幸亏我反应快,否则这样一栋小屋子,横陈两具干尸,我和爷爷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这时,爷爷已经掉转身,到了门外,从青石板下拿出一个纸人来。
借着灯光,我看爷爷面露喜色,说,哼哼,我倒要看看,下一个这纸人反噬的是谁。说着没有撕开纸人,而是直接把纸人也塞进了锦囊里。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爷爷挨家挨户敲开宁村人的家门,说明来意后,在屋里屋外来回巡视,并和我一起用如意的灰色的褐色的光芒,打在屋子里,以及村人们身上。
足足有四十二条蛊虫。
稍加分析我就又明白了,这些食人蛭肯定也是宁瞎子给村人们下的。
他一定是知道我和爷爷会来唱戏,而村人们又特别爱看戏,于是在苏家班来唱戏的过程中,就会发生这样的画面。
台下站着坐着的宁村的以及四村八店的村民人群当中,忽然有人倒了下去,而且身体迅速被掏空,内脏、血肉一扫而光,只要食人蛭不受召唤钻出来,剩下的人们就会一股脑把责任推到苏家班身上。
甚至会有人得出结论说,你们的戏文里一定是有什么妖术,否则,这些村民的血肉去哪儿了?
邪术邪师,人人得而诛之。
即使众怒得以控制,如果报了案,也够我和爷爷喝一壶的,这叫四十多条人命呢。
只是这宁瞎子着实可笑,到各个地方下了各种各样的蛊毒,自己却没有逃脱,先是因下蛊而遭反噬,接着跟被下蛊的人一样蛊毒发作一命归阴。
回到武馆已是三经半夜,我精疲力竭,一头扎到床上,衣服都没脱,就要迫不及待地睡过去。
刚一闭上眼睛,眼前黑光一闪,立即出现了李婉儿的绣房。
我悬在空中,又看见了床上那个血已流干的女人。
她赤裸的身体,鲜红的血液,刺得我眼睛生疼。
最可怕的是,那些鲜红的绸带上,还未干涸的血液里,竟然趴着无数条食人蛭,他们扭动着身体,似乎是想竭尽全力钻到那些血液里,分到更多属于自己的可以活命的泉源。
我啊地怪叫一声,转头就跑,却发现自己身在空中,根本挪不动半步。
再一转头之间,身边画面突变,远远地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嚎叫着。
开始是一个有点苍老的女人的声音,随后那声音切换成了一个男声。粗犷的狼一样的嚎叫。
婉儿啊——!你、你为啥不能等我回来!
苏仁杰跪在我面前,两只眼角竟然有血一样的泪水流下来。
婉儿娘把那个刚出生没有几天就戴着孝的孩子放到苏仁杰怀里。
这男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他静静地端详着这个孩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跟李婉儿长得很像,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掺着血,砸到孩子的脸上……。
看着男人跪在地上无助的身影,看着孩子熟睡得浑然不觉的小脸,我的心碎了。
我觉得我是那孩子,没有了娘。
我觉得我是这个男人,没有爱人。
我觉得我是我身上这个女人,没有了孩子和男人。
于是我听见一声尖叫,那是属于一个女人的,我身体可以动了,我向上一钻,腾向了高空,无数个画面离我而去,云彩变幻着形状。
我向下一跃,又是无数个画面离我而去,阴晴雨雪,四季更迭。
我是一个女人,但身体却变成了一条虫子,在空中上下翻滚着,地上人群密密麻麻,我不时钻进不同人的身体,体验里面的温热和欲望。一会儿又钻出去,把画面拉来推去。
终于漆黑的疲惫袭来,我咕咚一声,从空中落下,落进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
一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人。
他睡得并不安稳,眼珠左右晃动,一件白色的睡衣在漆黑的房间里闪着暗灰色的光芒。
我浮在空中打量他,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初长成的模样。
我朝他身上伏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鼻息打在我脸上,涌动着钻进我疲惫的魂魄。
我忽然睡着了,身体直直地朝这个少年人压过来。
最初的皮肤触感传来,很滑润,很清凉。
然后我钻了进去,他的身体里很暖和,血液奔涌,像是一条条地下暗河。我在河里钻来钻去。感受着我拍打的波浪带来的他的震颤。
我喜欢这具肉体。这样钻来钻去的感觉,似乎连刚刚那大团大团的疲惫都被化解了。
终于我在河边上了岸,前方是一扇红色的大门,我推了推,没有推开,再推,纹丝不动。惊慌传来,我觉得作为一条虫子,我被封印在这具年轻的肉体里面了。
而那个红色的心形大门,就是带我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
第一二九章 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