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提醒邱亮,却被眼前诡异的画面震慑住,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抬手指着他,张口结舌。
邱亮怒气冲冲扑到我面前,揪住我的脖领子,低声说:龟孙!你没完了……
我指着他身后,他忽地回头,几乎跟那个女人撞了个满怀,但他浑然不知,一脸火气地转过头,压低声音说:玩我是吧。等下课再收拾你。
狠狠把我推回座位上,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而那个女人就那么不徐不急地跟着他,只是在路过我的座位时,转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看得我汗毛倒竖。她脸上皮肤残缺不全,一双乌黑的瞳孔中竟然似乎放射出了一种光芒。
我知道你看见我了……呵呵呵!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我心下奇怪,为什么这个鬼在我面前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去,我风府穴的胎记竟然只是微微有些发痒。
或许是爷爷的香囊起作用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女鬼根本不是冲我来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怎么告诉邱亮?
我回过头,看见那个女人就站在邱亮身侧,一动不动,伤口里的血液似乎永远也流不完,在身体周围的地面上,洇出一个大圈,几乎已经泡到邱亮的脚了。
喂!你身后有个女鬼!
肯定不能这么说,这就是找打的节奏。
我转回头,决定还是想想一会儿下晚自习,跟邱亮怎么解释吧。
我看见你身后有个人,真不骗你!
可那明明不是人啊!
风府穴的胎记开始有灼烧感了,我隐隐觉得不安、紧张。晚自习的课堂上,大家都在安静地学习,而我却被身后的鬼魅画面折磨得难以专心。
再次回头,看见邱亮竟然打起了瞌睡。旁边女人姿势毫无变化,地上一大滩血液汩汩流淌,边缘渐次变淡、消失。邱亮就像是坐在一大片血液里打盹。
这个没脑子的家伙。这是什么时候?还能睡得着。
转回头我又无奈地笑了,人鬼殊途,我这是拿着为人同学的身份,操着替人见鬼的心。
风府穴忽然一阵剧痛,预警强烈,我再转回头想看一眼邱亮的情况时,没想到正对上女鬼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来到我身后,正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那两只焦黑的眼睛似乎满带着哀怨的神情,瞳孔射出的光线,一下子刺到我眼睛里,剧痛从大腿处传来,我低头,看见腿上的筋肉正被瞬间切开。
皮肉外翻,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我的身体也在一瞬间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到地上。手臂向外折断,压在身体下面。
油门声变得异常响亮,从近及远,一辆、两辆、三辆……三道黑影从我身上瞬间碾过,消失在远处漆黑的夜色里。
我似乎闻到泥土的气息,初春细雨从天上飘落,不断地敲打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混着雨丝渗入土地……
啊!
我大叫一声从原野回到教室。
同学们都远远躲开,胆小的女生甚至跑到门外,伏在门边惊恐地看我。
近处,只有邱亮一人,扶着我的肩膀,拼命摇晃。见我终于醒过来,说:嘎伢子,你没事吧?
我虚弱地扶住脑袋,刚刚那种被碾碎的疼痛还清晰地留在身体里。浑身剧痛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时老师也进来了,了解了情况后,指定邱亮送我回家。
开始他执意要背着我,我死活不同意。
换成谁也不会同意。因为那个女鬼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他扶着我,因为腿脚虚弱,我走路还有点吃力。但头脑异常清楚。
不会是被我吓着了吧?邱亮问我。
可不就是……被你吓着了嘛。我忍不住说。
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下课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啊。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可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我自己也觉得好奇。
我睡得正香,忽然被你啊地一声尖叫惊醒了。窜起来一看,你正满脸惊恐地看着我座位的方向。然后就低头看自己的大腿,好像那儿有一条大蛇……
我虚弱地笑了。邱亮这描述得还真贴切。然后呢。
然后你就弯着腰向后退了几米,直挺挺地摔倒了,一条胳膊压在身子下面,眼睛上翻,剧烈地抽搐了三次……,嘎伢子,你是不是有白癜风?
我有阴病。我想直接告诉他,但还是忍住了。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他的问题,他和身后这个女鬼的问题。
邱亮,你告诉我,你之前是不是发生过车祸?撞过人?
邱亮正扶着我的手忽然松开,害得我险些摔到地上。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活见鬼一样,跟我第一次见他,以及他身后那个女鬼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出过车祸、撞过人?
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邱亮的反应证实了我的想法。他烦躁地来回踱步,随即有用指着我。我就说你肯定认识我,还故意装。
今天之前我不认识你啊!
得了吧!真会演戏!!说,是不是卷毛儿他们指使你的?他那股子楞头青的劲头儿又要来了。奇怪,这里头怎么还有卷毛的事?不会是同一个卷毛儿吧?
我说邱亮,你别激动,好好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我又不是演员,干嘛在你面前演戏。唉,算了,有些话说了你也不信。但你确实撞死过人,对不对?
他垂下头,蔫了。
是一个女人是不是?这么高,齐耳短发,五十多岁……我一边看着他身后的女鬼,一边用手比划。
话刚说一半,邱亮竟然抽搭起来,随即嘤嘤哭泣,继而呜呜哭出了声。
我拍了拍他后背,帮他平复一下心情,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经过。原来两年前,邱亮十三岁时,跟镇上卷毛那一伙儿混到了一起,抽烟、喝酒、泡网吧,成了忠实跟班。
有一天白面皮说华宁城新开了一个酒吧,特别给劲,他就逃课跟他们去了。那晚喝了很多酒,回来时三辆摩托车开得飞快。
就在进邱枫镇全速穿过田野和民房之间的三马路时,呯地一声,撞上什么东西。当时邱亮迷迷糊糊,只觉得车子剧烈颠簸了一下,差点把他从后座上甩下来。
他下意识地抱紧开车的卷毛,就这样冲了出去。
第二天才知道三马路撞死了一个中年妇女,先后有多辆摩托车碾过,现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最想不到的是,这个妇女竟然正是邱亮的姑母。邱亮父母双亡,寄养在姑姑家,生前姑姑最疼爱他。
事发后警察立了案,现场踏勘,电视台的也来了,报导是一起严重的交通肇事逃逸。三马路随后半个月内全部安装上了路灯,并且增加了摄像探头。
过后邱亮自责又害怕,想告诉家人真相,但架不住卷毛他们软硬兼施,威胁又恐吓,毕竟他当时也在车上。他想象不出家人知道真相以后会是什么后果。
两年来他假装没事人一样,不断地用逃课上网、不务正业麻痹自己,希望那晚的噩梦能变成往事翻篇过气儿。
家人却始终没有放弃,尤其姑父和表哥,誓要找出肇事凶手。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泪眼婆娑地问我。
我看到了你姑的样子,车祸发生时她身上的痛苦刚才我都经历了一遍……。那些车轮从我身上碾过。
我感觉自己的肋骨一根根折断,血从被肋骨刺破的血管中喷出。
我想叫你的名字,但血液不受控制地从鼻腔和口腔中涌出来。
因为不仅有撞击,更有重重摔在地上的震荡。
皮肉模糊带来的绞痛,骨骼刺出皮肉的刺痛,内脏受损、失去保护甚至破碎后的持续不断的疼痛,一股股在我周身串来串去。
第十三章 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