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钟藜回家之前,杜平一再嘱咐,说,你兄长进京赶考,捷报未传,你这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算钟馗不怪罪,我这照顾不周之罪,也不容赦。以后大凡吃穿用度,姑娘不要亲自操办了,我会让家中管家时常过来走动,帮姑娘搞定。
钟藜想想自兄长走后,自己操持家务,与嫂子相依为命所受的种种委屈,不禁泪光闪闪,听到杜平这样贴心的话,一时间感动得珠泪滚滚。
杜平也是单纯的少年郎,哪见过这样的阵式,一时间慌了手脚,忙解了自己贴身小帕,给钟藜各种擦拭,钟藜从小无爹无娘,除了兄长,从来没有人这样体己,一时间各种春愁秋怨,涌上心头。
想要下拜,又没这空间,只能低了头。杜平也是慌乱得手足无措,一边怪罪自己怎么竟然为钟藜擦起泪来,一边捉住钟藜的手,把那块汗巾塞到她的手心。
钟藜到家后不久,就关门闭户,潜心学文,杜平则安排管家和书僮一齐到钟家帮衬。
于是杜平和钟藜两人书信往来不断,由书僮从中捎带,尽是些感怀伤时、凭栏远眺、花开月落、愁思万缕的情诗。
那时男女之间哪像现在有手机、能短信、微信、QQ各种APP电子设施,摇一摇、扫一扫、点一点,就能互诉衷肠,像钟藜和杜平这种门不当户又不对的爱情只能是深潜地下,悄悄进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毁门楣坏名节的大事。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杜平早早到自家院子的角门那里守着,远远见钟藜迤逦而来,等钟藜进来,便慌忙将门关了,上了锁。
朝向院子里面的方向,早就安排了死忠的书僮把守。在这个狭小窄仄的角屋内,两个有情人相对无言,对立良久,才平复了紧张的心情。
杜平拉了钟藜的手,只觉得玉指纤长、珠清玉润,或许是因为紧张,冰凉冰凉地,他把钟藜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两只手合起来,把温热传递给她。
钟藜也因了这月余的思念,任凭杜平把自己抱入怀中。黑暗中,钟藜只觉得杜平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就浑身止不住战栗起来。
两个相互依偎,默默无语,良久,杜平才说,明天我就让我娘到你家提亲,我要娶你。
钟藜听了,不回答,流下的泪珠却打湿了杜平的春衫袖。杜平又慌乱了,这一次连汗巾也没带,一时间,他竟怜爱万般地垂头,以唇拭泪。
莫哭,莫哭。他低低地安慰钟藜。
钟藜抽泣片刻,幽幽说道,一来你家书香门第,钟鸣鼎食,而我家徒四壁,陋屋泥墙;二来我长你一岁,不论如何你娘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杜平听钟藜句句说到了点子上,不禁也觉得压力山大,一时间也想不出好主意,就说,那我就终生不娶。
钟藜玉手一舒,盖在杜平唇上,说,莫说这傻话,我一个女儿家,父母无依,若是不嫁尚可,你大丈夫,有父母双慈之孝要尽,又要立治国平天下之志,岂能不娶……。
杜平听了钟藜这一番话,越发觉得此女知书达理,目光高远,绝不是那些乡野村姑呆萌傻丫头所能比的,心下更是坚定了爱慕之情。
那晚两人虽然觉得前路困难重重,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彼此的心意,反而让两个人的决心更大了,杜平甚至想出了私奔的念头,两个人一走了之,把生米做成熟饭。
虽然明知这一招在他爹那个老倔驴那里肯定是不管用。以他爹的脾气,不派人打折他的腿才怪。
此后两人又有两三次见面,情意越发热烈,初尝男女之情的快乐,不论对于杜平还是对于钟藜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体验。
直到两个月之后,钟馗撞阶而死的噩耗传来,当晚钟藜几度在杜平怀中哭得几近昏厥。
命运的捉弄向来就是这样残酷无情,本以为钟馗如果能金榜高中,衣锦还乡,不仅能够光耀家门,改善一下目前一穷二白的经济现状,更能在门当户对这个硬性条件面前,让钟藜扳回一程。
没成想,不要说光宗耀祖,连人都没活下来,直接撒手归西了。换作哪个女子,会不叹自己此生命运多桀?
杜平也陪着钟藜大哭了一场,一来是叹自己这好朋友钟馗,一身的才华,满腔的大志,本以为能修齐治平,却就因为长相这样一个天注定的条件,白白搭上性命。二来更是哭自己和钟藜的缘分,为啥就这么情深缘浅,各种的不得已呢?
两人抱头大哭良久,杜平擦干眼泪,说,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和管家进京,把家兄尸首领回,入土为安。
钟藜为杜平如此顾虑周全又感动了一番,心想这样的男子,此生如若错过,还不如一死了之,如果能跟我苦命的兄长一处做鬼,岂不也比现在活着自在。
杜平入京领尸期间,钟藜日日焚香祝祷,怕他在途中遇见什么不测闪失,忧心如焚,等到终于杜平取钟馗尸骸到家,一颗心才放下来。
于是又开始忙钟馗的身后事,这一变故,只把这天才美少女折磨得形容憔悴,几乎碎了芳心。
总算把钟馗体面入殓,以为能过一段太平日子,重温跟杜平热恋的美好了,当夜在角屋内,杜平却把那个犹如晴天霹雳似的消息告诉了她。
杜平被订亲了。转年上元节后,即成婚事,对方是终北镇原尚书公员外郎家的女儿,跟钟藜并有才女之誉的李婉儿。
李婉儿琴棋书画,只在钟藜之上,相貌也是一绝,其家境的优渥,更是钟藜无法望其项背。
杜平被订婚的消息一说出来,钟藜只觉得急火攻心,万念俱灰,人生至此,复有何恋,胸中淤积种种愁苦、不甘,竟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杜平所赠罗帕,人也向下一软,晕死过去。
杜平立时慌了手脚,把钟藜抱在怀里,呼唤拍打,半晌才悠悠醒转。钟藜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我今世无缘,只好来生再聚。说完,香泪滚滚,直把杜平一颗男儿赤子心哭得疼痛不已。
思来想去,并没有一样好计策可用,更没有一个可以商量之人。两个人愁眼相望,只觉得恨不得立刻远走他乡才好。
腊月二十三入夜,钟馗自鬼府出发,只带了一枚鬼卒,飘飘荡荡,望家乡方向行来。远远只见屋舍楼宇,未曾有些许变化,不禁心下感叹。
等见到自己家的小房子,破窗户破门破院子,光景萧条,不堪入目,几乎要留下鬼泪来。等进了屋子,直奔小妹房间,发现竟然不在榻上,心想,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晚还不在家。
于是想着到杜家看望杜平,到杜平卧房,寻人不见,钟馗就觉得蹊跷,出得屋来,掐指一算,竟然算到杜平和家妹身在一处。
开了天眼,穿过眼前层层障碍,朝杜家后院角门处一望,登时心里明白,原来那杜平早就跟小妹暗通情意了。
开始钟馗还觉得好恼,觉得杜平欺负他钟馗不在人世,但见钟藜依偎,两人和睦之情,也就明白了个中缘由。心想,也罢,我不妨就成就了两人这段好事。
于是当晚给小妹托梦,说为兄欲主你与杜平婚姻,不知意下如何?钟藜见兄长死后还惦记着自己,感动得珠泪滂沱,说,大哥啊,你顾念我的婚事,小妹心领了,只是我与杜平有缘无分,今生怕是不能在一起了。
接着就把杜平婚事已订、自己泣血而誓等如此这般地说了。只把个钟馗听得吹胡子瞪眼,大大鸣不平,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钟藜,并说,此事你就包在为兄我身上了,我只要有一缕幽魂在,就得成就你俩的亲事。
第一○一章 旧情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