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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饿鬼上门

  更生,更生,你怎么了?邱亮摇晃着我问。
  我从一片纷乱的思绪中醒过来。小谢老师也不再发呆了,关切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咬着嘴唇拉开武字木门,坐到二进的床上。种种不安的思绪不断地侵入到我本来就不平静的心里。
  刚才我还在怀疑钟山。我不确定是不是钟山也在怀疑我,或者说在怀疑那个墓穴女鬼,甚而至于他也会怀疑爷爷。
  在墓穴中,钟山和宋天衍都要把那女鬼彻底绝灭,但爷爷站了出来,挡住了众人的进攻,于是,那个鬼影消失了。
  钟山完全有理由怀疑,就是爷爷策划了后面的袭击,先后杀死俞广啸全家和宋天衍全家,把两家的财宝法器全占归自己所有。但在表面上,他却十分慷慨地对于洞中的那些法器珠宝丝毫不取。
  在俞广啸和宋天衍死后,只剩下钟山手中的那一份,如果再次袭击成功,所有上古宝贝就全都归他一人所有了。
  钟山所意识到的危险,大概就是这个吧,所以他才会携全家老幼,逃难一样离开,找一个清静不为人知的地方结结实实地藏起来。
  又或许,真的就是那个女鬼,她在元神大伤之后,找了一个地方清修,修养元气,然后在恢复旧有的法力之后,再次再三地穿越时空,杀死了俞广啸和宋天衍全家。
  我之所以还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经历这一切,是因为时候未到。如果时间真的到了,我就还会做那一样一个恶贯满盈的梦,被女鬼挟持着,穿破层层时空迷雾,大开杀戒!
  一时间,我觉得爷爷、钟山和我自己都成了杀人元凶的重大嫌疑人。
  邱亮和小谢老师似乎都被我紧皱的眉头、呆直的目光、有些痛苦有些扭曲的表情吓到了,他们不时地看我两眼,直到爷爷喊我们吃饭。
  这是小谢老师第一次跟我和邱亮在一起吃饭,席间她几度招呼爷爷过来吃饭,爷爷都说,你们先吃,我还不饿。
  爷爷做的饭菜有种天然的香味,那种味道说不清是质朴、自然、清新、还是浓郁。我猜应该是某种提味的香料或者是某种失传的手艺。
  饭后,爷爷又给我们讲起了那些经年往事。
  俞广啸死后,爷爷的噩梦并有结束,这噩梦一直持续了十二年。为了解除这种噩梦的纠缠,爷爷和奶奶搭起了戏班,开始唱戏。
  他们走村串寨,带着闫五、姜尚舟、宋玉和姜小义。姜小义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后来取了我奶奶的表妹,也就是小谢老师的姥姥。
  爷爷也是从术书上查到,一个人对一个鬼的忏悔方式,最好的就是唱戏。戏文博古通今,是把时间和空间混合在一起的一种最好形式。
  而作为鬼,本身就是一种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存在,通过戏文,可以得到一种超度、可以跨越阴阳、古今以及时间和空间。
  直到有一天,奶奶惊喜地跟爷爷说,她有喜了。那天开始,爷爷不再做这种奇怪的梦了,也不再能时时处处看到那个女鬼了,他们的唱戏生涯也暂告一段落。
  爷爷说,其实当时之所以能够走村串寨那么多年坚持不懈,就是要一种良心上的安宁,这种心理需求,不仅是对地府峰山洞中的那个女鬼,还有对那位相府小姐,以及死去的太爷爷、太奶奶、俞广啸和宋天衍的。
  这些都是爷爷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他要用这种唱念坐打喜怒哀乐嘻笑怒骂的表演形式,来告慰这些不知道生活在哪一层时空、更不知道是否安息了的人们。
  那一年,苏昭天,也就是我爹出生了。他就是南苏村里第一个阴病病人。族长对于这男娃子后脑勺上的红色胎记十分反感。
  跟我出生时的遭遇一样,村里人都劝爷爷把我爹扔了,眼不见心不烦,扔了干净。更何况,那几年村里闹饥荒,人人吃不饱穿不暖的,把这样一个娃子放到村里,只会是祸害啊。
  我爷爷自然不会同意,我奶奶也是铁了心不会把我爹扔掉。想想也很容易明白,谁家的娃都爹妈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舍得扔呢。
  我爹出生那天,天降大雨,本就被蝗虫啃得所剩无几的庄稼一时间就和了稀泥。村里人家家徒四壁,户户无余粮,生计就这样眼睁睁难以为继了。
  更不幸的是,我爹出生第二天就发了阴病,爷爷以为奶奶十月怀胎,自己就算是过上了太平日子,一直以来的噩梦自此终结,没想到族长所说的不祥这么严重,噩梦竟然变成了现实。
  第二天仍然大雨倾天,奶奶和爷爷缩在小房子里,欣赏着他们两个的得意作品。
  爷爷由于之前的积累,杀掉孙则后,更是所获奇珍异宝无数,手头颇有些余钱,除了时不时地散发一些东西接济活不下去的村人之外,自己还小有富余。
  关键是爷爷平时非常低调,从来也没有让任何人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且那时节,破除封建迷信的活动搞得如火如荼,爷爷用十二年时间,把自己全然变成了一个戏子,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再与他无关。
  每次走街串巷唱戏之时,爷爷都会对穷得活不下去的人进行接济,虽然不多,但足够活命。所以不仅是南苏村,周围的十里八村的村人,在听爷爷唱戏的同时,更是都知道苏鸣贤一幅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第二天爷爷和奶奶在家里看着我爹的时候,村里已经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苏宅里弥漫的鬼气随着凄风冷雨溢出墙外,在官道上飘荡。
  凡是过往人等,无一例外,都变得目光空洞,如行尸走肉一般。
  而屋子里,出生只有一天的我爹,变得异常安静,不给任何吃的,也不哭不闹,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手脚都很少动一动。
  我奶奶抱他,他也安静,甚至有些冷冷地盯视着奶奶的脸。直到把奶奶盯得心里发毛,就对爷爷说,鸣贤,你看看,咱儿子是不是在看我?
  爷爷拿着一本法器书在看,说,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别老琢磨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看你,他那双眼睛睁开才多一会儿啊。
  奶奶半晌不说话,又忽然说,不对,我觉得他这眼神……。
  爷爷凑上前来,也忽然有些脊背发冷。苏昭天胖嘟嘟的小脸一片惨白,他不哭,但明显的,他在忍受着某种疼痛,身体一抖一抖地,那时,他已经完全哭不出来了!
  爷爷和奶奶慌了,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这时有人咚咚咚疯狂打门。爷爷开门,是姜小义。
  他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师傅、师娘,不好了,外面,村里,人好像都要疯了。
  爷爷说,走,我们去看看。
  姜小义拦住爷爷说,不行,这会儿出去太危险。
  到底怎么了?爷爷问姜小义。
  姜小义说,我刚刚去村外剜野菜回来,看见村道上,几个壮年人扭打在一起,他们的样子……很古怪。
  有什么古怪?爷爷问,奶奶不说话,她还在观察我爹的动静。
  姜小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他们闷声不响地,互相撕咬,咬得到处是血。不知道是不是饿的,身上的肉都咬得一条条的。
  啊?奶奶惊叫一声,朝姜小义看过来。
  爷爷则忧虑地看看我爹,撩开窗帘。朝外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大门外齐刷刷站了一大排的村民,他们目光呆滞,面色晦暗,朝着院子里打量着,搜寻着。
  爷爷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肯定是苏昭天后脑勺上的那块胎记。那些村民被饥饿和邪魅控制,一心想吃他们俩和我爹苏昭天的肉。平时的接济全都演变成了此时对肉的渴望。
  本来就在闹饥荒,人吃人的事已经有传闻了,这时一大群人像狼一样站在爷爷家门外,这分明是讨债的饿鬼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