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爷爷在伤痛的之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意志和理智，他透过滚滚流淌的热泪，看着俞广啸的脸。
　　那张脸上，除了中了尸毒的症状之外，更多的还有一种意外，一种因为吃惊而形成的恐怖，甚至是难以置信。
　　究竟一个人在临死前看到什么，会是那样一种表情？
　　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俞广啸看到了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恐怖厉鬼，这厉鬼充分激发了他的恐怖和不能名状的惊惧。
　　爷爷缓缓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不大可能。俞广啸也怕鬼，但从来没有哪种鬼会让他恐怖成这个样子。
　　更何况，当自己周围的家人一个个惨死的时候，院子里一定一片混乱，俞广啸至少是能够预期这来者不善，是个什么样的鬼物的。
　　即使意外，即使惊恐，也应该只是初初交手的时候，不会在临死前还是这样一种状态。对死的恐惧和担忧不会在临死时表现得这么强烈。
　　第二种可能是，俞广啸见识了厉鬼的厉害，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是在死之前，发生了一个意外，让他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那么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爷爷脑子里思绪万千，一瞬间似乎是意识到了，只有这种可能更加合理，那就是俞广啸在临死前，看到了真相，事情的真相。
　　那一定是一个残酷无比的现实，大大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和意料。才会让他，在弥留之际，用表情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
　　爷爷扶起奶奶，把她搀回堂屋，并不住地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
　　奶奶却始终没办法平静，她不再泪眼婆娑，而是表情冰冷一脸坚毅地问爷爷，鸣贤，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奶奶的个性，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找出来，一定不会一味地沉浸在痛苦里。解除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复仇。
　　爷爷说，不知道。看起来应该是跟那次盗墓有关。
　　奶奶说，你不是说，那天那个女鬼差一点就形魂俱灭吗？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爷爷说，我没有说就是那个女鬼，或许还有别的鬼，甚至，也可能是别的人。
　　奶奶困惑地摇摇头，她没有听懂爷爷的意思，就用探询的目光盯住爷爷的脸。爷爷轻轻叹口气说：我在想，会不会是那天一起去盗墓的人中的一个。
　　为什么？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把兄弟吗？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奶奶不能理解，她或者是更不愿意相信。
　　爷爷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能够一起盗墓，但不一定就意味能听任钱财被别人拿走，毕竟大家是因为钱财才走到一起的。
　　可是，你们四个人怎么可能还为钱财而下这样的死手。奶奶还是半信半疑。
　　并不一定是钱财。你可知道，我们最后一次所获得的是各种各样的法器和术书，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拿出来，在当今这个世道上，那都是让人垂涎的宝贝。
　　你是说，有人要独吞？奶奶凤眼圆睁。
　　我知道，我这么说一点根据也没有，毕竟我们面对的只有这些惨死之人，什么确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爷爷又叹息道。但有一点我觉得是很可疑的，你看大哥临死时的表情，我可以确定，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鬼能让大哥吃惊到这种程度。
　　奶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说，确实，大哥在世时虽然不是有多高的本事，但世面见过无数，什么样的鬼不知道、什么样的怪事没见过？
　　爷爷说，疑点就是在这里了，你看他身上有经过剧烈打斗的痕迹吗？
　　奶奶摇头。
　　爷爷继续说，我猜这个人一定是借拜访之机，痛下杀手的。否则大哥不会没有经过反抗就死掉。
　　奶奶也开始推断出来结果了，说，大哥是被人暗算的？
　　爷爷说，多半就是这样。大哥虽然本事不如我，但他的法器一样也不比我弱，还不至于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死。
　　日薄西天。爷爷留下奶奶在正堂内坐着，并嘱咐他千万要注意身子。自己出去村里，找了几口上好的棺材，把俞广啸和家人入殓了，其他人等就地掩埋了。
　　阳宅变阴宅。现在俞府也是这样了。
　　讲到这里，爷爷不禁有些唏嘘，我和邱亮听得目瞪口呆，小谢老师眼光中闪烁着泪花。
　　邱亮说，后来呢？爷你找到凶手了吗？
　　爷爷说，后来，我去了宋家庄宋天衍家。
　　不会，他们全家也被杀了吧？我和邱亮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爷爷沉重地点点头，说，猜对了。宋宅里无一幸免，全都死了，死状一样惨，跟俞家和苏家差不多。只有一个例外。
　　谁？我问。
　　爷爷说，宋玉。他那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没有人形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把他拉到俞村，想让你奶奶看看能不能救他。我当时有一个幻想，虽然宋玉到了弥留之际，但这元凶却没有立即结果他，这说明人之将死，不杀也罢。我是希望能从宋玉口中知道，他到底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没有。
　　可惜的是，在回俞村的路上，宋玉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到俞村的第二天，就彻底咽气，撒手归西。就这样，东绝宋天衍家族也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为了能留个念想，我选中了宋玉，驱动他跟着我搭台唱戏。一直跟了我这么多年。
　　那，那西鬼呢？他们家族是不是也被灭绝了？邱亮脑子很快。
　　爷爷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啊？我和邱亮又吃惊不小。以爷爷的个性，怎么可能在北俞、东绝相继被灭门后，不去看看或者说提醒一下西鬼？
　　爷爷像是看透了我们的心思，说，是啊，我怎么可能会不想着去提醒一下西鬼小心。毕竟从俞广啸和宋天衍家的灭门迹象来看，绝对有可能他就是下一个。
　　爷爷沉默了，我和邱亮对望一下，想知道爷爷所说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钟家究竟是被灭门了？还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当年，爷爷真的去到了钟村，但村上人说，早在半个月前钟家就已经全家老小从钟村迁走了，具体去了哪儿，村里人说，钟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他们也就不好再问。
　　邱亮长舒一口气说，这么说，钟山家全家人都没事。只不过，他们是意识到了危险，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
　　爷爷不置可否，看向我。
　　我知道爷爷是想知道我的想法，我想了想说，会不会钟山就是做这一切的幕后凶手？
　　邱亮是个单纯的人，他一听我这话，眼睛就瞪大了，说，会吗？
　　爷爷还是不置可否，只是捋着胡子不说话。小谢老师也没参与这个话题，她眼睛盯着二进门上的那个武字，呆呆地出神，似乎也在全力想象着当年两个名门旺族惨遭屠戮的场面。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似乎死几个人，太过寻常了，而在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想象起来，尤其是想到都是自己的至亲好友惨死时，总是觉得通体冰凉。
　　我蓦然想起，我在那个梦里看到的钟山的表情，那种恶毒和深不可测，那种勇敢和奋不顾身，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在掩盖什么。
　　虽然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但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阴阳师的能力，对这样的事情，我似乎已经可以形成自己的判断了。更何况，那是一种如同阴病发作、就要见鬼一般的直觉。
　　到此时此刻，我已基本可以断定，这种种的惨案一定跟钟山有某种联系。说不定，连我的阴病、我爹的阴病，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各种各样的见鬼，都是钟山一手策划的。
　　爷爷似乎又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没证据的话，啥直觉都是扯淡。说罢，转身去给我们准备晚饭了。
　　我站在原地，前思后想着这事情里的种种蹊跷。爷爷说的话，不能不说相当有道理，因为就算我在梦中看到了一些画面，但那终究是梦啊。
　　如果我应该相信那个梦，那么我梦见我和墓穴里的女鬼穿越时空，去苏家大宅杀掉苏家满门，又该做何解释？
　　又一个不好的感觉袭来，这感觉让我连死的心恨不得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