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着窗子往门口看,想看是什么在挠门。谁想一贴上窗子,就对上了外面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是别人,正是二蛋爹。看见我朝外面张望,立即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嘴角上扬,露出还粘着血的牙齿。
我吃了一吓,啊地向后就倒,爷爷过来扶住我,抬头也看见了二蛋爹。二蛋爹一看见爷爷,立即激动起来,呲牙咧嘴,凶相毕露。
院门口还有人进来,门口已经聚集了六七个人了。那些人都佝偻着身子,伸长了胳膊,在门上来回划着。
给我的感觉他们就像是那个故事中的兽人。指甲出血了估计也不会在意。
爷爷似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直朝着门口走去。我一下子拉住他,说,爷,爷,我们从后窗翻出去吧。他们,他们都很危险!
爷爷停下来,冲我说,别担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走到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在一瞬间拉开了门,向外冲去。
我心里一惊,爷爷怎么能扔下我,自己冲出去?我可怎么办?
爷爷冲开人群,来到院子里,刚刚回过身来,站定身形,那十来个人一齐扑上来,直接把爷爷围在了正中。
爷爷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挨个打量着每个人。每个人都受了伤,身上不同程度地有咬痕,大概伤口上都感染了那种怪毒了。他们目光呆滞,样子凶残,表情充满对血肉的渴望。
呼啦一下,他们几乎是同时向爷爷冲去。爷爷身形一矮,就被他们一个个地压在了底下。
我心里凉了半截,心想这下完了,爷爷肯定凶多吉少了。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拉开那些变成了兽人的村民。
叮铃——叮铃——!一阵隐隐约约的铃声从兽人堆底下传出来。
我脚下急刹车,站在了门口。心里一阵清明,那铃声好像可以直抵心灵深处,让你所有的惊慌、恐惧、悲哀甚至欢乐,都变成清澈透明的平静。
我静静地听着。在铃声里,我眼前竟然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秋天清凉的山脚下,一大块平坦坦的空地上,系在两棵老树上,有一挂秋千。
我坐在上面,来回摇荡,我微笑地看着远处,一个年轻人站着,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欢喜!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袂飘飘,来回摇荡,在微风里舒缓地摆动……。铃声叮咚。
我轻吟浅唱:帘影新妆一破颜。玳筵回雪舞,小云鬟。琼枝擢秀望难攀。凝情处,千里望蓬山。歌断酒阑珊。画船箫鼓转,绿杨湾。坠钿残燎水堂关。斜阳里,双燕伴人闲。
叮铃——!我的头一阵剜疼,忽然从那个画面跳回现实。这是什么情况?我竟然在发白日梦吗?而且竟然梦见自己变成一个女生……。
我用手摸摸后脑勺,风府穴那一剜,就像一个石子扔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的涟漪瞬间传遍了全身,全身都有一种剜疼在漫延。
我一边暗暗惊诧,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阴病又要发作,一边定睛打量眼前情景。只见那十来个兽人村民,安安静静地站在爷爷周围,表情安详,都像我刚才一样,一个个沉浸在温暖平和的梦里。
眼睛都大睁着,不眨,之前凶神恶煞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点点享受和自在的笑容。
爷爷盘膝坐在圈子正中央,手里高高举着一个金黄金黄的铃铛,正是摄魂铃。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铜铃,竟然在分分钟之间就让骚动的兽人们平复下来。
我无比钦佩地看着爷爷。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额头布满冷汗,汗水甚至沿着鬓角往下直淌。
爷爷起身,缓缓往前走,出了院门。这些兽人村民,一个个排着整齐的步伐,在后面跟着。
每个人都很规矩,都很安静,他们跟爷爷出了院门,到了村路上,爷爷站定,发出最后一串听不懂的音符,每个兽人村民像是听到了命令,各自迈着平稳的步子,朝自己家走去。
二蛋也在里面,跟在他爹娘身后,刚才那个连自己娘亲的肉都要吃的小野兽,此时又变成了伶俐乖巧的小男孩儿。
爷爷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终于停止了摇晃摄魂铃,拿出锦囊,把它放到了里面,然后长舒一口气。我说,爷,他们都好了吗?爷爷说,暂时好了。
我说,我不明白。爷爷说,你的阴病如果再发作,估计他们还会变回兽人。如果明天再看见我,也一样,他们还可能发疯,就像……
就像我爹当年阴病发作时一样?我接上话茬儿。爷爷重重点点头。
我肚子里一阵咕咕噜噜,到这时我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爷爷露出一个苦笑,说,更生,你饿了吧?
我说嗯。但比起饥饿,我更想听爷爷给我讲讲苏家过去的事情,关于这座大宅子的,关于我爹的。
为什么大宅子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座坟?那些牌位是怎么回事?那些要人命的阴气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爹和我都有阴病?为什么我比我爹晚了将近十二年的时间才犯这种病?为什么听到摄魂铃声,我会梦见那样一个自己女里女气,坐在秋千上的画面?
我正在脑子里酝酿着十万个为什么,打算竹筒倒豆子,一股脑问出来,这时忽听远处人声嘈杂。有个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喊:李二嘎出事儿了!
我跟着爷爷循声跑去,看见另外一个男孩儿浑身湿淋淋的,泥水混着汗水,脸上鼻涕眼泪横流,不用说,肯定是去河滩偷偷游泳了。
一大群村民探头探脑地从自家房门伸出脑袋,看见我和爷爷以及前面的那个男孩儿,确认安全,才都打开门,走出来看热闹。
这男生是李二嘎一伙的,平时就总跟我作对,这时见人多了,他转身就往学校南边的南苏河滩跑,后面一大群人跟着,来到了河滩边上。
此时李二嘎已经被附近农田里干活的农民拉上了岸,他脸部青黑,眼睛大瞪着,瞳孔散开,口鼻周围有淤泥和白沫,脚上缠着半截水藤,身上有很多细小的血口子,不时有血水涌出。
看样子四肢已经僵硬,躺在泥滩上,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大字……似乎临死前极度惊恐,并且剧烈挣扎过。
李二嘎的父母随后赶来,远远地就听见那个胖胖的农村妇女哭天抢地的声音。人群分开一条通道,李二嘎他妈扑到他僵硬的身上嚎啕大哭。
二嘎妈的脖子异常臃肿,细看时,我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佝偻的后背,那个后背向前佝偻成一团,在下午的阳光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
我揉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骑在二嘎妈脖子上的人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后背渐渐挺直,露出一头湿淋淋的黑发,在下午有些昏黄的河滩阳光里,发着油油的亮光。
那后背挺直到一定角度,忽然旋转,转向我,我看到一张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的脸,乌黑的眼睛,没有白眼仁,眼眶周围焦黑一片,嘴唇乌青色,似乎因为冷,或是窒息。
我头脑中立即有数根钢针翻飞,污水汹涌而来。我拼命地翻腾,那水却缭绕不散。对面那湿淋淋的毛发散开,乌青的嘴唇开启,刺出尖利的牙齿。
我身上一阵阵剧痛,挥舞胳膊拼命想从这阵波浪里游开,低头发现双腿被半截水藤条缠住,不踢蹬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挣扎就会被勒紧。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挥舞枯瘦的手臂,在我身上划开一道道血口,不论我如何躲闪,都会中招,伤口中不断有血水汩汩流出来……
我啊的一声尖叫,从水中回到人群里,两边的村民远远躲开,李二嘎他妈正缓缓站起来,她头上那个女鬼还在,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女鬼纹丝未动,二嘎妈的身体却被某种力量狠狠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你,你……二嘎妈一步步朝我逼近,脸上表情扭曲。我一步步后退,想逃开却挪不动脚。你!你!还我儿命来!
二嘎妈和女鬼同时伸出双臂,那样子就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妖兽,湿答答的血水粘液从女鬼的脸上、眼眶里、发梢垂下,滑到二嘎妈湿答答的脸上……
第七章 李二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