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警醒,终于想起来小谢老师长得像谁了。也随即浑身一震,恐怖侵袭全身,让我手脚冰凉。那张娃娃脸,笑起来嘴角上扬,带点儿神秘感的亲切。
南苏村,河边,骑在李二嘎妈妈脖子上的那个女鬼。
这一瞬间的恍然大悟,让我后脑勺挡不住地剜疼了一下。
怎么会是她!
我本来对小谢老师的好印象几乎荡然无存了。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么富于戏剧性的安排。
遇见我一生唯一一个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让我倍觉亲切的老师,这对于一个重新找回学生身份的人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为什么竟然外貌跟那个让我浑身恶寒的女鬼重合了呢。
我眉头紧锁,不明就里。
这让兴高采烈的邱亮很是诧异,拉着我问,更生,你这是又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我没好气地说,突然就什么了,你倒是说啊,突然就“阴病发作”了是不是?
邱亮被我突如其来的抢白,方寸大乱,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唉,你小子,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邱亮扔下我,跑到二进的床,一头倒下去,不理我了。
爷爷做好了晚餐,看我和邱亮一进一个,脸色阴沉,二进一个,面容不善,就大概明白了一些。走过来,轻声问我,更生,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会闹起别扭来了?爷爷问。
我说,爷,你别问了,真的没什么。
爷爷和蔼地说,你看你,已经是大小伙子了,怎么还发小孩子脾气呢。再说咱们俩是谁跟谁啊,你有事,还用瞒着我?直接说出来,看看爷能不能帮得上你。
我想了想,说,爷,我觉得小谢老师……小谢老师她……。
小谢老师怎么了?我呀,在旁边观察了,爷爷笑眯眯地捋着胡须,说,你和亮子听得可集中了,一看就是挺喜欢这个小妮子的。
我脸红了一下,辩解道,爷,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想告诉你,明天开始,嗯……,别让这个小谢老师来了!
邱亮表面上在二进床上歪着,其实侧着耳朵听得仔细着呢。听我这么一说,蹭地从床上窜起来了,吼道,为什么?!
爷爷也几乎是同时问出了这句话,他们俩都不解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是啊,一个怪物。
小谢老师是这么阳光灿烂的一个姑娘,可是我,却只要想起她的样子,就能想起那个骑在李二嘎他妈妈脖子上的女鬼。
只不过,那个女鬼,年纪和我相仿,比小谢老师年纪小些,乌黑的眼睛,没有白眼仁,眼眶周围焦黑一片,嘴唇乌青色,她湿淋淋的毛发散开,乌青的嘴唇开启,刺出尖利的牙齿。
那天,我眼睁睁看着她挥舞手臂,在我身上划开一道道血口,不论我如何躲闪,都会中招,伤口中不断有血水汩汩流出来……
那天,她就那样端坐在二嘎妈头顶,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那天,她伸出双臂,和二嘎妈合成一体,样子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妖兽,湿答答的血水粘液从她脸上、眼眶里、发梢垂下,滑到二嘎妈湿答答的脸上……
我啊地尖叫出了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翻去,像是要躲避那迎面袭来的鬼脸。
邱亮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扶住了我。
幻影消失了,我大口喘着粗气,使劲平复怦怦狂跳的心。
更生,你又看到什么了?爷爷关切地问。
我想了想,话还没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邱亮似乎也觉得误会我了,一脸困惑地追问。
我说,我,我看见了那天在南苏村河边、骑在李二嘎他妈妈头上的那个女鬼。
邱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爷爷知道我话还没完,看着我,想知道后面的那个他已隐隐猜到的可能性。
我继续说,这女鬼,长得跟小谢老师非常非常像,这就是我觉得小谢老师面熟的原因。刚才,我一下子想起来了。
邱亮说,怎么又是她,这件事不是过去有好几个月了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那个同学在河里淹死了。
我看一眼邱亮,又转向爷爷,说,别说了!亮子,爷,我害怕。
爷爷一把把我揽到怀里,叹息着说,可怜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邱亮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说,更生,你再壮着胆子仔细想想,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你觉得小谢老师面善,并不是那个女鬼,而是你确实在别的时间地点见过她?
我摇了摇头。
这怎么会记错呢。那时节,我刚刚阴病发作,每一个见鬼的画面,都刀刺斧斫一般刻骨铭心。那张脸,只比小谢老师的脸小那么几年,如果不是有三五岁年纪上的差异,加上面色的不同,这两个人简直可以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邱亮不再多说了,他基本上已经能够理解,我在恍然大悟以后心里的那种失落和突然回忆起往事来的恐惧的折磨了。
爷爷没有表态,我能想象得到,以爷爷的年纪阅历和跟当下这个时代的隔阂,能够联系上这么一个学霸级的大学优等生是多么的不容易。
现在为了我,为了避免我展开无端的恐怖想象,第二天就要把这个有真才实学的私塾老师解雇,该是多难的决定。
而且这对邱亮也不公平!他喜欢这个老师,对于一个一直以来没有好好学过习,整天沉浸在撞死自己亲人的自责里面的少年来说,重新有学习的机会,跟人生重新来过本就没有质的区别,更何况,他遇见了一个他特别欣赏和喜欢的老师!
我不再说解雇小谢老师的话了,也不再苦着一张脸在我两个亲人面前。
我知道,这种恐惧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那就是克服它。
入夜,窗外挂着一弯新月,淡泊得不细看,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失眠了。
能听见邱亮稳稳的鼾声,他睡得很沉,不知道他的梦境里是高兴还是苦恼,会不会梦到我发阴病。
我无奈地苦笑一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默念着前几天学到催眠咒,想看看对自己是不是有效。
这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床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影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还是看见了。确切地说,感应到了。
它低垂着头,手垂在身体两侧。脸隐没在头发里,但却明明白白地朝着我的方向。
我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来,风府穴隐隐发紧,直觉告诉我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了。但却像是被定在了床上,一动也动不了。
那个人影抬起头,头发上像是安装了开关,向两边自动分开,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我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小谢老师!
或者说,正是那头女鬼,一个长大版的女鬼,她不再像我在南苏河边看到的那样瘦弱了,她不需要再骑在其他人的脖子上,而是可以独自游荡。
她朝我笑了,那是一个经典的笑容。我在很多鬼脸上都领教过,嘴角上扬,那是一种不屑的嘲笑,又像是自信到无以复加的微笑。
这一勾嘴角所代表的含义,足足有几十个上百个。
但不论是什么含义,这个微笑里面所包含的善意却毫无疑问地,少得可怜。
情急之下,我风府穴开始剧痛起来。
我竟然突地抬起了一只手,指尖直直对着那女鬼。
女鬼的笑容忽然狰狞起来,双目圆睁,白色尖牙颗颗闪亮,凶相毕露!
第五十六章 撞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