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没出乎爷爷所料,他的黄铜探针一刺到树干,整棵树就嘶的一声,一缕青烟过后,消失了。
爷爷一声叹息,说,果然。
俞广啸问,果然啥?
果然是幻术。说着在隔壁树干上刺了带马血的一针,那棵树也冒出青烟,倏然消失。
爷爷说,走,我们回去吧。说着连身子都不转,直接朝前方迈出步子,穿过树林。
俞广啸刚想阻止他,告诉他回村子里去也得调头往回走啊,但随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瘪着嘴跟着爷爷走进树林。
树林里有凉风阵阵,很凉爽,这种凉爽也增加了逼真的感觉。太阳光几乎被遮住,渐落的夕阳有些昏昏然的光线从树缝里洒落进来。
俞广啸驻足看了一会儿,低头咒骂了一句,穿过了树林。
树林的另外一头,爷爷和姜小义几个人站着,正在远远观望。
在穿过树林之前,视野穿过树林,会感觉到树木外面就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田地,等到穿过树林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田地,而仍然是高低起伏的院落,跟树林这头完全一样。
车夫和脚夫几个人目瞪口呆。车夫眼尖,叫道,这不还是刚才的镇子嘛。
爷爷赞许地看他一眼,说,你反应够快。这树林子就是这场幻术的边界,过了边界就会重复。走吧,去看看那两匹马。
就这样,一行六人从镇子角落那家出来,沿着村路来到树林前,再头也不回地穿过树林,就又进入了村子,上了村路,重新回到了镇子角落的那家院子。
大家都被这种走不出去的诡异感觉包裹着,没有人说话。在院门外就听见了两匹马的响鼻声。
爷爷说,是时候破这个鬼打墙的幻阵了。
俞广啸也焦躁不安地说,是啊,得快些,不然天又要黑了,不定要发生什么怪事。
爷爷说我明白。说着弯腰在院子里面沿着四周的围墙打量起来。
这个小院子是青石板堆彻成的,用手摸上去质地坚硬。
但是,爷爷走着走着站住了。借着渐渐模糊的天色,他直直地盯着院子的墙角。
俞广啸见爷爷不吭声,就那么呆站着,有点沉不住气了,走上去说,找着什么了?
爷爷说,没什么。这里有一个小水渠。
是,是个小水渠,没有水的小水渠。俞广啸个子比爷爷高些,弯下身子细看。
爷爷看了片刻,兴奋地说,就是这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烧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火热,觉得像是有一团火在身体熊熊燃烧着。
我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那些梦境,没办法逐一细细描述,但却一个比一个真实,一个比一个恐怖。
其中的一个是这样的:我站在一大块空地上,空气中散布着湿的腥的气味儿。我面前的如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些光芒在空中散了又聚,聚了又清晰,渐渐变成了一个画面。
远远地只看见一个村落从画面中央清晰地显现出来,就像是在放电影一样,那个镜头渐渐拉近,是一个小院子的院门,然后是院墙。
镜头渐渐上升,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立体感。
我惊惧地发现,爷爷他们正站在院子里头,每个人都面露焦急、饥渴的神色。两匹马不安地四下里转悠,已经累得目光涣散,但还是不肯停下来。
而我此时,就像是悬挂在院墙上方高空里的幽灵,低头看头这个玩具盒子一样的院子,和院子里面小虫子一样的人。
我看见爷爷在墙角观察着,然后他突然伏下身,竟然从院墙里爬了出来。
外面没有光,是漆黑的夜色,是深夜,院子里面,是傍晚,残阳如血,红晕落满院落。
爷爷朝院子里面喊着,里面那些人陆续爬出来。
然后一群人站在院外商议,我能看见画面里人们不安地来回走动,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我内心里似乎涌动着一种愤怒,更多的是无奈,似乎不愿意看到他们出来。
接着又是一阵欣喜,似乎又在为他们能走出来而感到高兴。在梦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搞得我很分裂很疲惫。
爷爷从怀里拿出两个如意形状的法器,朝着院墙,直指过去,两道灿亮的光芒从如意的一端激射出来,直接打在那院墙上。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直接穿透了层层帘幕,传到我的耳朵,一种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我感觉自己似乎是无奈地哀叹了一声,又似乎终于释然了,放心了,慢慢张开了眼睛。
爷爷坐在我的床边,正握着我的一只手,呆呆地望着我。邱亮在不远处的另外一张床上打盹。他的样子让人感觉到疲惫不堪,睡得也不踏实。
更生,你终于醒了。爷爷老泪纵横。
爷爷的眼泪那么滂沱地流下来,有高兴、有担忧。邱亮听了声音,也一下醒过来,奔到我床前,说,更生你醒啦!太好了!
爷爷抹了把眼泪,去给我弄吃的,床边桌子上的食物已经是三天前的了。邱亮说我高烧了三天,说各种各样的胡话,那些话听起来像是梦话,又像是某种法咒,根本听不懂。
后来渐渐安静了,烧却不退,时不时地惨哼一声,像是头疼的症状。就这样昏睡了三天三夜,直到现在,终于算是醒了。
中间有好几次,爷爷说恐怕这一次,更生是挺不过去了。邱亮说着,眼睛也亮晶晶地浮起一层水雾。
我虚弱地抬手,拍拍他的手背,说,嘎娃子,你激动个啥,我这不是活过来了嘛。
他红着眼睛,又咧开嘴笑,声音透着哭腔,话里却满是喜悦,说,是啊,活过来了,你不知道,爷爷都为你担心死了。
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头很沉,很疼,浑身了像是经历一场马拉松长跑,酸疼无力。但头脑却终于清晰起来了。
爷爷端着好吃的进来。我跟爷爷说,爷,我看见你们了。
什么?爷爷一脸地好奇和纳闷儿。
我说,我在梦里看见你们了。
真的?爷爷有些疑惑,又伸手探到我脑门上。
我说,爷,我头脑很清醒。我甚至大概能够分析出来这三天我都在干什么。
邱亮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你在干什么,你就是在发烧、说胡话、吃药、然后再发烧、再说胡话、再吃药啊。我和爷都要被你累死了。
我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有的时候,恍然大悟是好事,但想要让周围的人都明白这种感受,又能相信梦里的那些画面,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至少我目前这个状况,如果把那番话说出来,爷爷和邱亮肯定是以为我病没好,甚至是烧糊涂了。
出乎意料的是,爷爷竟然伸手阻止邱亮说话,用探询的眼光问我,你说说看,你看到我们在干什么?你自己这三天又在干什么?
我说,我看见你们在那个村子里来来回回,找出路。
啊?你看见了?邱亮张大了嘴巴。
我点头。爷爷拿勺子,盛了一满勺粥,喂到我嘴里。我边吃东西,边含糊不清地说,我看见那两匹马,本来好端端地拴在地府旅馆的院墙边,忽然,绳子就全都开了,两匹马径直狂奔而走,就像是有鬼在身后追着。
然后我往回走,看见院子里正厅房子里,一点点地失去活人味儿,变成一座巨大的灵堂!
邱亮的脸白了,说,后来呢?
我也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后来,我看见那座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停放着棺材,挂着遗照,有的还烧着纸钱,冒着青烟!
我看见爷爷刺那些树,每刺中一棵,就消失一棵,穿过树林,还是这个村子,只不过,就像照镜子一样,离树林近的房子,穿过树木,也在近处。
我看见爷爷在那两匹马所在的院子周围打量,终于,从一个水渠的出口爬到了院子外,然后用两枚如意,朝院墙,打出两道刺眼的白光。
然后呢?邱亮急切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说,然后,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我的天哪!邱亮目瞪口呆,看着爷爷。
第四十九章 冲破迷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