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想大声叫俞广啸,发不出声音,想跳起来闪开,也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苍白俊俏的脸一点点接近自己。
这张脸凑得足够近时,忽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腔子里面尖利的牙齿,不由分说地咬下来。那洋洋洒洒的口水不由分说地浇到爷爷的胸口。
爷爷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四颗尖利的牙齿刺进他的皮肉,血液像喷泉一样,被瞬间抽走。
身体也一下子变得棉花团一样的,一点点失去了活力。迅速变干瘪,毫无生气,满是褶皱,死状惨不忍睹。
或者,这张脸忽然化成了刚刚镜子里那个人脸蛇妖,缠到他的身上,先让他透不过气,活活把人勒死,再钻进他的衣服里,一点点喝血吃肉。
或者,这张脸化作古墓中的那个妖女,一下子分解成无数只皮蠹,像下雨一样,落到他的脸上,身上,钻进被子,秋衣,钻进他的肉体,活活把他咬死。
第二天早上,俞广啸睡醒,伸个大大的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嘴里说:苏鸣贤,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懒了,该起了,还得赶路呢!
朝爷爷的床上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爷爷已经化作一堆白骨,被皮蠹把血肉吃得一干二净,秋衣秋裤里面干干瘪瘪,除了骨头和沾染的一些血迹,什么都没有了。
俞广啸大声叫喊,来人哪!闹鬼啦!出人命啦!一脚踹开门,发疯似地冲出去。
爷爷感觉额头一阵冰凉的触感,立即从脑海里纷乱的想象和各种阴森可怖的画面中清醒过来。
还是这天夜里,他还在自己的床上,床边那个女人还在,她俯身看着自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动不动。
那眼神百转千回,似乎有说不完的伤心,讲不尽的委屈,难以明言的抱怨……泪水就那么婆娑地滚滚而下。
爷爷觉得自己的脸也湿湿地,不知道是自己也在流眼泪,还是这女子的眼泪流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想说点什么,发现还是没办法说,想转动身子,离开那女子的注视,还是没办法挪动分毫。
下一刻,爷爷只觉得那女子,向上探了探身子,他心里一阵绝望,闭上了眼睛。
没有剧痛,额头一阵清凉,像是有一泓泉水从额头注进了心里。他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那女子平滑白皙的脖子,就在自己眼前。
那女子竟然在自己的额头深深印下了一吻。
这一吻所带来的震撼和意外,让爷爷目瞪口呆。
这一回,他真切感到自己在流泪了。那一吻和那双唇所带来的清凉,似乎是在爷爷心底的湖心亭激起了千层浪,一时间波涛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每夜痴痴看镜中人时的满足、快乐,每天等着晚上看镜中人的焦灼与盼望,每晚看完那一曲笙歌后,看画面渐渐淡去,恢复成一面铜镜时的失落与惆怅,又逐一涌上心头。
爷爷几乎要放声大哭了。
声音却怎么也放不出来。
苏鸣贤!苏鸣贤!!
爷爷睁开双眼,视野里是俞广啸的黑眼圈和青色的胡茬子。天已经亮了,早晨清凉的光线照进来,落在床边的地面上。地上,什么也没有。
你小子!什么情况啊!俞广啸大惊小怪地瞪着爷爷。
爷爷说,咋啦?
咋了,你说咋了。俞广啸说着抓过爷爷的右手,朝脸上一抹,说,你自己摸摸咋了。
右手所及,一片冰凉。爷爷两手一抹眼睛,抹下来一把的眼泪。
爷爷尴尬地说,唉,做了一个怪梦。
俞广啸没好气地说,不会是梦见相府千金了吧?
爷爷心里一动,想,竟然就这么被一语中的,猜到了。嘴上却若无其事地问,咋了,我又把你吵醒了?
俞广啸说,你猜呢?我说兄弟啊,昨天晚上咱俩基本上是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我睡着了,你又是怪叫,又是失声痛哭。
真的啊?爷爷不信地打量俞广啸。
俞广啸打了一个大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骗你我是孙子!说着一个背摔,烂泥似地倒到被子上。
上午大家都早早起来,爷爷跟另外两个房间的伙计和姜小义打听,问他们晚上听不没听到什么怪声。
姜小义说,他被惊醒了,听到了哗哗啦啦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爷爷一想,这小子睡觉还挺警觉,接着问,还有呢?
啊?
还听到什么了?
姜小义说,还听见奇怪的敲门声。那声音像是在我们房间的门外,又像是在卫生间里,时远时近,飘忽不定的。吓得我一把用被子蒙住了脸,缩成一团。
这不,姜小义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脸,就变成这样了。
爷爷一看,可不,一双熊猫眼儿。另外两个房间的人也都差不多,哈欠连天,都没睡好没睡醒的样子。
一个伙计说,我听见了猫叫声,那叫得也太瘆人了,不像是发情配种,反倒是跟见了鬼一样,特别尖,特别大,扯开了嗓门地叫。
说着压低了声音,说,尤其是到了后来,只来得及叫出了半句,剩下那半句就被掐进了腔子里了。吓人啊,我赶紧蒙头靠到墙上,半天才逐渐踏实了点。
另外一个黑眼圈的脚夫说,我听见的声音更奇怪。
爷爷问,你听见什么了?
那脚夫说,我啊,听见一个女人哭,先是一抽搭一抽搭地,接着就开始放声大哭,那哭声吧就像是被捂住了嘴发出来的,闷闷地,听得人上不来气儿!
另外一个脚夫搭茬说,我也听见了,而且那声音挺尖挺细的,不细听听不着,一听见就听得特别清楚,直把人汗毛一根根地哭竖起来才罢。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爷爷就明白了个大概。看来昨天晚上这个地府旅馆确实不安宁。
且不说周围的那些猫们看到了什么鬼,单是这相府小姐,就足让人胆战心惊了。加上之前下水道和镜子里的声音,以及那长得像蛇一样的人脸怪。
越来越觉得这座地府旅馆不简单了。爷爷自己做的那个梦,说来也古怪,醒了几次都在梦里,这种情况之前也从未发生过。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昨天晚上的怪事,一边洗洗涮涮,收拾停当,打算到外面街面上找点吃的。
俞广啸一懒,就派了两个伙计,出去打包带回来给大伙吃。他们好再睡个回笼觉,在阳气回升的白天,睡上一觉,好歹也能解决一下昨天晚上的疲惫。
谁知那两个伙计一打开门,就啊地一声惨叫起来。
俞广啸大骂,小兔崽子,你们又嚷什么嚷啊?难不成这大清早你们也能撞上鬼嘛?
说着也朝大门口走去,分开两人朝门外一看,自己也呆住了。
爷爷凑过去,只见大门外的地面上,一直到写着“地府旅馆”几个黑色大字的那面白墙下,横七竖八扔着好多具猫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剥皮,有的剔骨,死状异常恐怖。
最恐怖的是,这些猫都大睁着眼睛,在早晨清淡的光线中,冷冷注视着门内。是的,那是一种注视,有种心照不宣的诡异。
爷爷也被这画面弄得心胆俱寒,姜小义则反身冲到自己房间门口,扶着门框吐得稀里哗啦。
俞广啸看了半天,似乎又气不打一处来了,骂骂咧咧地说,狗日的,这是成心跟老子过不去啊!你们俩,还看个屌啊看,还不赶快去买饭,老子饿死了!
那两个伙计战战兢兢从猫的尸体中间走过去。
喵!走在后边的伙计脚边的一只猫的尸体忽然立了起来,发出一声怪叫,一口咬在那伙计的小腿上!
第四十四章 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