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俞广啸看看爷爷,明显地,他怕了,希望爷爷去看看。
爷爷拿起桃木拐棍,走过去,隔着门低声问,谁啊?
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是我。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爷爷问。
没事,我听见屋子里有稀里哗啦的声音,想看看咋了。女人的声音透露出几丝警惕。
爷爷回头望了一眼俞广啸小声说,应该是前台的那个姑娘。又冲门外说,噢。没咋,你去睡吧。
门外没有声音。
爷爷又有点奇怪了。按说应该能听见这个女子踢踢踏踏远去的声音。但门外静悄悄地,什么声音也没有。
爷爷有些纳闷儿地伏到门中间的猫眼上,向外面望去。
一下子看见一张被猫眼拉伸得变了形的脸,正伏在猫眼上,一双巨大的比例失调的眼珠子,正努力往里面看着。猫眼这种东西,离得近就大,离得远就小,爷爷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扭曲图像。
大大的被拉伸了的脸和脑袋,小小的垂在下面的身子。
爷爷一下子想到了刚刚镜中的那个怪物,慌忙向后缩了缩身子。
俞广啸此时一直在背后看着爷爷,见他吃惊地猛往后一缩,就问:咋啦?
没咋,这猫眼儿外面,有,有个人。
俞广啸急了,冲外面嚷嚷,你什么情况,怎么还不走啊?
外面没人搭腔。
爷爷示意俞广啸别作声,让他站到一边。他唰地就把门拉开,抬起桃木拐杖,对着门外。
门外就是小旅馆的院子,院门口影壁上,昏暗的小灯明明灭灭,照着门口,空空如也,哪来半个人影。
爷爷又惊又气,骂道,娘的!活见鬼了!咣当,把门撞上,上了锁。
俞广啸这时反而眼睛直了。
爷爷说,你又怎么了?
俞广啸指着卫生间的门,一边满脸惊恐地往爷爷身后躲,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那边……在那!
爷爷朝卫生间门口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门静静地,纹丝不动,窗外有些昏黄的光线落到地面上,像是有一团黑黑粘粘的东西涌动着,向前延伸。
爷爷啪地打开了电灯开关。只见卫生间门口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
正是白天在柜台后面见到的那个女子,爷爷想,自己明明是看外面没有人,才狠狠把门摔上,她是怎么进来的。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爷爷大吼一声,自己也觉得声音十分的没有底气。
俞广啸更是目瞪口呆,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回过身来,此时仍然是浓妆艳抹,目光晶亮,只不过白天的红衣换成了白裙。
她冲着俞广啸和爷爷诡异地咧开嘴一笑,阴森森地说,弄坏了镜子,是要赔偿的!
那女子嘴角上扬,露出异常邪恶的一抹笑容。
爷爷说,可以赔,等明天再说!你出去,别打扰我们休息!说着,就去开门。他拉下挂锁,打开反锁,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却怎么也转不动了。
门,就像焊住了一样,打不开了!
女子却旁若无人地打开卫生间的门,然后呆呆站着,看着里面狼藉满地的镜子碎片。
爷爷有些不耐烦了,一边使劲扭门锁,一边下逐客令,说:你快出去,我们要休息了!
俞广啸也哆里哆嗦地说,是……是啊,这大半夜的!
那女子却忽地转过身,眼睛里满是射人的红血丝,怒气冲冲地说:弄坏了镜子,是要赔偿的!
俞广啸吓了一跳,说,怎么赔偿,我们给你!
用命赔偿!那女子目露凶相地说,直朝俞广啸扑了过去。俞广啸慌忙往旁边一躲,那女子扑了个空,旋即回过身来,快得像闪电一般。
接着一闪身就把俞广啸扑倒在地。一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直接锁到了俞广啸的脖子上,死命地锁紧。
俞广啸只穿了一身秋衣秋裤,见这女子如此拼命,连踢带踹,双手使劲地掰开那女子的手指,却不想越勒越紧,直涨的脸色通红,太阳穴青筋暴起,喘不过气来。
爷爷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古镜中所见到的那个夜夜舞蹈的美人!
窗外,忽然响起几声狂厉的猫叫。那种叫声不是发春,倒像是撞见了鬼,然后是叮里咣啷东西被撞倒的声音,那猫又狂叫起来。
喵——嗷!
最后一声尖厉叫唤只发出了一半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脖子,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慌乱之中,爷爷祭起一个法咒,把手中的桃木拐杖掷了出去。
拐杖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直直刺入那女子后心,她吃了这一击,意外地转过身来,眼中充满了哀怨的神色。
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两道清泪从她浓艳的两腮滑落,随着两大滴眼泪落向地面,女子的身体扭了几扭,消失了。
俞广啸歪倒在爷爷的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爷爷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说:哥,你没事吧?
没……没事。俞广啸不住用手抚摸着胸口,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爷爷面色凝重地说,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女子就是那位相府小姐!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们那次盗的那个镜子墓里的相府千金?俞广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住爷爷。
是啊。爷爷又叹口气说,应该没错。你要知道,我在那面古镜中,夜夜看她跳舞,她的容貌、身姿,稍一分辨就能想起来。
爷爷望着窗外昏黑的夜色,似乎是在回味那几十个有美女为伴的夜晚。天气或阴或晴,月亮或圆或缺,玉石桥上,总有那道美丽的倩影。
俞广啸把那面古镜扔到火里后,爷爷终究觉得于心不忍,硬是把它拿了出来,用黄绢布包了。
那夜之后,镜中舞蹈的身影再也不见。
人间之事,就是这样让人唏嘘,爷爷带着几丝感伤和遗憾,人鬼殊途,所谓缘分,也只能是那样短暂的几十个日夜而已。
俞广啸说,这么说真的是她?
是她。爷爷说。那天你用火烧了她所在的那面镜子,她就算是跟你结了梁子了,今晚,我打碎了那面镜子,竟然像是又把她给召唤了回来。
看来她生前喜爱镜子,所言不虚。俞广啸说着,揉着自己的脖子,上面勒出两道红红的印子,即使在昏暗灯光下,也看得很清楚。
她,她咋不恨你?俞广啸奇怪地说。
爷爷有点尴尬,说,我也不知道。说着关了卫生间的门,重又躺到床上,拉好了被子。
俞广啸试着扭了扭门,发现门没问题,又挂上链子锁,才回到床上。
一边躺下一边长吁短叹地说,看来有些时候,闲事管不得。你说你被那面镜子迷住了心窍,偏偏是我帮你把它扔进了火盆。今天害得我险些丢了小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爷爷笑笑说,别得罪鬼,得罪鬼不好收场!
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夜,又困又累,躺下不久,俞广啸就睡着了,鼾声大作,睡得那叫一个踏实。
人没心事就是幸福。爷爷羡慕地想。正迷迷糊糊之间,就觉得床边像是站着一个人。
爷爷心里一阵冰凉,心想,这下完了,连什么时候到身边的都不知道。
他努力地想侧过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
于是瞪大了眼珠,努力往床边上看。
床边空地上,站着的,正是相府千金,她一脸幽怨,什么也不说,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过脸颊,砸在地上,一点点地,她朝爷爷俯下身。
第四十三章 相府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