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爷爷后退几步,低着问。
门内的人不说话,也向后退了几步,离爷爷远了一些。
爷爷忙不迭地打开灯,发现竟然是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的那面镜子,镜子里面是自己那张有些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眼中的惊恐竟然也能依稀看得出来。
唉!苏鸣贤啊苏鸣贤,亏你还是一个五阶阴阳师,竟然这么惊弓之鸟起来了。
这样安静的晚上,俞广啸像死猪一样睡得正香,你却辗转反侧自己吓唬自己,怎么也睡不着了。你有什么好怕的!他在心里埋怨着自己。
“我说,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戳着干什么哪?”
爷爷回头看了一眼俞广啸的床,他翻了一个身后背对着自己继续睡了。如果这时这家伙醒过来,一定会这样问自己,或许还会在他胸口捣上一拳,说:伙计!睡吧!别折腾了,明天还赶路呢。
爷爷又转头向镜子中望了一眼,立时心里凉了半截。
镜中的图像有些诡异。
爷爷说他遇见过这样诡异的镜子。那是他们四个合伙盗一个相府小姐墓的时候。据传这相府小姐三十岁上病逝,生前酷爱照镜子,对自己一天天容颜枯瘦、青春不再而嗟叹,因此随葬品最多的就是各种制作精良的镜子。
墓室修建得就很精巧,墓道特别厚实,整个古墓就是一面镜子的形状,圆形的墓穴两头有一长一短两个通道,就像是镜子的手柄。
过往的盗墓人都定位到了这座墓穴,但开挖的地方都集中在这长短两个通道上。长短柄和墓穴正室之间只有很隐蔽的通道相连,一般极难发现。
所以这座墓穴周围有大大小小的开挖痕迹,但都最终放弃了。这些高手们都以为是死穴或者假穴,打通镜子手柄处后,发现墓穴里一无所有,有的以为是被人盗过了,有的以为根本就不是墓穴。
爷爷他们找到这处地方的时候,开始也以为是找错了,但算计了半天,确定就是在这附近,最后爷爷想到这女子生前爱镜子,该不会是用这两个通道来模拟镜子的形状吧。
按古镜形状一量,果然,在两棵大树中间的空地上找到了正穴。那两棵树就像两根木槜,牢牢地钉住了这座墓的风水,形状上看过去,又像两根缨络,垂挂在镜子的两端。
正室内果然琳琅满目,大小古镜不下百枚,既有女子生前收藏,又有死后葬品,爷爷只看中了其中一枚,那是一面铜镜,做工非常细致,镜缘上雕了一龙一凤。
龙吐珠、凤含蕊,栩栩如生。爷爷拿在手里就喜欢上了。四个人瓜分这些宝贝时,爷爷只拿了这一面镜子,其他全都没要。
西鬼三人见爷爷执着于只要此一件,也就听从了他,把属于他的那份也分了。
爷爷把镜子纳入囊中,回到苏府,入夜,在自己房间中拿出把玩,开始对着镜子看时,只依稀看到自己的影像。
夜静更深时分,再朝其中观望时,发现竟然有一女子,在月色下翩翩起舞,画面特别别致。
只有不到半个时辰,朝里面看,会看见在自己的影像后面,有一大片宽敞的空地,玉石桥栏杆,精雕细刻,相当精美。
那女子花容月貌,水袖婀娜,踏着石阶缓缓走到桥正中,在清凉的月光下,衣袂飘飘,舞将起来。
画面太美,爷爷想不看,也忍不住。但只要一看,就会入迷。因为那不是一幅单纯的月夜美女图,更是有自己的脸在镜中,在画内。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背对着身后的美景美女,真把照镜子人看得眼睛也不想眨,呆若木鸡地盯着镜中。
等到半个时辰一过,天已大亮,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爷爷起来,觉得像是元神耗损,各种打不起精神来,但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心里透着满满的陶醉和欢喜。
到第二天晚上,还是夜静更深时分,再拿出来玩赏,那女子还会出现。一连月余,夜夜不断。
只是画面会变化,镜中月和天上的月亮完全一致,像是镜子里有一个精准的时钟,一分一秒复制现实世界,在时间上却又是镜中半小时,人间整一夜。
外面是上弦月,镜子里也是,外面是满月,镜子里也是。即使是月黑风高,镜中的月亮也会消失,换成一顶顶圆形的灯笼,画面就会沉浸在朦胧之中。
女子的装饰也会变化,舞姿也各有不同,只有那个视角、那座桥不变,有时爷爷看得入定,甚至会听见桥下淙淙的水声、蛙鸣,以及悠扬的古筝古曲。
月余之后,俞广啸来找爷爷,不禁大惊失色,说:苏鸣贤,你怎么这么面黄肌瘦?我几乎认不出来你了!
爷爷说,是嘛?我没觉得啊。
俞广啸说,不能够。你是不是这一个月没吃饭?
爷爷摇头说,怎么会,我胃口很好。
俞广啸说,那就是你没睡觉?
爷爷不置可否,说,这个,也睡了几次。
俞广啸立即明白了,就追问说:什么叫几次?你为啥晚上不好好睡觉?
爷爷脸一红,不说话了。俞广啸一再追问,爷爷终于把铜镜的事情跟他说了,俞广啸思索良久说,看来你是中了邪了。
所谓中邪就是遭到了算计,被鬼带进了预先设定的一些场景中,然后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俞广啸说爷爷肯定是遇到了这种情况。
爷爷把铜镜拿出来,交到俞广啸手上说,铜镜在这儿,怎么发落,你看着办吧!
俞广啸笑说,我如果把你那个镜中大美人毁了,你会介意吗?
爷爷摇头说,别打趣我了,快说,你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俞广啸说,如果没判断错,那相府小姐定是在镜子上附着了一丝阴魂,用夜夜笙歌的方式,来取悦盗墓人或照镜人,然后采阳补阴,让自己阴气更盛。
爷爷听得浑身发冷,只呆呆地看着俞广啸,听他的好办法。
只见俞广啸淡然一笑,转身直接把上古铜镜扔进了旁边的炭火盆。
镜子立即从通体金色,变成了灰黑色,没片刻,即有一股轻烟从镜身上飘出。
俞广啸自信地说,这就是了,五行之道,相克相生,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我现在以火克金,相府小姐那一缕香魂怕是真保不住了。
爷爷也不多问,到了晚上夜静更生时分,爷爷又拿出那块用黄绢布包好的古镜。
只见上面又出现了玉石桥的画面,那名夜夜跳舞的女子出现在桥上,这一夜,她没有跳舞,而只是远远地从桥上向镜外的爷爷投来愤愤然的眼光。
没一刻整个画面就倏地消失了。
自那以后,爷爷对镜子的免疫力似乎直线下降,不仅拿掉了自己房间里的所有镜子,几乎苏府的所有女眷连镜子这两个字都不能提。
没来由的恐惧让爷爷对镜子格外警惕,生怕会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今夜他站在小卫生间门外,定定看着门里面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不禁脊背发凉。
镜中确实除了他自己没有出现其他画面,没有月亮、没有小桥、没有翩翩起舞的女子,只有他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孔。
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明显感觉到镜中那张脸竟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那张脸的眼睛在眨着,但跟爷爷自己眨眼不是在同一时间,而是错开了那么片刻,不细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镜中是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的影像,在向爷爷眨巴着眼睛,下一瞬间,嘴角上扬,邪恶的笑容立时浮现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