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墙面,黑色大字。
正房内昏暗的光线。
摆弄扳指的女子。
柜台一望无际地延伸。
昏黄的长明灯。
这一切立即让爷爷想起了那家诡异的寿衣店。转回头,那女子正笑笑地看着他,一身印着圆圆寿字的大红寿衣……。
爷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俞广啸伸出手,重重地拍在爷爷的肩膀上,说,你发什么呆啊,快点把名字报给这位姑娘!
爷爷倏地从阴森的画面中抽身回来,赫然发现,对面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件红色的工作服,淡妆,正微笑着等他说名字。
噢,苏……苏鸣贤。
爷爷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再朝柜台一边看去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盏台灯而已。
两边墙上有两块大镜子,向里面一望,整个正房向里面不断映射、重复,延伸,有无数个相互排列在一起的柜台、台灯和柜台里外人们的影子。根本没有什么通道。
爷爷心想,这幻术实在厉害,竟然让人连心智都乱成一团。如果一冲动,出手攻击,势必会伤及无辜……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下来。
爷爷和俞广啸一个房间,姜小义和另外三个人每两人一间,睡另外两间。
三个房间挨着。房间里布置简单,两张床,一张小桌子,卫生间在门后,小小的,里面陈设更简单,只有一面镜子,一个蹲坑和一个洗手池。
虽然一切都很简陋,但对于这些奔走了一天的人们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住处了。
爷爷睡到半夜,忽然被什么声音惊醒,他还以为是自己作了一个噩梦,头脑渐渐清醒后,才发现根本不是梦,而是某种声音。
这声音开始听起来很远,甚至有些回声,像是从那个小卫生间传来的,似乎有许许多细细碎碎的东西,在不停地往前爬着,它们的脚相互摩擦着发出了声音。
像是在摩擦地面,也像是在摩擦金属的管道。
爷爷起初以为自己走得太累,有些幻听,随即觉得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正在由远及近,逐渐靠近他们睡觉的这所小屋子。
吱吱啦啦,绵绵不断。
爷爷壮起胆子,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那个声音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或是感觉到门外有人,立即不再动弹,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突然消失,周围刹那之间又陷入一派死寂。
爷爷屏息凝神听了半天,不再有声音,只好轻手轻脚回到床上。
俞广啸打着呼噜,睡得很沉,他向来心大,没心事,躺下就能睡着。
爷爷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出去转圈踩点儿看有没有能挖的坟,走到后半夜,几个人都又累又困,俞广啸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到地上,枕着坟头就睡,照样睡得浑然忘我。
那次的墓穴只打了个风口,后半夜尸气沿着风口扶摇直上,来到地面上,坟地里像是起了一层的雾,不知道是有毒还是没有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爷爷连拉带扯,想叫醒他。俞广啸却嘟囔一句什么,翻身继续睡。那烟雾几乎要把他淹没了,爷爷才成功叫醒他。他一咕噜爬起来就跑,三步两步就窜出墓地,反而把爷爷扔到了烟雾里,差点把小命搭上。
窗外只有半轮月亮,光线异常暗淡,今天晚上也不例外,俞广啸还是睡得那么踏实,就算来两个人把他抬走,估计也不会醒。
爷爷刚刚躺下,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好像离得更近。已经陆陆续续爬出了小卫生间的门。
广啸兄,广啸兄?
爷爷叫了两声,那爬行的声音立即小了。
俞广啸果然没醒,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更像是在说梦话,翻个身继续睡,呼噜声比叫他之前还要响亮。
爷爷起身,从墙壁上摸到灯的开关。啪,一声脆响,昏暗的电灯光倾泻而下。他一边慌忙朝地面上看去,发现什么也没有,小卫生间的门也还关着,关得好好的。
关了灯再次躺下,这次半天没有了动静。
人就是这样,当你觉得有异常时,听见的声音都会觉得不正常,等声音消失了,太安静,也会觉得不正常。爷爷对周围这种死寂忽然觉得不安起来,甚至连俞广啸的鼾声也渐渐消失,隐没到黑暗中去了。
爷爷一边全身心感受着周围的黑暗,一边回想着几年来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前二十年几乎是没有挫折的,作为一个富二代子弟,他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一点,在南苏村几乎没有一户人家能与他相比。
不少吃、不少穿,生活安逸,让他觉得什么事情都无聊,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觉得刺激和快乐。
直到,有一天,遇见了几个盗墓老客,就是现在的这几个损友。
西鬼钟山天生一副尖嘴猴腮的相,透着精明能干,但从不多话,眼光总是像钉子一样,往你的肉里剜。
北俞俞广啸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一副豪迈心肠,表面上一贯是大大咧咧,不计较,有肚量,实际上是粗中有细,艺高人胆大。
东绝宋天衍,做事有城府,想得仔细,做得谨慎,前思后想,三思后行,是四个人中的智多星,点子多。
爷爷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他身上有其他三个人都共有的一种东西,那就是喜欢探险,喜欢挖墓掘坟过程中所感受到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俞广啸尤其欣赏他这一点。
当初加入时,西鬼钟山是强烈反对的。他说,这小子干巴瘦,弱得扛不住狗熊一爪子,要是遇到脏东西,估计立马就得交代了,不交代,估计也得吓得半死!
爷爷不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俞广啸却说,你懂个屁!苏鸣贤是什么来头你知道不?他爹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苏世延!
钟山立即愣了,不太相信地打量爷爷。
宋天衍说,就是那个盗墓无数、为人极慷慨的苏世延?
俞广啸说,不是他还能是谁。老话儿说得好,虎父无犬子,我看啊苏鸣贤只会比他爹高明……。
钟山表情缓和了些:高不高明,要走一两趟墓洞子才知道。
说着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爷爷的脸。
就这样爷爷成了这个小团伙中的一员。掘墓人最盼望的就是运气好,能撞上一两个古墓地,但矛盾的是,墓地年头越久远,被盗挖过的可能性越大。
大概是受太爷爷的遗传,只要爷爷跟着,他们总能小有收获,甚至还有一回真的撞上了一座上古墓穴。这让其他三个人对他刮目相看。
黑暗里俞广啸神游太虚,睡得很是深沉,估计西鬼和东绝他们也在路上了,地府峰下一聚齐,就要再度回到那个满是虫子的山洞,见到那个美丽的女鬼……。
这样一想,爷爷竟然觉得心旌摇荡,几乎难以自持。他狠狠地翻了一个身,似乎对自己这样想入非非觉得不可原谅,对不起奶奶如烟,更对不起死去的姜尚舟。
下一瞬间,他从这间小屋里,隐约感应到了一股陌生人的气息。
这个人就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盯住自己的后背!
爷爷为这种感觉吓了一大跳,慌忙转过身来,向浓重的黑暗中观望,什么也没有。
爷爷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悄悄走到卫生间的门外,一把拉开了木门。
有那么一小会儿,爷爷眼前只是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见,下一分钟,他就适应了小卫生间里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赫然发现,就是木门之内,有一个人,正在定定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四十章 地府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