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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长安捷报状元郎 金陵锦衣归故里

  词曰:
  藜大映寒膻,铁砚磨穿,春雷忽向禹门喧。
  嚼尽黄齑征韵,选中青钱。
  御试绿袍鲜,丰采翩翩,紫骑嘶到杏花边。
  十里玉楼争注目,魂煞婵娟。
  《右调浪淘沙》
  再说文英中后,心中快乐异常,取出闱牍速刻卷,写下许多拜帖,以待石朱卷完工,便可往拜亲友并诸同年。
  将及十余日方才板完。连忙完得印订事务,又是十多日,文英才得出门拜客。文英家中向来原是乏价的,此时竟有三四人跟随。不知世俗恶薄专有一种人等,一科新举人出,便去投靠着,名曰:“靠新贵。”待得官高位显,家主有了势力,他便虎视眈眈择人而食,岂是些贤良人物!
  却说天表是个势利人,起初谋害文英,又要转嫁侄女,一见文英中了,便备下许多盛礼致恭伏罪。文英拜客回家,他便伛偻足恭出外相迎,笑容满面,如坐人于春风和气之中,文英见他礼物乐得收下。又看鞠躬之状。前日之事就消释了。及至见了夫人,甜言美语,百般奉承,嘻嘻笑道:“嫂嫂今日有了好女婿,连我脸上加十分光彩。”夫人道:“前日被你捉奸到官,使我女儿出乖露丑,就有些光彩也与你无涉。他今日举也中了,你快去做怎样的大官,在何此干?”天表满面羞惭,坐立不安,少顷小姐出来,又假意说道:“侄婿之中。只因我前次激励得紧,他方肯苦志寒窗,今日幸登金榜,你看这次叔叔有功么?”小姐背面不应,他又笑戏道:“做了举人奶奶,把阿叔都不瞅不睬了!却无是理。”小姐勃然怒道:“前后门搁埋伏多凶,不知谁人毒策,若非巧计脱身。怎有今日,忍心害理,莫此为甚!”天表甚觉没趣,怏怏而出。
  文英为着大座师在馆,日日清晨要去参见。那些同年都来同谒,参过座师,又要往谢按台并各房师。众人随自散去。文英拜完同年,那些拜送卷的纷纷到来,文英应接不暇。亲友中,有当日未曾送贺信的,如今又来补送。文英只得将前番的、现今的,一一请来看戏饮酒,以了此局。那张子将与文英同在赵公门下,他家资富厚,便捐资请一房年友相接,文英只得也去赴席。那赵公一房,取得八卷门生,其首即是文英。特荐经魁,主司准之。到张子将已是第三卷了,赵公心中最得意的是文英。忽一日,见报到软召赵公,就是钱粮催徽得足,居官清正,颇有才干,不畏烦剧,特召进京考选。赵公喜不自胜,把科道官职就稳拿在手里。连忙打点行囊,交割钱粮并名样册籍,辞别上台,文英置酒作饯。到了明日赵公起身,文英运送到二三站路外,方才回家。是日就与小姐商议。道:“我们二人今日成全夫妇,皆赖王宗师之功。闻得初三是他诞辰,不可无礼往庆。”文英立时备下一副盛礼,以酬当时作合之恩。那礼单上写道:
  谨具
  寿币四端鲜鱼四尾寿烛一对寿仙一座
  鲜肉两方寿面一盘生鹅一对寿糕一盘
  生羊二双生鸡四双寿桃一盘春酒二壶
  奉申祝敬
  门生庞国俊顿首拜到了初三,文英将礼帖交与从者,坐了大轿往见宗师。
  文英一至,宗师当堂相见。文英即将视贴递上,宗师展开细看,殷殷致谢。便把寿币寿仙寿酒收了,余皆返璧。文英抽身告别。回到门首,只见张子将的轿子也到了,文英邀入坐下。张子将道:“年兄何来?”文英道:“特去拜王宗师生日,不期兄来赐顾,刚刚相遇。”张子将道:“如今已是十月外,我辈起身会试者,足足去了一半。小弟拣定十五起程,年兄可整束行装与弟偕往,不可迟延。”文英道:“月半边,再捱不去了,领教!领教!”及送子将出门去,便与小姐言之,竟接母亲一同居住。惟候十五日下舡。收拾衣服铺盖,带了二百金盘费,三个童仆。到了十四晚,夫人备酒款待。明早把行李先发下船,自己别了母亲并夫人,文英与小姐依恋不舍,只得挥泪而别,幸有子将同行颇不寂寞,出了南京,一路上便勤心读书,将有两个月才到都门。赁下寓所,子将、文英互相砥砺,只听得前后左右皆是吟诵之声,愈加兴高。到了二月十五日,三场已过,文英闱卷又做得清新可爱。等至揭晓,文英中在第十二名进士。那张子将竟遭点额,连声嗟叹,使与文英作别道:“年兄今已作天上人了,小弟情兴萧索,准在明早就要回家。”文英置酒作饯,又将十二金作赠,张子将带领童仆,先自回去不题。
  再说文英到了三旧初三日殿试,此时尽挟生平抱负,竟吐胸中锦绣。献策金门,皆欲夺取天下大魁。不料文英中了状元,侍胪唱时,竞选了翰林院编修。文英步进殿前,谢过圣恩,钦命游街三日。辞朝出来,官花宫袍,闪闪烁烁。到得丘凤楼前,府尹将轿来接。抬到堂前,府尹备筵款待文英,此时荣耀无比。那些在京大小官员,无不厚礼申贺。便差报子往江宁府刘状元府中报捷。报人禀道:“老爷姓庞,为何要报到刘状元家去?”文英道:“我因赘在刘府,太夫人亦在彼处,所以先要打头报去。”报人星夜飞奔来到江宁,竟往刘府报捷。举家听得文英中了状元,真是喜从天降,便把报人留在家中住下,忙接天表回家的打发赏赐。天表与夫人争竞出门,文英进京几时,并不回家一次。听得文英中了状元,追悔无及。又自拨量道:“当今之世,倒是势利些方行得通。我今回去说几句势利话,断没有怪我之理。”趋将回来,但见喧阗闹吵,俱是宦官家来贺的。天表见了小姐,深深拜揖道:“状元夫人,愚叔特来贺喜。”小姐连夸叔叔深谋奇计,致有今日之荣。夫人道:“前日招了庞生为婿,你说是玷辱了匾额。今已得中状元,便翁婿一般,并不见玷辱之处。”只因报人催促起身,遂命天表酬谢送出。
  次日,江宁太守得了试录,恭送旗匾以表其门。又建状元牌坊,母子婆媳喜出望外。又把门墙改得齐齐整整,凡是天下之人,谁不记得庞状元。正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文英授了翰林官职,虽欲请假还乡,奈非三年例假焉能告乡?京中官长看他年纪幼小,姿容如玉,谁不赞美。
  有一当推阁下姓方。名之杰,生得一女,年已十六,只因不肯轻配,以致尚未许人。必择少年状元便谐伉俪。一见文英,心中如得至宝,不忍撇下,烦通政司孙相德作媒。文英正静坐中堂,只见一人报进道:“通政司孙爷来拜!”
  文英连忙出迎,请到堂前坐下。文英道:“有何见教?敢蒙下顾。”孙公道:“阁下方彦翁仰慕大才,有一爱女欲以庞兄为婿,特托佞做媒,幸勿推却。”文英道:“晚生名微德薄,已有妻室,只是未曾送进,此事万难从命。”孙公道:“既然如此,也不敢相劝,容俟回覆彦翁,再当请教。”言罢起身别去,便见方彦翁,将文英之言细述。彦翁不悦,又烦孙公再三致意,孙公只得又见文英说道:“方才转述尊意,彦翁大有不悦之色,只怕这亲事不能固却说合。坚执不充,只恐日后变生不测,还要三思,勿贻后悔。”文英复如前言,那孙公也有些厌烦。一去竟覆彦翁,云是不谐。彦翁正在大怒边,王敬齐来望问道:“先生何故不悦?”彦翁道:“我将爱女愿与庞状元作配,他只云有妻不从。”敬齐道:“那庞生是我年侄,他原娶妻二年。今科新探花李元,此人才貌与庞生不相上下,且仅十八岁。尚未有妻,先生不若招为佳婿其相凑合。”彦翁便又烦敬齐作媒。不想敬齐一说,他便应诺。文英要接家眷进京。因无正人可托。止天表是个呆物,只得中止。
  忽一日余五求见,文英邀入书房,亮明道:“前日匆匆造贺,尚有一事未及细谈,不知庞爷要纳如夫人否?”文英欣然道:“若荐倾城佳丽,愿求执柯。”亮明道:“有一舍亲周生取妻美娘,成亲未久,出外而亡,此女既无所归,应须改嫁若朽,忝在通家。只因此女国色无双,为此造府通知。若庞爷肯纳,不须聘礼,便当送至。”文英道:“既承厚爱,怎有不其聘之礼?”备下彩缎四端,聘金六十两,遣人随着亮明送到周家。亮明因为趋奉文英,把那礼物一概返璧,反添上尺头四疋,皮箱二对。那夜成亲,文英满心欢喜。自后,两人云雨之情,无暇细述。
  过了两年,文英便要请假还乡葬父。一本总呈,已蒙爷允。文英遂择好日起程,有此表班,又新收些仆从,共三四十人,雇了两只座船。文英辞朝,别了同僚各衙门官府,赶着黄道吉日,齐上船去。把钦假牌挂在船头上,不住的吹吹打打,一路上往来舡只望之,无不趋避。每到市镇上,三声大炮,地方官府无不出迎。凡是目年故旧一拜留酒,就住下几日。路上捱停了日子,至数月方到金陵。先唤人通报家中,把两套凤冠霞帔,送与母亲小姐,天表并亲友一齐出郭相迎。正所谓:贫居闹市无人问,贵在深山有远亲。
  次日,文英进城,向府某取了四十名皂快,排列执事,乘着大轿,三班吹打,鸣锣响道,一径抬到门首,但见门闾轮换,鼓乐喧闹。一进中堂,走下轿来,拜谢母亲,又拜夫人。随与小姐会礼,又唤美娘出轿,逐位拜见,小姐甚是贤慧,竟无妒忌之心。当晚天表叫班戏子,排列酒筵。与文英接风。文英只得领席。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铁砚磨穿镜台前,
  断肠回首入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