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凤之《规奴》,张素兰之《南浦》,金太平之《思凡》,解素音之《佳期》,雏鬟演剧,播誉一时。子山、竹林尝于秋赋后,招朋好八九人,集藿甘园,观诸姬奏伎。布红氍于花底,敛翠袖于樽前,漫舞凝歌,足压江城丝管已。
河上酒宴之盛,首数蔻香阁、听春楼、赏心庭院、倚云阁,虽有他所,莫之与京。盖主人固雅伤可亲,伺应之丫角,亦极驯谨。燕晚莺初之候,风来月到之时,乐且忘年,欢宜卜夜矣。
袖珠既占首选,来金陵应布政司试者,争欲一见,不啻夷光之在吴市已。或以告余,余曰:“此好消息也。”未几,果有某公子艳其名,出重金力购之,阿姆尚首鼠,溪壑难盈,信夫。
《画舫录》中,投赠诗词,佳者甚伙。而吴中诸名士,独以白斋和绿春词韵赠倚云阁十四首为最。其诗本三十首,余择其尤者十四首刊之。白斋之诗,源于乃兄药庵,不仅形似。药庵亦有和绿春韵赠蔻香诗,盖亦三十首,余选其六,限于篇也。二陆双丁,一时竞秀。
绮琴脱籍后,久不得其音耗,谓是已从所天为黄鹤也。嗣晤抑山,甫知其因病而痴,因痴而自绞。噫!孽海风涛,无时休息,何早已回头者,仍不免倾溺之苦耶?
某明府已罢吏议,往来听春楼中。主人知其朴诚也,私出簪珥为赠,积至二千余金。人咸高其谊,谓为秋影后一人。
画舫名色,悉于青溪,赘笔十余年来,更为华靡。前后悬袅风灯,皆嵌白玻璃,覆以珠络,仿佛似花篮,丈尺之地,多可至五六十盏,羊角者,弗屑用也。每际盛暑,抬去席蓬,别以西洋印花布,如舫之大小,制作篷式,四角安铁柱张之,避露透风,且益轻捷。若夫舫中器什,罔不精良,稍有未备,不特无人租赁,即舟子亦自顾减色。继长增高,有加无已,何者为消歇地欤?
邢秃,西华门舟子也。其船视藤绷略广,而又小于走舱,三面安窗棂,可容四五客,酒榼茶铛,左右陈列。春水方生,画舫未进关时,余曾偕朋辈,再招心赏者一人,逍遥其间。由老树园随意至珍珠河一带,觉萧澹中,自饶别趣。彼触热者,只博得几船箫鼓耳。
利记香蜡铺,开张板桥口,特辟水门,便于游船者停桡货买。凡酰酱果实米油酒烛之件,一一储蓄。预以素纸,约计船中所需,刻成小帐。舟子但于晚炊时,数钱挈器具来,照帐填注,探手而得。故虽一哄临门,无烦延伫,日趋日便,此其一端。
刘诉兰,乳名兰子,梳头妇之女。貌姣艳而痴于情,依水港旁高步家为居停。郁郁为此,甚非所愿。中秋第二日,觞客未毕,忽避席而起,家人遍觅之,早已身窗外为河伯妇矣。先是姬一日独坐窗网下,如有所见,语刺刺不休,人问之,复瞠不能答。其母谂之,曰:“若盖秘有所待,久而不来,因以身殉之。”此与宝琴事绝相类,谁谓四条弦家无钟情人哉?
杨宝琴,初在又环家,复去而之张巧子。与陆某昵,不遂其私,竟夭于瘵,弥留之夕,尚喃喃问“陆郎来未?”可哀也!余有二诗悼之云:
休从石上证三生,又控青鸾返玉京。
空里优昙花一现,多情何似总无情!
已托参媒黯自伤,翠帷谁护两鸳鸯。
绝怜冷雨敲窗夜,苦对斑骓问陆郎。
论者谓,《画舫录》诸姬,澹雅自推倚云,而容光夺目,肆应若流,则又当以蔻香第一。故鱼谷有句云:“菊自清幽兰自媚,蕊宫春色两平分。”盖就二姬言也,余亦深韪之。
《画舫录》成,一时纸贵,诸姬群相诘问,以列名其间为幸。不知余以子京纰缦之游,展平子幽忧之疾,抒写信手,轩轾何心?诸姬皆斤斤若是,宁独非余命笔之初意,抑将陷余为薄幸人矣。闻某姬展转购一部去,遍检其名不得,乃至泣下。姬亦騃也夫。
幼时泛舟丁字帘前,见有西瓜皮泛泛从上流来,中竖小零丁,翦纸为之,端楷书“收买游船当票”六字,叩之同游,咸不顾而笑,亦奇。
泰源、德源、太和、来仪各酒楼,早已乌有,近唯利涉桥之便意馆,及淮清桥河沿之新顺馆,最为著名。别有金翠河亭一品轩诸处,大半伧劣,不足下箸。新顺盖吴人,盘馔极丰腆。而扣肉、徽圆、荷包蛋、咸鱼、焖肉、煮面筋、螺羹,以及酒碟之鲜洁,酒味之醇厚,皆无有高出便意者。暮霭将沈,夕餐伊迩,画舫屯集阑干外,某船某人需某菜若干,酒若干,碟若干,万声齐
沸,应接不暇。但一呼酒保李司务者,噭然而应,俄顷胥致,不爽分毫也。
酒楼废而茶园兴,岂肥肠满脑者,餍饮既深,亦思乞灵于七碗耶?鸿福园、春和园,皆在文星阁东首,各据一河之胜。日色亭午,座客常满。或凭阑而观水,或促膝以品泉,皋兰之水烟,霞漳之旱烟,以次而至。茶叶则自云雾、龙井,下逮珠兰、梅片、毛尖,随客所欲。亦间佐以酱干、生瓜子、小果碟、酥烧饼、春卷、水晶糕、花猪肉烧卖饺儿、糖油馒首,叟叟浮浮,咄嗟立办。但得囊中能有,直亦莫漫愁酤。
救生局,设于长乐渡头,邑中绅士之义举也。年时秦淮水涨,辄有失足致毙者,漂流十数日,无人收殓,两岸居人,不忍触目,或倩拨载小船,捎之舵尾,稗其出江。自创此局,而罹水厄者,咸登彼岸,较之故事,中元节以画舫载僧众,铙钹丁冬,放焰口,济孤魂,尤为眼见功德。吾愿董其局者,久久勿替焉!
玉苓之于丹伯,伉俪弗若也。丹伯游秣陵,寓其友某氏宅,姬时时招致之,慰问周详,唯恐不当。故丹伯在客中,凡五六年,略无羁旅之感。乃犹嬲之不置,故拂其意,甚或赤舌赪颜,俾姬饮泣,己反笑吃吃不休。姬固可谓痴,丹伯终不免于戆也。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丹伯亦请事斯语可乎?
忆同雨芗、棣园过某姬姊妹家,寒暄之次,余偶问曰:“卿等均习文字否?”其姊曰:“阿妹固无所不识也。”余戏之曰:“然则一字亦能识耶?”姬正色而对曰:“然”。二君皆匿笑。
小伶朱双寿,韶颜稚齿,弁而钗者也。早驰声于梨园菊部间,所演《絮阁》、《藏舟》、《打番儿》、《雪夜琵琶》诸曲,观者莫不心醉。本隶金阊籍,近亦河溽僦屋,轮奂一新。间与小酌清谭,足令樱桃减色。去年木犀开时,同子白、湘亭、药谙、练塘,游西城山中,适双寿亦携其妇桂枝来,邂逅相遇,即买画舫泛青溪。当时有联句诗纪事,子白云:“佩环缥缈神仙眷。”正指此也。
畴昔宴倚云阁,主人出水仙花册子,求众客留题,岳庵即次册中雨芗三截句韵,应之云:
肯抛越网贮红珊,好为湘娥写斗寒。
只在碧城缥缈处,累人寻遍曲阑干。
兰期忆值星三五,苕管新联玉一双。
已向群花高处立,芙蓉何苦怨秋江。
半帘纤月影婷婷,触耳筝琶不奈听。
盼得微波通一语,双鬟低首祝张星。
想见红烛两行,濡毫得意景象。此册后经范川太史见之,题曰“瑶台清影图”。今藏捧花楼中。
紫琼公子,将以谒选北上,先偕同人饯之画舫。既而月光如洗,余复乘兴邀诸君移席倚云阁中,欢醉而别。明日闻座上客,几有遭犊车之厄者。殆夫。
岁在丑秋,茶山观察有疏浚旧河之役。西起陟门桥运渎,东由淮青桥、四象桥,迤逦达铁窗棂为止。逐段兴工,未一年而蒇事。既图蓄水,且便行舟,画舫因得纵棹自如,如游濠濮,氓庶胥颂祷之。第湮塞业经日久,民居侵占自多,邪许争投,不无坍塌,黄金虚牝,窃为掷后虑之。
旧院自万花园圯后,风景不殊,而过从者遂少。不三四年,有镜澄和尚者,建造正觉寺,梵宇凌风,蒲牢吼月,又复倾城士女,毂击肩摩。寺之成也,不下数万金,在聚宝门东偏,度地可四五亩,层廊复室,纸醉金迷,荒烟蔓草间,正赖有此点缀。诸姬当春秋佳日,帕盟盒会之余,或步屉而来,或肩舆而往,烧香赛社,遂不之鹫峰而之此矣。
雨芗取次花丛,独于玉香惓惓回顾。尝拉同木君、药谙、棣园、子白往访之,适姬赴约他出,踪迹之,盖为玉生明府所招也。玉生本夙好,闻余辈来,相强入座,同席为子春、弱士、孝逸、玉香,并主人韵香、隐香两姊妹。洗琖更酌,几于达旦。两主人娟秀不俗,蔼然可亲,弱士谓余曰:“此《画舫录》之遗珠也。”余笑曰:“正俟君为氤氲使耳。为补小传,作孙兴公后序何如?”弱士乃色喜。
俞韵香,行三,隐香行四,同怀女兄弟。卜筑城东隅之三椹庵旁,地极幽僻,余因弱士得悉其详。志雅而神清,娟娟然其犹香草也。所惜晤姬时,莲筹促客,未能细罄芳悰。迟日定咏《静女第一章》赠之。
画舫竞放烟火,向为河上大观,水鸭、水鼠、满天星、遍地锦、金盏银台、赛月明、风车、滴滴金,不一其名,不一其巧。曾凭红板桥阑,望东水关,及月牙池前,灯影烛天,爆声溅水,升平景象,图绘难。迩来业此者,范正学稍有所蓄,去而之他。客岁又逢亢旱,奉官停止。故夜游者,争事南油西漆,遂忘电掣雷轰云。
清音小部,曩有单廷枢、朱元标、李锦华、孟大绶等,今亦次第星散。后起堂名,则为九松、四松、庆福、吉庆、余庆诸家,而脚色去来,亦鲜定止。就余所见,庆福堂之三喜、四寿、添喜,余庆堂之巧龄、太平,品艺俱精。游画舫者,携与并载,无嫌竹肉纷乘也。余庆堂复有登场大戏,别名小华林班,陈凤皋领之。吉庆则金福寿为主人,间演新声,彬雅绝俗。不设砌末者,唯孟元宝之庆福,近亦添置玻璃,灯球灯屏,析木作架,略如荡湖船样式。人家招之往,日间则别庋一箱,向晦乃合橁成之,绛蜡争燃,碧箫缓度,模糊醉眼,几疑陆地行舟也。
百灵雀者,产自汴梁山中,羽类之善鸣者也,凡百禽声无不曲肖,故名。尤以能学猫叫为上乘,由一二声,四五声,八九声,至十三声为止。唯三五声者多,九声者已少,至十三声真希世有矣。擘细竹丝作笼,铺砂于笼底,底之中央,安小台子如春菌然,便其憩息,高可二三寸。笼外两旁,则盆盂瓶插,或铜或象牙,或名窑细瓮,为之极尽工巧,甚至有以羊脂翡翠为饰者。一笼之费,可数十金。至于防护之珍重,饲养之殷勤,虽孝子之事其所生,无以过之。豢之之人,大抵游手者居其半,而曲中之藳砧,亦居其半。盖其自朝至暮,无所事事,既不便应答门户,又无烦摒挡米盐。盥漱已毕,即携杖头钱,捧笼至官道旁鹄立,俾稠人走过,以大雀之胆,且诱令开朋发欢。开朋者,舒展两翅,立于台上,习习欢鸣也。下午乃争去王府园茶寮中,千百笼纷投沓至,互较短长,鸟声沸腾,不闻人语,彼此顾盼,以为笑乐。洎夫矅灵西匿,三五成群,联襼蹋歌,携笼而返,则又如前人诗所谓“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已。夫玩物丧志,若辈何足言?然而为虺弗摧,为蛇奈何!留心世故者曰:“是亦滥觞。”
织梧自崇川返棹,颇作北里近游,长桥旧院之间,寻访殆遍。六月六日,邀鹤町暨予,逭暑梅素娟家,亦东城之翘楚也。貌文秀而性温存,宜喜宜嗔,赚人怜惜,第于音律茫乎未谙,客亦不忍强之。所居距隐香家一牛鸣地,与增寿庵邻。
余见诸姬家侍婢,如秋桂、多子,均非凡品,不敢以奴星视之。昨者弱士、子山复向余啧啧道改子不辍。改子者,又兰家花面丫头也,丰韵直轶多、桂而上。甘蔗旁生,荔支侧出,扫眉人固不可无此渲染。
药庵新有赠改子四诗云:
小字传呼一字妍,新题锦瑟改么弦。
曾闻丫角依兰姊,不信蟠根是李仙。
绰约二分笼靥浅,岭摒六寸称肤圆。
多情也似雕梁燕,相傍乌衣已十年。
碗脱娇姿绝代夸,管城分荫托琅琊。
俭妆未肯趋时世,清韵真堪拟大家。
绿绮窗前金可铸,白团扇底玉无瑕。
阿谁空学夫人样,那比芳名艳榜花。
丁梭仙侣有方干,联襼寻春扣绮关。
时复中之音呖呖,翩何迟也步珊珊。
周旋翻累当筵立,平视惊从隔座看。
多谢智璚真解事,金筒玉碗许频餐。
一饮璚浆百感生,蓝桥梦影尚分明。
平添杜牧重来恨,久负罗敷已嫁盟。
未免有情空复尔,似曾相识转怜卿。
欲将絮语从头问,怕听鹦哥唤客声。
改子先曾随小兰,小兰夙与药庵善,今春遽化去,故末章云云。
或绳杨玉香于某姬前,姬曰:“若固梵言之扇提罗也。”叩之他姬,乃知为“没雕当”语。夫入宫见嫉,匪今斯今,蛾眉如灵均,且遭谣诼,玉香奚憾哉?
三月即开水关,画舫次第而进,下浮桥、陡门桥、上浮桥、新桥、南门桥、长乐渡、武定桥、文德桥、利涉桥,经东水关,至大中桥、佛成桥、西华门桥、竹桥、太平桥、桴桥、通心桥、莲花桥,各归一浜,无能紊乱。间或舍此而之彼,谓之上马头,必于新浜有所费而后可入。游人有熟识之舟子,舟子有熟识之游人,临时相值,不待问其涉否,招招者,已迫而近前。若夫七板、瓜皮各小船,只供南北往返之需,既免徒步之劳,亦避蒸热之苦,其值无多,而其用甚便。早年亦有载茶酒具,赁之而游者,今则绝迹已。
小蠡、春洲、直斋,在崇川官寺,见余和抑山咏燕赠小燕女士四律,各题绝句见寄,春洲诗尤佳,惜余病中失之,至今怏怏。小蠡云:
翠尾涎涎弄影斜,谢家才过又王家。
题诗好继刘郎后,肠断桥边野草花。
谁开香社待鸳鸯,谁筑高台款凤凰。
祝尔双飞供尔乐,一生常傍郁金堂。
直斋云:
春情又付白门潮,盼盼楼头旧恨销。
谁道玉真娘绝世,探花蜂蝶满红桥。
灰心无力恋芳菲,绣佛幢前上下飞。
一样慈航能解脱,白衣人即是乌衣。
偏逢参氏误姻缘,深锁朱门泣四弦。
凭尔湘中传尺素,敢辞薄幸答书仙。
才人大抵感痴情,王谢堂前怅旧盟。
蓦忆乘槎东海上,归来如梦不分明。
诗情悱恻,其皆伯舆后身耶?
镂葫芦为笼,盖以玻璃,中贮小虫,可一寸许,长股长角,曰“叫油子”,亦曰“蝈蝈”。来自粮艘,天津、山左间物也。形略似蝗,而青绿色,交两股作声如蛒。饲以白粲,或葱蔬嫩甲。性畏冷,纳诸怀中,裹以吴绵,自秋半月至明春正二月。或服朱砂,则通体赤而有光,亦足把玩。曲中多蓄之者,夜辄以锦衾护之,香残烛灺时,蝈蝈欢鸣,觉细响沉沉,与娇喘间作。诵唐人“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之句,不禁神往。
余早耳小卿名,及因子山、一芙,访于银定桥头,盖已如王母,容颜已谢。即故宅附近构广厦,门临秋水,镜扫春山,凡官府晋省来者,多税之。先与其妹绿珠同居处,绿珠旋复他徙,小卿间出而应客,琵琶入抱,未觉车马稀疏也。
《秦淮游舫八咏》者,分析舫中所有之物,得八题而各咏之,盖以着河上之美谭也。戊辰恩科,余曾同棣园、竹恬、雨芗,觞秋试之士于余家遂园,以此题甄诗,佳作甚伙。外此更有《遂园雅集即事》,并《酒星诞日歌》、《小翦刀池读书图题词》,诗词词余,争妍竟秀。余且仿汉碑阴题名例,录成长卷。盛筵高会,莫媲于斯。复集成《遂园雅集诗钞》一卷,读者比之玉山草堂、水绘园诸雅集云。
凡有特客,或他省之来吾郡者,必招游画舫以将敬。先数日,即擘小红笺,贮以小红封套,笺上书“某日买舟候叙,某人拜订”。命仆送至客所。客如不到,随即以小红笺上书“辞谢”,下书“某人拜手”字样,仍贮送去之封套内,并原请之笺还之,是曰不扰。否则主人预计客之多寡,或藤绷,或走舱,赁泊水次,临时速客共登。大半午后方集,早则彼美朝酣,梳掠未竟,无可省览。另以小舟载仆辈于后,以备装烟问话。盘餐或从家庖治成,用朱红油盒子担至马头,伺船过送上;或择名馆,如便意、新顺之类,代办以取其便;又或佣雇外间庖人,载以七板儿两只,谓之火食船,一切盘盂、刀砧、醋瓢、酱瓶、乌银、琼屑,以及僵禽毙兽,果蓏椒豉葱薤之属,堆满两腊,烧割烹调,唯命是听。献酬既毕,人倦酒阑,回顾箯笋灯笼,早经陈列岸上,主客欢揖而散,亦已斗转参横已。
闺人间游画舫,则四围障以湘帘,龙媪雅姬,当马门侧坐,衣香鬓影,絮语微闻。亦有招名姬一二人以佐清宴者。唯惜舱中狭隘,无从安顿香枣,终必假熟识水榭,为更衣地耳。
某殿撰来金陵,过素月家,自道曰状元,意欲设食。素月以其举止非是,假词却之,乃过渡之钓鱼巷李玉姿家,留连十数日而去,玉姿亦自幸亲染桂香也。昔王沂国抡三元,而志不在温饱,此公仅占一元,竟可光⑷院,古今人相距盖霄壤矣。
城东蟒蛇仓侧石观音庵,香火最繁盛。六月十九,传为菩萨诞辰,都人士瞻礼不绝,至十八日,则竟夜喧豗矣,习以为例。三年前,忽迁于鸡鸣棣之白衣楼,城东遂寥落殆尽。过浮桥纱帽巷口,迳到成贤街府学前,沿途搭盖灯篷,结彩讽经,以待远近进香之人盥手憩息,又特设厂煎茶,任人就饮,谓之结缘。诸姬之心出家者,相率斋戒素服而来,贝叶低宣,莲花悄合,香舆小驻,藉以眺览湖山。简斋太史诗云:“观音无别乐,受尽美人头。”观此益信。
团聚粗蠢男子八人或十人,鸣金伐鼓,演唱乱弹戏文,谓之马上戳,即军乐之遗。伧者载以娱客,穹篷巨舰,踞坐其间,直如鸡鹜一群,哑哑乱噪,了不悉其意旨。一旧之赀,亦需给一二十百钱也。
甲子乙丑之交,弄藤绷者,半皆年少而有力,往往趁夕阳红处,十数舟衔尾而进。始则缓划漫荡,继则由次而紧,紧而急,船势掀播,水声泙湃。座上之客禁之不能,岸上之人哗之不已。正当心摇目炫之时,众桨齐回,有若戒令,彼此愕眙,噤不发声,俯视衫裙,半已斑斑溅湿矣。其名曰抢水,又曰放水辔头,互相矜尚,不如此,不得谓之时。务此者恒至咯血。
擘两半胡桃,去其肉而空其中,纽以细熟铜丝,俾可开阖,中用五色粉糍,捏成秘戏图,挂之床帐,巾舄皆具。向见于某姬家,不满方寸之地,而陈设秩如,神情宛若。亦小技之精绝者。
玉龄、双龄,皆吴四家养女,住金陵闸旁。年小而致清,琵琶手语,亦清雅,采珠拾翠,足冠时流。余为颜其水榭曰“双芙蓉阁”。解素音曰,双龄乳名二肥。良然。
曲中习尚叶子戏,曰成坎玉,曰碰十壶,姊妹往来,辄多为此。后又为投琼,有赶洋、跳猴、掷八义、夺状元诸名色。行之既久,复又生厌,乃兴压宝。压宝者,预以青蚨一枚,藏小方盒中,平放案上,前后左右,任人射之,但得宝字方者胜。其局则曰宝局,盒则曰宝盒,别将作过之宝字方向录于片纸,以为比对,则曰宝篇。穷日继夜,其风甚行。近又有所谓摇摊,法用玲珑骰子四颗,覆于器而摇之,计其点数,定青龙、白虎、朱雀、元武四门,一日之间,输赢无算。盖因有各清游,假此为买笑地者。于戏!家无担石储,而一掷百万,世岂鲜牧猪奴哉!花骨头之为祸,烈于水火,顾安得铁蒺藜碎之!
月上,与人厚,每翦发,以表其情。碧梧主人诗所谓“分明小试腾霄计,亲把琼刀割紫云”也。计所厚者,不一人,而发亦不一翦已。余尝戏之曰:“旦旦而伐之,发其为牛山之木乎?”及闻其赘某于家,余喜曰:“发庶几保欤?”俄而时时脱輹,又弃之从他人去。吁!絮粘茧缚,姬真发短而心长耳。
二人驾舴艋,一则扳桨,一则张网,顺流捕鱼,鲤居其半,得即买诸画舫中,名曰秦淮鲤。汲淮水烹之殊佳。
舟子烹调,亦皆适口,无论大小船皆谙之。火舱之地,仅容一人,踞蹲而焐鸭、烧鱼、熌羹、炊饭,不闻声息,以次而陈。小泛清游,行厨可免。再买菽乳皮,以沸汤瀹之,待瘪,挤去其汁,加绿笋、干虾米、米醋、酱油、芝麻拌之,最为素食之美品,家庖为之,皆不能及。
勾阑旧谓子弟去此适彼,曰跳槽。不得其解,或本元人传奇,以魏明帝为跳槽语始。
偎红,杨家女,袅娜临风,举动亦端雅。偶于栝园晤之,时同素音、素兰在座。姬捷给逊于素音,而态度似出素兰之右。为余切切诉其家世姊妹甚悉。住狮桥前。起泮宫前至棘院为止,值晴明日,百戏具陈,如解马,奇虫透飞,梯打筋斗,吐火吞刀,挂跟旋腹,三棒鼓,十不闲,投狭相声,鼻吹口歌,陶真撮弄,凡可以娱视听者,翘首伸颈,围如堵墙,评驳优劣,啧啧有言。一遇敛钱之时,则互相退缩,脉不作声。亦或有于囊底瑟缩探一二文与之者,或竟于扰攘中乘隙遁去。侯其开场再演,重又蹑足而来。由午迄酉,往复如织,画舫经过,间亦拉伴同观。倘有所给,自较若辈为丰厚也。
雨芗谓玉香之媚在骨,余谓双凤之媚在神。昨过三多堂,值双凤病⑸初起,倚东窗白玉床,看《天雨花》说部,虽腰围瘦损,而眉目照人,有似霜里芙菜,愈形婉秀,桐花万里,谁其爱而护之?
双凤自倚云阁移住三多堂,名士投赠如林。兰隐庵主曾有律句云:
杨柳桥西第四家,一株琼树净无瑕。
秋心可印杯中月,人影还明江上霞。
待写佩环磨绢素,合镌名字购苕华。
三层阁敞三霄路,许傍红墙试泛槎。
兰隐者,弱士之近号,弱士又为姬字日宝真。三多堂,逼临长板桥,画阁三重,翼然而起,回栏复室,入者殆迷。姬或被雾縠,炙银簧,倩影裴徊,仙音缥渺,下方人望之,几疑秦弄玉、董双成再莅红尘也。姬有弟曰双福,年十二三,姿致仿佛其姊。延年为李夫人弟,固自不凡耳。
姚家巷、利涉桥、桃叶渡头,多苏州人开列星货铺,所鬻手绢,鼻烟,风兜,雨伞,纱绉衣领,皮绒衣领,棠木屐,重台履,香裹肚,洋印花巾袖,顾绣花巾袖,云肩,油衣,结子荷包,刻丝荷包,珊瑚荷包,珍珠荷包,结子扇套,刻丝扇套,珊瑚扇套,珍珠扇套,妆花边,绣花边,金彩鬼子栏杆貂勒,缎勒,义髻,闹妆,步摇,流苏,袅朵之类,炫心夺目,闺中之物,十居其九。故诸姬妆饰,悉资于此。固由花样不同,亦特视为奇货矣。
《绣荷包》新调,不知始于谁氏?画舫青楼,一时争尚,继则坊市妇稚亦能之,甚或担夫负贩皆能之,久且卑田院中人,藉以沿门觅食,亦无不能之。声音感人,至于此极。尝见某者,鹑衣鹄面,彳亍泮宫前,持破磁二片,击之有声,唱《绣荷包》,靡靡动听,人或以数文钱给之。隔旬余,再过其地,某已衣履簇新,且挈一⑹妇人,年可五十许,涂脂抹粉,手捻三尺长烟筒,扭捏作态,相与对唱《绣荷包》及淫嫚各小曲。余颇心骇,有识之者曰:“此妇不谂何许人,亦工唱。日来听某唱,惘惘若失,遂罄其赀,自媒于某。某固流荡子,亦乐就之,今盖为赘婿矣。”奇哉!
游画舫者或厌日长酷暑,则舍之登陆,诣陈公祠,围棋局为消遣地,待阳光稍退,再打桨而去。祠在文德桥尾,小阁临流,烟茗毕具,主人多设楸枰,供人角艺。城中国手,如姜楚老、陆东山、杨岐昌等,排日在局,以待来者。主人但计局中之胜负,以为抽丰。又有一等人,舣舟大中桥下,赤身蟠辫,蹻其足于船唇上,三四辈互抹骨牌,名为碰马头壶,有天九、四狠子之别,各摊数十文于前,斤斤较量,汗流满背,自以为得趣,旁观者殊作恶也。
《老学庵笔记》,有鄜州泥孩儿,《方舆胜览》,有平江府摩喉罗,《白獭髓》,有湖上游春黄胖,皆后世捏泥肖人之权舆。近时虎疁人,技最擅长,曳罗绮之衣裙,镂金玉为玩好,凉床暖炕,制造精良,贮以香楠木小匣,价之低昂,视装潢之繁简为准,来游吾郡,多购之者。尝戏为某校书作之,并缀以诗云:
情语曾闻管仲姬,我侬抟土合成之。
相看莫便嗤黄胖,省掷金钱买绣丝。
按《广异记》载韦训卢赞善事,有帛新妇子,瓷新妇子,则今之翦采烧瓷,为美人、稚子者,事亦近古。
吾乡之酒,有堆花烧酒,麦烧酒,糟烧酒,红药烧酒,黄药烧酒,三白酒,花露酒,玫瑰花酒,玉兰花酒,松泉酒,冰雪酒,福橘酒,木瓜酒,状元红酒,女贞子酒,归元酒,种种不同。凡以米麹酿成者,味苦烈。画舫所需,向惟镇江之百花酒,及本地之冰雪酒。近皆尚绍兴酒,并丰沛之高粱酒,诸姬款客,亦以此为敬。暖高粱酒,别制小锡壶,外方而内圆,圆者贮酒,方者贮沸汤,安圆者于方者之中,逡巡即热,名曰抱母鸡。圆者或以银为之,其热更速。
吴下某君,假伴竹轩演剧,并邀诸姬之有名者往观,以悦其所识之某姬也。某姬乃垂帘障客,而屏招来诸姬于帘外,若不屑与之杂坐者。诸姬已不豫,演未半,伶人以小故迕主人,主人诮让之,伶人暗于宾白中事嘲讽,主人忿甚,几至用武,竟不欢而散。夫我辈逢场买笑,挥千金不惜,梨园一部,所值几何耶?如某姬者,凌人傲物,施之同辈,真为鹘突。况女为悦己者容,一剧之宠,辄自尔尔,直贫薄相哉。或曰,是孛相者之懵懵耳,若辈奚难焉?
随园依小仓山麓,台榭之胜,名闻中外。主人兰村,以名父之子,裒然著作,英年骏誉,意兴不群。凡值花月之辰,必折简招吾辈,联吟载酒,禊集园中。一时典斟诸姬,如秋影、小卿、艳雪、绮琴、小燕、月上,均缘得伺觥船,遂光门户,论者信为彭泽之闲情,非等樊川之薄幸。乃曾几何时,兰村已出宰中州,吾辈或适馆,或登楼,星散云流,不一其遇。诸姬之往来迁播,更又靡有宁居,遂使猿鹤怀人,琴樽恋客,雅游俊侣,寄慨参辰已。学畊工传神,远溯顾虎头,近师曾波臣,皆能骎骎入室。为钟喜姿作小照,风流娟媚,呼之欲出。余未见喜姿,见小照如见喜姿已。余昨亦倩其为袖珠写真,尺幅之间,意态逼肖,凡谂袖珠者,莫不一见称绝。学畊之技,殆神已乎!
赵姿小如尝云:“与其倚门而富,无宁补屋而贫;与其为伧父妻,无宁为才人妾。”立论如此,故至今犹璞完也。梅隐初与姬晤,即称其神闲貌婉,当不作率尔人。时固未深悉其概,亦未闻其云云。嗣经仰亭详述之,梅隐益自诩鉴赏不谬。夫姬既薄命为花,后此之堕溷飘茵,诚难自主。然果能情根牢固。尘想蠲除,则烈火坑中,何必无青莲一朵哉?姬其无负所言,并无负梅隐知己之雅,斯可矣。
芸士先有词,题《瑶台清影图》,近又成绝句二首,纤尘不染,雅与题称,句云:
耐得清寒便出尘,蓬莱小谪认前身。
心情只合成孤赏,莫向秾华索解人。
明珰翠羽太翂翍,净洗铅华伴芷蓠。
江水江云清入梦,相思无那月明时。
武月兰,为佩兰之妹,冯幽兰,为三多之女,均邀赏于仲坚。幽兰居裘家湾水榭,柳色春藏,几同苏小。月兰则新迁又环宅中,偕其姊并腾芳誉。或拟之“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也。
子山将赴礼部试,婉霞亲作兰幅赠之,同人皆有题咏,余成《菩萨鬘》小令云:
修蛾翦出三分绿,风前搦管人如玉。幽怨寄湘江,花香梦亦香。芳心羞欲吐,此意君知否?第一盼花开,春风来不来?
同时又兰亦以画兰为别,并缀二绝句于帧首,清俊不俗,一往情深。余拟录藳,惜子山匆遽束装,竟忘之矣。
“夜半春帆送美人”,本《桃花扇》传奇中句,邺楼近属叔美作图,盖寓送小燕赴扬州意也。范川题诗云:
片帆淼淼欲何之?载了轻盈载别离。
已近晓风残月候,况当春水绿波时。
瓜皮艇子安身小,桃叶江头打桨迟。
千尺花潭君住处,深情重唱蹋歌词。
情韵双绝,余最爱诵之。
石帆云,王湘云,在邗江甚著名。昨来吾郡,辟纕芸仙馆于秦淮河上,马龙车水,过者如云,然非风雅之士,罕觏其面。晴葑公子,闽海游归,姬独与洽,公子亦重其品,不以寻常视之。曾见公子为其题桃花画扇云:
谁倚琅玕笑,夭夭弄影斜。
绿蒸前渡水,红散远天霞。
仙露殷勤种,春风次第加。
刘郎近何处,容易莫开花。
末二句,似有所指也。
四松堂,自润香去后,春色寂然已。先是山右某贾剧厚姬,百计为其赎身,挈之西去,姬亦无如之何。逮辞香国,遂闭车箱,行至中途,遽尔示疾,竟殁于道上。名花历劫,太璞遭焚,姬之不禄,实贾之所致也。
雪亭最稔诸姬家,然所与至契者,皆亦鲜克有终,余既《画舫录》中载之矣。乃与佩兰交未多日,果去而之他,亦如袖珠故事。佩兰日夜泣,目为之肿,甚至要之于路,雪亭卒不顾。吁!青楼薄幸,昔贤且然,朝东暮西,世岂鲜李十郎哉?余将渲染其事,谱《后鞋儿梦》以彰之。
秦淮檐匾,莫久于“丁字帘前”,屋常易主,而匾终仍旧,今所悬者,乃兰川太守,玉箸篆文也。嗣后名士往来,亦多题志,然兴废不常,存佚各半,偶将经见而现在者,录以备考,题者居者,一并缀入,其不知者,概付阙如。“冶花陶月之轩”,吴山尊行书,清音陈凤皋所居。“兰云仙馆”,药庵行书,小伶朱双寿居之。“彤云阁”,朱姬赠香家,不知谁氏书。“足以极视听之娱”,吴山尊行书,在清音赵廷桂家。“邀月榭”,孙渊如分书,亦在赵廷桂家。“月映淮流”,“伴竹轩”二匾,俱在马姬又兰家。“东城吟墅”,在东水关,为鹾商游息处,铁线篆,佚其名。“忆青教师”,浦大椿家,行书,佚其名。“绉绿”,伊墨卿分书,亦在清音陈凤皋家。“驻春馆”,万廉山钟鼎文,宫姬雨香家。“听春楼”,方子固楷书,亦在雨香家。“秋禊亭”,本月波榭故址,余今年七月邀同人修禊事于此,因易此额。“先得月”,画舫小伶王百顺居之,书者佚其名。“媚香居”,汪玉才行书,单姬芳兰家。“月波榭”,马月川行书,陈老人居之,每值水涨时,凭人租赁以宴客,在文星阁东首。“云构”,顾姬双凤家,行书,遗其名。“夕阳箫鼓”,毛氏别墅有此匾,似是刘生阶书。“春波楼”,即今之兴寓,已故陆姬绮琴旧宅也,方玉川行书。“云水光中”,清音左士隆家,行书,佚其名。“画桥碧阴”,杨姬月仙家,罗抑山行书。“水流云在”,清音孟元宝家,罗抑山行书。“烟波画船”,石热如分书,亦在清音孟元宝家。“倚云阁”,余所题,金校书袖珠家。“瑶台清影”,方子山以余品倚云为花中水仙,乃题此赠之,行书。
继余《画舫录》而作者,有《青溪风雨录》二卷,雪樵居士所著,盖述其近年狭邪之游,间缀小诗,斐然有致,第未详为何如人。或曰居士姓江,江右产也。所悉多钓鱼巷中人,而与胡七家双喜,尤为密契,纪述甚多。唯各掩其真名,易以雅号,阅之殊费摸索。又谓邀笛步,在钞库街,与黄公祠相近,乃是臆说。按志邀笛步,在青溪桥右,当距今大中桥不远,青溪桥,即大中桥也。录后另附杂剧四出,似形枝赘。
仓山牡丹盛时,余尝招同人宴赏其下,并次第邀玉香、倚云、素月、韵仙、佩兰、雨香、月仙、五福诸姬,来典觞政,鬓影花光,熏照四壁。石顽见贻十绝句,内一首云:
荀令香炉可再熏,酒翻生污石榴裙。
名花解语人倾国,逗漏春光到十分。
瓜庭,号七夕生,二波,亦号七夕生。余识二波,不识瓜庭。《画舫录》所载各诗词,皆二波作。瓜庭见之,不知是二波也,遂疑为鲁人之雁,颇不谓然。是岂瓜庭之同于二波乎?抑二波如长卿慕蔺故事,有意同之乎?是是非非,余将就琴南决之,琴南为余言。
楹帖之雅切者,最爱晴岚赠小卿云:“偶凭杨柳藏春色,为忆钱唐是故乡。”二句皆用苏小故实。玉香尝索诗于余,余口占一联赠之云:“环真宛转何妨小,玉解温柔自有香。”盖玉香为又环之女,故一字小环也。
月仙度曲,甲于秦淮,踵其后者,当推韵仙。余尝互以叩之,二姬均亦心折。
秋槎公子由楚赴吴,迂道白门,偶与韵仙相值,两情眷眷,有若夙缘。携之游仓山,主人为治具,余与邺楼复招素月、佩兰来,公子皆澹漠视之。盖心目中只一韵仙也。逮公子解缆,韵仙又买舟送至三十里外。倾城名士,相得故相悦耶?
韵仙与秋槎定情后,形影不离,信如《会真记》所云,“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饯别随园时,絮语喁喁,柔情款款,余适阅秋槎《瘦红词》,因戏拈其语曰:“此正‘别时言语欠分明,只莫记了三分,忘了三分’也。”秋槎亦为解颐。
数年前,龙眠君偶于蕉扇上戏绣折枝花朵,又故累花椒,作蝴蝶禽鱼之类,持赠闺伴,外间仿而为之,遂以大行,继且他省亦来购办,利市三倍,不胫而走,龙眠之利溥哉。迩来诸姬,又尚白团扇,亦绡亦罗,或绣或画,扬芳风于腕底,堕明月于怀中,只益娇怜,不虞捐弃矣。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