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文学要普遍而且永久,恐怕实在有些艰难。”今天天气……哈哈哈!“虽然有些普遍,但能否永久,却很可疑,而且也不大像文学。于是高超的文学家(4)便自己定了一条规则,将不懂他的”文学“的人们,都推出”人类“之外,以保持其普遍性。文学还有别的性,他是不肯说破的,因此也只好用这手段。然而这么一来,”文学“存在,”人“
却不多了。
于是而据说文学愈高超,懂得的人就愈少,高超之极,那普遍性和永久性便只汇集于作者一个人。然而文学家却又悲哀起来,说是吐血了,这真是没有法子想。
八月六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八月九日《申报自由谈》。
(2)巴比塞的《外国话和本国话》,曾由沈端先译为中文,载于一九三四年十月《社会月报》第一卷第五期。
(3)”封建余孽“
在一九二八年关于革命文学的论争中,《创造月刊》第二卷第一期(一九二八年八月)载有杜荃(郭沫若)《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一文,说鲁迅是”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
(4)高超的文学家
指梁实秋等人。如梁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载一九二九年九月《新月》第二卷第六、七期)一文中鼓吹超阶级的文学,说”文学是属于全人类的“;但又宣传文学只能为少数人所享有,说”好的作品永远是少数人的专利品。大多数永远是蠢的永远是与文学无缘的。“
半农先生一去世,也如朱湘庐隐(2)两位作家一样,很使有些刊物热闹了一番。这情形,会延得多么长久呢,现在也无从推测。但这一死,作用却好像比那两位大得多:他已经快要被封为复古的先贤,可用他的神主来打”趋时“(3)的人们了。
这一打是有力的,因为他既是作古的名人,又是先前的新党,以新打新,就如以毒攻毒,胜于搬出生锈的古董来。然而笑话也就埋伏在这里面。为什么呢?就为了半农先生先就是一位以”趋时“而出名的人。
古之青年,心目中有了刘半农三个字,原因并不在他擅长音韵学,或是常做打油诗(4),是在他跳出鸳蝴派(5),骂倒王敬轩(6),为一个”文学革命“阵中的战斗者。然而那时有一部分人,却毁之为”趋时“。时代到底好像有些前进,光阴流过去,渐渐将这谥号洗掉了,自己爬上了一点,也就随和一些,于是终于成为干干净净的名人。但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时也要成为包起来作为医治新的”趋时“病的药料了。
这并不是半农先生独个的苦境,旧例着实有。广东举人多得很,为什么康有为(7)独独那么有名呢,因为他是公车上书的头儿,戊戌政变的主角,趋时;留英学生也不希罕,严复(8)的姓名还没有消失,就在他先前认真的译过好几部鬼子书,趋时;清末,治朴学(9)的不止太炎(10)先生一个人,而他的声名,远在孙诒让(11)之上者,其实是为了他提倡种族革命,趋时,而且还”造反“。后来”时“也”趋“了过来,他们就成为活的纯正的先贤。但是,晦气也夹屁股跟到,康有为永定为复辟的祖师,袁皇帝要严复劝进,孙传芳(12)大帅也来请太炎先生投壶了。原是拉车前进的好身手,腿肚大,臂膊也粗,这回还是请他拉,拉还是拉,然而是拉车屁股向后,这里只好用古文,”呜呼哀哉,尚飨“(13)了。
我并不在讥刺半农先生曾经”趋时“,我这里所用的是普通所谓”趋时“中的一部分:”前驱“的意思。他虽然自认”没落“(14),其实是战斗过来的,只要敬爱他的人,多发挥这一点,不要七手八脚,专门把他拖进自己所喜欢的油或泥里去做金字招牌就好了。
八月十三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五日《申报自由谈》。
(2)朱湘(1904-1933)
安徽太湖人,诗人。曾任安徽大学英文文学系主任。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五日,因生活窘困投江自尽。着有诗集《草莽集》、《石门集》等。庐隐(1898-1934),本名黄英,福建闽侯人,女作家。一九三四年五月十三日死于难产。着有短篇小说集《海滨故人》、《灵海潮汐》等。
(3)”趋时“这是林语堂讥笑进步人士的话,见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日《人间世》第八期《时代与人》一文:”所以趋时虽然要紧,保持人的本位也一样要紧。“
(4)刘半农从一九三三年九月《论语》第二十五期开始连续发表打油诗《桐花芝豆堂诗集》,在《自序》中称自己”喜为打油之诗“。
(5)鸳蝴派即鸳鸯蝴蝶派,参看本卷第107页注(9)。刘半农早期曾以”半侬“笔名为这一派刊物写稿。
(6)骂倒王敬轩
一九一八年初,《新青年》为了推动文学革命运动,开展对复古派的斗争,曾由编者之一钱玄同化名王敬轩,把当时社会上反对新文化运动的论调集中起来,摹仿封建复古派的口吻写信给《新青年》编辑部;又由刘半农写了一封回信痛加批驳。两信同时发表在当年三月《新青年》第四卷第三号。
第1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