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小说史略>第87章
其本成于嘉庆中(约一八一○),专主词华,略以寄慨,故即取明冯梦桢所撰《窦生传》(12)为骨干,加以敷衍,演为三万一千余言。
传略谓永乐时有窦绳祖,本燕人,就学于嘉兴,悦贫女李爱姑,迎以同居;久之,父迫令就婚淄川宦族,遂绝去。爱姑复为金陵鹾商所绐,辗
转落妓家,得侠士马遴之助,终复归窦,而大妇甚妒,虐遇之,生不能堪,偕爱姑遁去,会有唐赛儿之乱,又相失。比生复归,则资产已空,
妇亦求去,孑然止存一身,而爱姑忽至,自言当日匿尼庵中,今遂返矣。
是年窦生及第,累官至山东巡抚;迎爱姑入署如命妇。未几生男,求乳媪,有应者,则前大妇也,再嫁后夫死子殇,遂困顿为贱役,而生
仍优容之。然妇又设计害马遴,主亦牵连得罪;顾终竟昭雪复官,后与爱姑皆仙去。其事殊庸陋,如一切佳人才子小说常套,而作者奋然有取
,则殆缘转折尚多,足以示行文手腕而已,然语必四六,随处拘牵,状物叙情,俱失生气,姑勿论六朝俪语,即较之张鷟之作,虽无其俳谐,
而亦逊其生动也。仍录其叙窦生为父促归,爱姑怅怅失所之辞,以备一格:
……其父内存爱犊之思,外作搏牛之势,投鼠奚遑忌器,打鸭未免惊鸳;放苙之豚,追来入苙,丧家之犬,叱去还家。疾驱而身弱如羊,
遂作补牢之计,严锢而人防似虎,终无出柙之时;所虞龙性难驯,拴于铁柱,还恐猿心易动,辱以蒲鞭。由是姑也蔷薇架畔,青黛将颦,薛荔
墙边,红花欲悴,托意丁香枝上,其意谁知,寄情豆蔻梢头,此情自喻。而乃莲心独苦,竹沥将枯,却嫌柳絮何情,漫漫似雪,转恨海棠无力
,密密垂丝。才过迎春,又经半夏,采葑采葛,只自空期,投李投桃,俱为陈迹,依稀梦里,徒栽侍女之花,抑郁胸前,空带宜男之草。未能
蠲忿,安得忘忧?鼓残瑟上桐丝,奚时续断,剖破楼头菱影,何日当归?岂知去者益远,望乃徒劳,昔虽音问久疏,犹同乡井,后竟梦魂永隔
,忽阻山川。室迩人遐,每切三秋之感,星移物换,仅深两地之思。……(卷二)
至光绪初(一八七九),有永嘉傅声谷注释之,然于本文反有删削。
雍乾以来,江南人士惕于文字之祸,因避史事不道,折而考证经子以至小学,若艺术之微,亦所不废;惟语必征实,忌为空谈,博识之风
,于是亦盛。逮风气既成,则学者之面目亦自具,小说乃“道听途说者之所造”,史以为“无可观”,故亦不屑道也;然尚有一李汝珍之作《
镜花缘》。汝珍字松石,直隶大兴人,少而颖异,不乐为时文,乾隆四十七年随其兄之海州任,因师事凌廷堪(13),论文之暇,兼及音韵,
自云“受益极多”,时年约二十。其生平交游,颇多研治声韵之士;
汝珍亦特长于韵学,旁及杂艺,如壬遁星卜象纬,以至书法弈道多通。顾不得志,盖以诸生终老海州,晚年穷愁,则作小说以自遣,历十
余年始成,道光八年遂有刻本。不数年,汝珍亦卒,年六十余(约一七六三——一八三○)。于音韵之著述有《音鉴》(14),主实用,重今
音,而敢于变古(以上详见新标点本《镜花缘》卷首胡适《引论》)。盖惟精声韵之学而仍敢于变古,乃能居学者之列,博识多通而仍敢于为
小说也;惟于小说又复论学说艺,数典谈经,连篇累牍而不能自己,则博识多通又害之。
《镜花缘》凡一百回,大略叙武后于寒中欲赏花,诏百花齐放;花神不敢抗命,从之,然又获天谴,谪于人间,为百女子。时有秀才唐敖
,应试中探花,而言官举劾,谓与叛人徐敬业辈有旧,复被黜,因慨然有出尘之想,附其妇弟林之洋商舶遨游海外,跋涉异域,时遇畸人,又
多睹奇俗怪物,幸食仙草,“入圣超凡”,遂入山不复返。其女小山又附舶寻父,仍历诸异境,且经众险,终不遇;但从山中一樵父得父书,
名之曰闺臣,约其“中过才女”后可相见;更进,则见荒冢,曰镜花冢;更进,则入水月村;更进,则见泣红亭,其中有碑,上镌百人名姓,
首史幽探,终毕全贞,而唐闺臣在第十一。人名之后有总论,其文有云:
泣红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盖主人自言穷探野史,尝有所见,惜湮没无闻,而哀群芳之不传,因笔志之。……结以花再芳毕
全贞者,盖以群芳沦落,几至澌灭无闻,今赖斯而不朽,非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琼林琪树,合璧骈珠,故以全贞毕焉。(第四十八回)
闺臣不得已,遂归;值武后开科试才女,得与试,且亦入选,名次如碣文。于是同榜者百人大会于宗伯府,又连日宴集,弹琴赋诗,围棋
讲射,蹴鞠斗草,行令论文,评韵谱,解《毛诗》,尽觞咏之乐。已而有两女子来,自云考列四等才女,而实风姨月姊化身,旋复以文字结嫌
,弄风惊其坐众。魁星则现形助诸女;麻姑亦化为道姑,来和解之,于是即席诵诗,皆包含坐中诸人身世,自过去及现在,以至将来,间有哀
音,听者黯淡,然不久意解,欢笑如初。末则文芸起兵谋匡复,才女或亦在军,有死者;而武家军终败。于是中宗复位,仍尊太后武氏为则天
大圣皇帝。未几,则天下诏,谓来岁仍开女试,并命前科众才女重赴“红文宴”,而《镜花缘》随毕。然以上仅全局之半,作者自云欲知“镜
中全影,且待后缘”,则当有续书,然竟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