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当的听了,就疑心起来,取出那锭金子,重新看了一遍,就递与他道:“你看,这样金子,有什么疑心?”那人接了,走到明亮之处替他仔细一看,就大笑起来,道:“好一锭赤金,准值八两银子!你拿去递与众人,大家验一验,且看我的眼力比你的何如。”那店内之人接了进去,磨的磨,看的看,果然试出破绽来。原来外面是真,里面是假,只有一膜金皮,约有八钱多重,里面的骨子都是精铜。
管当的着起忙来,要想追赶,又不知去向。那人道:“他的踪迹瞒不得区区,若肯许我相酬,包你一寻就见。”管当的听了,连忙许他谢仪,就带了原金同去追赶。
赶到一处,恰好那当金之人同着几个朋友在茶馆内吃茶。
那人指了,叫他:“上前扭住,喊叫地方,自然有人来接应。只是一件:你是一个,他是几人,双拳不敌四手,万一这锭金子被他抢夺过去,把什么赃证弄他?”管当的道:“极说得是。”
就把金子递与此人,叫他立在门外,“待我喊叫地方,有了见证之后,你拿进来质对。”此人收了。
管当的直闯进去,一把扭住当金之人,高声大叫起来。果然有许多地方走来接应,问他何故。管当的说出情由,众人就讨赃物来看。管当的连声呼唤,叫取赃物进来,并不见有人答应。及至出去抓寻,那典守赃物之人又不知走到何方去了。当金的道:“我好好一锭赤金,你倒遇了拐子被他拐去,反要弄起我来!如今没得说,当票现存,原银也未动,速速还我原物,省得经官动府!”
倒把他交与地方,讨个下落。地方之人都说他“自不小心,被人骗去,少不得要赔还。不然,他岂有干休之理?”
管当的听了,气得眼睛直竖,想了半日,无计脱身,只得认了赔还。同到店中,兑了一百两真纹,方才打发得去。
这个拐法,又是什么情由?只因他要显手段,一模一样做成两锭赤金,一真一假。起先所当原是真的,预先叫个徒弟带着那一锭立在旁边,等他去后,故意说些巧话,好动他的疑心。
及至取出原金,徒弟接上了手,就将假的换去,仍递与他。
众人试验出来,自然央他追赶。后来那些关窍,一发是容易做的,不愁他不入局了。你说这些智谋,奇也不奇,巧也不巧?
起先还在近处掏摸,声名虽着,还不出东西两粤之间。及至父母俱亡,无有挂碍,就领了徒弟,往各处横行。做来的事,一桩奇似一桩,一件巧似一件。索性把恶事讲尽,才好说他回头。
做小说的本意,原在下面几回,以前所叙之事,示戒非示劝也。
第二回敛众怨恶贯将盈散多金善心陡发
贝去戎领了徒弟周流四方,遇物即拐,逢人就骗。知道不义之财岂能久聚,料想做不起人家,落得将来撒漫。凡是有名的妓妇,知趣的龙阳,没有一个不与他相处。赠人财物,动以百计,再没有论十的嫖钱,论两的表记。所以风月场中要数他第一个大老。只是到了一处就改换一次姓名,那些嫖过的婊子枉害相思,再没有寻访之处。
贝去戎游了几年,十三个省城差不多被他走遍。所未到者只有南北两京,心上思量道:“若使辇毂之下没有一位神出鬼没的拐子,也不成个京师地面,毕竟要去走走,替朝廷长些气概。况且拐百姓的方法都做厌了,只有官府不曾骗过,也不要便宜了他。就使京官没钱,出手不大,荐书也拐他几封,往各处走走,做个‘马扁游客’,也使人耳目一新。”就收拾行李,雇了极大的浪船,先入燕都,后往白下。
有个湖州笔客要搭船进京,徒弟见他背着空囊,并无可骗之物,不肯承揽。贝去戎道:“世上没穷人,天下无弃物,就在叫化子身上骗得一件衲头,也好备逃难之用。只要招得下船,骗得上手,终有用着的去处。”就请笔客下舱,把好酒好食不时款待。
笔客问他进京何事,寓在哪里。贝去戎假借一位当道认做父亲,说:“一到就进衙斋,不在外面停泊。”
笔客道:“原来是某公子。令尊大人是我定门主顾,他一向所用之笔都是我的,少不得要进衙卖笔,就带便相访。”贝去戎道:“这等极好。既然如此,你的主顾决不止家父一人,想是五府六部翰林科道诸官,都用你的宝货。此番进去,一定要送遍的了。”笔客道:“那不待言。”贝去戎道:“是哪些人?你说来我听。”笔客就向夹袋之中取出一个经折,凡是买笔的主顾,都开列姓名。又有一篇帐目,写了某人定做某笔几帖,议定价银若干,一项一项开得清清楚楚,好待进京分送。
贝去戎看在肚里。
过了一两日,又问他道:“我看你进京一次也费好些盘缠,有心置货,素性多置几箱,为什么不尴不尬,只带这些?”笔客道:“限于资本,故此不能多置。”
贝去戎道:“可惜你会我迟了。若还在家,我有的是银子,就借你几百两,多置些货物,带到京师,卖出来还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笔客听了此言,不觉利心大动,翻来覆去想了一晚。第二日起来,道:“公子昨日之言,甚是有理。在下想来,此间去府上也还不远。公子若有盛意,何不写封书信,待我赶到贵乡,领了资本,再做几箱好笔,赶进来也未迟。这些货物,先烦公子带进去,借重一位尊使,分与各家,待我来取帐,有何不可。”
贝去戎见他说到此处,知道已入计中,就慨然应许。写下一张谕帖,着管事家人速付元宝若干锭与某客置货进京,不得违误。
笔客领了,千称万谢而去。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