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题王云自言自语,且说香珠折花回去,英娘怒道:“你这贱人,叫你折花,就去了这一日!”香珠道:“树高难折,因此耽迟。”英娘道:“胡说!你明明在那里玩耍,还要遮掩。可实对我说就饶你,不然打你三十竹片!”香珠想,也瞒他不得,遂道:“就是有话,怎敢在小姐面前说。”英娘道:“但说不妨。”香珠道:“贱妾去园内折花,正折不着,厅内走出一个少年书生来,他道:‘你折不着花,待小生折一枝与你可否?’贱婢那时正无人折,正中我意。不期他折花在手,不肯就与我拿来,要问我是那个身边的侍儿。贱婢竟不答他,他又殷勤再三相问。故此无奈,只得对他说了。其次又问小姐的芳名……”英娘道:“你可曾对他说么?”香珠道:“也曾说来。”英娘道:“贱人,我的名字岂可轻与外人说的?”香珠道:“贱婢原不肯的,见他问得可怜,故此相答。”英娘道:“你可晓得此生的姓名?那方人氏?因何到此?”香珠道:“他姓王名云,字清霓,姑苏人氏,上京去科试的,就是前日被大王掳上山来的。他说大王也是一处人,曾在他家为盗,被这生获住,反赠金放的,所以才有‘恩人’之称。大王要将小姐配与王生,不出小姐前日之料,这生坚辞不允。”英娘闻言,心中明白,道:“这生年纪有多少了?相貌何如?”香珠道:“看他年纪,只在二十之下,相貌到与小姐相等。”只因香珠这一说,打动了英娘往日想思,因沉思良久道:“据你说,此生有貌,未知可有才?他次后还说些甚么?”香珠道:“他说:‘小生还有思乡的愁绪,还要相告。’欲向我言,是贱婢要紧回来,所以也未曾言及。”英娘叹道:“奈男女各别,不能试王生之才志。”香珠道:“小姐不可错过这佳偶,虽然王生推却,他不知小姐这才貌。若知道,必然俯就。”英娘道:“汝论虽善,但儿女之事,非媒的、父母之命不可。”香珠道:“虽在嫌疑之际,也要从权变。待贱婢明早再借折花为由,探他口气如何。”英娘道:“不可造次。此生立志已坚,恐取其辱。”香珠道:“小姐守身,言非无理。但此山寨之中,非独不保后事,倘字不得人,目下不随权变,恐失其大事。”英娘道:“我心已惑,听汝为之。只是不可走漏消息。”香珠道:“这个自然,不必小姐吩咐。”他二人议论不题。
且说王云自香珠去后,回至房中,看了壁上之诗,愈看愈奇,道:“如果是英娘所作,其才不亚于梦云,虽有盗女之名,也顾不得他,且就其婚,得占人间双美,亦快事也。”又想道:“前日这般拒绝滕武,如今怎好又去求他?”又想道:“莫若我且题诗一首,待香珠再来,烦他带去,且探一探英娘的才调何如,再作理全。”随展开花笺,题成一律,叠成方胜,压在砚底下。
正在沉思之际,滕武走进来道:“公子在此沉思何事?”王云到着一惊,起身道:“大王请坐。小弟乃离乡之人,岂无思乎?”滕武坐下笑道:“不才送公子在此,也还少可解闷?”王云道:“幽雅之处,虽可解闷,也难释乡思。若大王果然见爱小生,放我还乡,此情此德,没齿不忘。”滕武道:“公子不必心焦,归期自有。不才原留公子在此,别无他意。目下有一言请教:寨中人马有半万之外,何奈粮饷不敷,请公子以何策教我?”王云道:“承大王下问,但小生诗文之中还能应教,若云军伍之事,实是茫然。”滕武道:“公子抱经略之才,何必过谦,望乞赐教,以救苍生。”随向王云一揖。王云答礼道:“大王,小生虽有小见,未知大王得能听从?”滕武道:“愿求妙旨。”王云道:“大王聚乌合之众,每每劫掠客商,其罪莫大焉。在于客商,远离父母,撇子抛妻,希图微利以养生,忽然被动,富者犹可,若然小本营生,其情惨然,既已囊橐一空,流落他乡,其父母妻子有倚门之望,饥寒之苦,是时儿啼母哭,家资日散。大王若察此情,岂能忍为?莫若散去军兵,改业为良,岂非美策?”滕武道:“公子之论,未为不可,但不才受先大王之托,一旦毁他事业,与理不合。”王云道:“大王既不从此,还有一永远之方。”滕武道:“愿闻。”王云道:“若许荒山,可命兵丁开出,改作良田,耕种麦谷,足可以军。”滕武道:“此真良策也。”王云道:“若此法一行,少要劫掠,以害生民。”滕武道:“承公子金玉之言,待不才成功之日,自当报效。”随辞去不题。
且说香珠次早又到园中折花,遇见王云,不知说些甚么,且看下回分解。
江南一梦到仙峰,不异良缘遇玉容。
因是蕊珠宫里客,故数幻事巧相逢。
第七回俏书生连传词藻美英娘密订终身
诗曰:
丝萝逸逸好良缘,占尽人间双玉仙。
但恨断桥多阻隔,相逢花下妒争妍。
话说王云清晨见香珠又来,喜之不胜,忙出去。香珠道:“王先生起何能早?”王云道:“小生知小娘子今早要来,故此早候。”香珠笑道:“不敢有劳,何须巧言!”王云道:“小娘子可是又来采花?仍待小生和你采花。”香珠面红道,“先生乃读书君子,出言尽带芒刺,非正人也。”王云忙陪笑道,“小生出之无意。小娘子休得见怪。”香珠道:“这也罢了。昨日先生云思乡之言,有何见谕?”王云道:“小生也无他说。因汝大王掳我在此,舍间老母未免悬望,小生在此日食不安。这段苦衷无所以告,今向小娘子言及,可有良策以告小生么?”香珠道:“远离乡井,自然挂念,莫若先生权且在此读书,就是尊堂处,能有一礼之通可以安心。”王云道:“只身孤影,叫小生那里去通信?小娘子总说的是宽心话儿。”香珠道:“事亦不难,待妾与小姐商量,或有良谋,也未可知。”香珠又道:“先生府上自然已经娶过,故此急欲怀归。”王云叹道:“再莫言起,小生婚事,到还未聘,向有一门姻议,也属镜花水月。若然要娶时,室中有妇久矣。只因小生立心要访一个才貌兼全的佳人,所以耽误至今。”香珠道:“如此说来,先生青年尚还虚室。若是未娶,归期也还缓得。”说罢道:“再烦先生折一枝桂花与妾去。”王云道:“小生还有一事相烦小娘子。”香珠道:“又是何事?”王云道:“小生有俚言一律,望小娘子带去,烦小姐涂抹。”香珠道:“这事妾不敢领命,此即是传词递柬,非妾所为之事。”王云道:“不妨,此诗莫过求教于小姐,并非淫词,有碍于小娘子。”香珠只是摇头,王云无可奈问,只得向香珠深深的一揖道:“望小娘子方便。”香珠明要带去,故意作难道:“带便与你带去,倘有污耳之词与小姐看将出来,竟送到大王处,莫怨于妾。”王云道:“休要取笑。”随将诗递与香珠。又折了一枝桂花,香珠拿了进去,正是:
传消递息小裙衩,一笑含春智满怀。
每到花阴身袅袅,胸藏机慧巧安排。
却说香珠折花回来。莫娘尚未起床,香珠走到塌前道:“小姐今日失睡了。”英娘道:“我今早身子有些不爽利,故此起迟。”随被衣起来,梳洗已毕,问道:“这桂花可是你去折来的么?可曾见那生?”香珠假意笑道:“今早却不曾见他。”英娘道:“贱人又来骗我了,去了这一早晨,不知在那里与他做些甚么事,也不对我说声,竟自去了,我问你时倒要哄我。下次不许去!”香珠道:“小姐不要着忙,待贱婢说来。我到园中,那生已在树下观花。见了贱婢,他就说起思亲还乡的话,道大王不肯放他下山,欲要带一信回家,未得其便,故此日夜忧愁,不得安心。”英娘道:“这也怪他不得。”香珠道:“这生还求计于我。小姐想,贱婢晓得什么,只得说出小姐来了。”英娘惊问道:“贱人,你又说出我甚来?”香珠道:“侍妾回去与小姐商量,或有计策,也未可知。”英娘道:“汝可为多言,此乃大王之事,那有甚么计策?以后便怎么?”香珠道:“次后我就回来。他道:‘素知小姐诗赋精微,必要请教。’随向房中取出锦笺一幅,托我带来。贱婢再三不肯,他求之恳切,只得又带来了。又恐小姐见怪,所以不敢呈览。”英娘道:“论理不该接他的才是。但我山寨中有才并无识者,今日与他唱和一二,亦未为不可。”香珠就在神中取出来递与英娘,英娘接来放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久慕小姐大才,渴想之私,时刻不忘,今集斋头,偶成即景一律,实贻笑于大方,祈小姐改正,若得沾光,更求步韵。左呈台览。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