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汝敬,宣德初为工部侍郎。奉使看详苏郡岁赋二百二十余万,天下无与比,而郡民征运不胜困弊,卒之力不能继。官存其数,实未始足。列请于朝,得赦常赋三分,为数七十万,宿逋为清。久之,户部复举旧负,况太守钟抗言之,有‘失信于民’之语,诏复赐免。自是民力稍纾。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就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正统间,朝廷敕一边将,本左府之职,误写右府。边将受敕,疏请何府支俸,众归罪武选郑厚。东杨徐曰:‘郑主政岂不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乎?敕书既云右府,即合于右府带俸,何误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为蹈籍,守郡者议逐之,俾还诸属以就赈。李公充嗣曰:‘饿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设粥之事谓非良术,然驱之使僵仆于道路,而吾辈坐视其毙,诚不忍为也。’亟令城中四门置釜爨数十,选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后,择少壮者给道饷,先令就粟于各属,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余而后遣。由是民赖存活者以万计。
李公时勉为祭酒,崇廉耻,抑奔竞,别贤否,示劝惩,新条教,变士习。诸生贫不能婚、病不能医、死不能丧者,节缩餐钱,力为赡给。督诸生读书,兴寝有常,终夜二鼓方听就寝。或时潜行,以察勤惰。恩义浃洽,不啻父子。
南京户部尚书缺,宋琰摄部事。六月,议以盐引羡金代办漕舟料价。盖卫卒余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议,持久不决。至公始议疏为令,疲瘵用苏。
王公翱有所当行,寝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见朝廷行一善政,则喜见颜色,或有未善,攒眉累日。闻天下水旱灾伤,急寻所在官吏来京者,问有无储积,民不得流离饿死否。其爱国爱民如此。指挥孙璟者,因漏关,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他卒被鞭者,诉璟杀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其令璟偿葬埋费。’璟后为将,有名。
琉球诸国遣子弟来就学,人曰:‘行故事尔,奚庸教?’刘公宣曰:‘夷狄慕中国而来学,不尽心以诲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国生俱感悦,厚贽金以献者再,固却之。外国生以闻,被命宣受毋辞,宣乃受。
徐武功在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王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水,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丈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计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无者。闻一僧有道,武功往谒,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云‘圣人无欲’。武功归,思而不得。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于是铸长铁柱,同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时,遂成平陆。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武功时为人道之。
徐有贞欲为有用之学,凡军旅、刑狱、水利之类,无不讲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职业在文字,事此奚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辈,吾恐学之已无及矣。’闻者以公有远大志。
正统中,彩绘宫殿,拟用牛胶万余斤,敕巡抚尚书周公忱供办。会公以议事之京,遇诸涂,敕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至京,言京库所贮皮张,岁久朽坏,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拨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陈,两得其便。时王振欣然从之,益重公才识。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抚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盖公才识固优于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闻公有一册,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后阴,某日东风,某日西风,某日昼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粮船失风者,公诘其失船为何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其人不能知,妄对。公一一语其实,其人惊服,诈遂不得行。于是知公之风雨必记,盖亦公事,非漫书也。
周文襄为侍郎巡抚十九年,为尚书巡抚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问之,曰:‘当时济农仓米常数十万,一遇水旱,即据实奏闻,求免岁粮,上无不准,所免之数,即以济农仓米补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问:‘当时何处得此米?’曰:‘此有二项。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禄米于各府关支,省下运耗十五万;其一,奉例劝分得米又六万,每岁兑军起运毕,令催粮里甲,运此十二万米入济农仓。赈济补灾之外,岁有宽余皆积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积既多,每腊月征粮毕,新正十五以后,即有文移放粮。’曰‘此是百姓纳与朝廷,余剩数今还百姓吃,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所放米,每户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时文书虽曰抵斗还官,其实多不取。每岁折粮银布,常以正月半开局’。曰‘百姓多间纳了米,留些须与过年,畜养牲口,至二月可卖以纳银,缉纺绵纱,至三月可织以纳布,四月起解于朝廷。事亦不误也’。粮运过江遭风损失者,公皆先知,人以为异。久之,乃知公于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风水报,各与数健卒,给其使令,人感其诚,无不尽力。其思虑详而计算密,虽处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抚时,往来皆乘小轿,驿站遇村庄僻处,询访民瘼。五保有王槐云者,夏月林下乘凉。公至,与并坐,说田里间事甚悉,俄而从者至,始知为巡抚,叩头谢罪。公笑而抚之,且毕其说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视歉然,有感怀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兴,簿书烦恼为无能。秉心初拟逢衡鉴,任戆宁知越准绳。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叹微躯践薄冰。’(顾清撰年谱)
平阳王复封晋王,即以故护卫官军田庐为请,章敞受命往勘之,则较其军数,量以田庐归之,余给于民。王不悦,敞启曰:‘国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户,所以三卫田庐而归一所之人,得无过?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国内军民宜均爱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诸官蚤有此言,吾亦岂敢上烦朝廷哉!’还奏,上嘉之。
孝庙一日召刘大夏,谕曰:‘诸司弊政,虽诏厘革,然闻弊莫甚于内厩(御马监。)及御厨。(光禄寺。)将一清之,如何?’公对曰:‘是干左右,赖圣见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苍头、京师无赖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为国储耗。上遂敕佐司马熊绣及给事御史,尽削籍置行伍,计一月顿减冗食十余万金,内外称快。
周经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识者已知其文学骨鲠,而未尽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礼部右侍郎。每议政莅事,必傅经义。若却西域贡狮,毁黄村尼寺,为先庙盛德事,皆经与左侍郎倪文毅公赞成之。
诸司以灾异言事,吏部请早视朝,勤听政,节侈费,省游幸,止贡献。而斥乐戏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经手。后有踪迹为此草者,以问耿公裕。公曰:‘宜以实对。’耿曰:‘吾为尚书,不宜他诿。’时论盖两贤之。
周公经视民病,恫瘝在身。宽逋负,缓征敛,裁冗食,一时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灾伤告者,必覆奏蠲之;属吏有务刻以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为惇大宽平之政,掊克聚敛之风为之稍革。每委官监税,必谕以爱节民力,如果入多者,则与下考。
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数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且王府赐田,例亩税三分,而此独加税五分,人将谓朝廷待外戚与宗亲异矣。宪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与民田比,一切夺之。彼亦无以为业,又将谓朝廷待张氏与他外戚异矣。’疏三四上。后有以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一时近戚贵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耿公裕为祭酒时,勋戚子齿幼者,裕恐其难教,取所当习读古今嘉言懿行为韵语,授之。它日有献于上,阅之嘉叹。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欲居韩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开城门,挟弓跨骑,越关赴京师。锦衣捕获之,毅等出怀中奏辞,讦王过。所司请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还,此拒上命,罪一;诈传令旨,乘骑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拾王小过,当杀,罪四。彼既负四罪,又听其虚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轻宗室矣,遂押还。
朝堂审囚,中有殴妻死至大辟。直谓:‘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忿殴之,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凌夫以绝人祀者,且长气矣。’众翕然书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内阁十余年,以仁厚养国体,以名节励士风。匡救将顺,恒以正君德为先。其所谋议,必欲慎守成法。或劝其有所建白,公曰:‘国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谋庙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备,患在不能守耳,岂宜更张?’
锦衣卫官校逻得一僧,自言当大贵,众惑之,至妻以女,觊非分。狱具,当坐反。牛玉援近例,请官逻者。岳公正谓:‘事纵得实,不过合妖言律耳。’活其从十数人,逻者准应捕律。朝论韪之。
王端毅鲠亮峭直,好善恶恶,出于诚意,悯时悼俗,有甚护疾。故身虽在外,而其心无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谓社稷臣也。昔宋韩魏公虽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笃。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终日不食。富郑公使虏,功甚伟,每不自以为功。至知青州,活饥民四十余万,常自言过于作中书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扬以至抚南畿,其所全活以亿万计。至其爱君忧国之心,发于至诚,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婴触忌讳,死生以之,又不但终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顺旨为贤,剥肤椎髓为能。吁,亦可以鉴矣。(裒谈)
王端毅公恕,初知扬州,折狱咸得其情。有一老妇尝诬邻人为盗,公阅其赃,有二裙,一宽而长,一短而窄。老妇谓其子妇之裙,其邻谓其嫂与妻之裙。公诘老妇曰:‘尔一人之裙,讵宜有长短广狭不同耶?’遂明其非盗。有二人争牛,公绐之曰:‘一牛而二人争之,吾将焉归?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争不已。公以与争者。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人称公为神明云。(琅琊漫抄)
王公恕劾镇守中官诸不法事,没其部下所得金宝,输之京师。勋臣世帅,亦为敛戢。所役官军士民,皆还部业。使人至夷方,无敢索赂。势家假驿传搬私货者,皆自顾役,于是声震远迩。
威宁伯王越,罢黜居久。弘治间,恃所亲当国,觊觎复用,自陈有功于国,受谗废弃,欲乞复爵,以图报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会议,众畏缩不出一语,吴文定独曰:‘若论威宁之功,在先皇之时,已尝论革。今乞复爵,当考自后有何功勋,如念先功而复爵,是今改先皇令也,无从奏请。’事遂寝。(野记)
马公廷用署南京户部,会岁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属。留守诸司议所以拯救之法,或以为当请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请而后赈济,数万人将化为鬼物矣。古人固有矫制发仓者,吾请独任其罪。’众是之。赖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给度,十年一举,时僧道集京师以万计,权贵多为之请。傅瀚力言此辈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纵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当稍赐裁抑。遂改十年一给之例。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