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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黑格尔1

……可以站得住脚的就是有道理的……
“砰!”一声,席德腿上的大讲义夹落到地上。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脑中的思绪一团混乱。
爸爸真的把她弄得头昏脑胀。这个坏蛋!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苏菲已经试着直接对她说话了。她要求她反抗她的父亲,而且她真的已经让她脑中浮现了某个念头。一个计划……苏菲和艾伯特对他是完全无可奈何,但是席德却不然。透过席德,苏菲可以找到她爸爸。
她同意苏菲和艾伯特的说法,爸爸在玩他的影子游戏时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就算艾伯特和苏菲只是他虚构的人物,可是他在展示他的力量时也应该有个限度呀。
可怜的苏菲和艾伯特!他们对于少校的想象力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就像电影银幕无法抵抗放映机一般。
席德心想,在他回家时,她一定得给他一些教训她已经大致想出一个捉弄他的好办法了。
她起床走到窗前去眺望海湾。已经快两点了。她打开窗户,对着船屋的方向喊:“妈!”
妈妈出来了。
“我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带三明治到你那儿去,好吗?”
“好。”“我要读有关黑格尔那一章。”
艾伯特和苏菲坐在面湖的窗户旁边的两张椅子上。
黑格尔“黑格尔(GeorgWihelmFriedrichHegel)乃是浪漫主义的传人。”艾伯特开始说。“我们几乎可以说他是随着德国精神的发展而成长的。他在一七七O年出生于斯图加特,十八岁时开始在上宾根(Tubingen)研究神学。一七九九午时他在耶纳镇与谢林一起工作。
当时正是浪漫主义运动狂飙的年代。他在耶纳当了一段时间的助理教授后,便前往德国民族浪漫主义的中心海德堡担任学校教授。
一八一八年时,他在柏林任教。当时柏林正逐渐成为德国的精神中心。他在一八三一年死于霍乱。后来他的‘黑格尔主义’在德国各大学内吸引了无数的信徒。”
“这么说他的历练很广哼?”
“没错,他的哲学也是。黑格尔几乎统一了所有曾在浪漫主义时期出现的理念,并且加以发展。可是他却受到谢林等许多人的尖锐批评。”
“谢林怎么批评他的?”
“谢林和其他的浪漫主义者曾经说过,生命最深刻的意义在于他们所谓的‘世界精神’上。黑格尔也用‘世界精神’这个名词,可是意义却不相同。黑格尔所指的‘世界精神’或‘世界理性’乃是人类理念的总和,因为惟独人类有‘精神’可言。只有从这个角度,他才可以谈世界精神在历史上的进展。但我们不可以忘记:这里他所说的世界精神是指人类的生命、思想与文化。”
“这样子这个精神听起来就不会这么恐怖了。不再像是个潜伏在岩石、树丛间的一个‘沉睡的精灵’。”
“你应该还记得康德曾经谈过一种他称为‘物自身’的东西。虽然他否认人可以清楚认知自然最深处的秘密,但他承认世间有一种无法追求到的‘真理’。黑格尔却说‘真理是主观的’,因此他不承认在人类的理性之外有任何‘真理’存在。他说,所有的知识都是人类的知识。”
历史之河“他必须使哲学家们再度脚踏实地,对不对?”
“嗯,也许可以这么说。不过,黑格尔的哲学可说是无所不包、丰富多样,因此我们在这里只能重点式地谈一谈他的某些主要理论。事实上,我们究竟是否能说黑格尔有他自己的哲学是很有疑问的。通常所谓的‘黑格尔哲学’主要是指一种理解历史进展的方法。
黑格尔的哲学所教导我们的只有生命的内在本质,不过也可以教我们如何从思考中获取结论。”
“这也不算不重要。”
“黑格尔之前的哲学体系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试图为人们对世界的知识建立一套永恒的标准。笛卡尔、史宾诺莎、休姆和康德等人都是如此。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试图探索人类认知的基础,但他们都声称人类对于世界的知识是不受时间影响的。”
“那不就是哲学家该做的事吗?”
“黑格尔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相信人类认知的基础代代不同,因此世间并没有‘永恒的真理’,没有‘永久的理性’。哲学唯一可以确切掌握的一个定点就是历史。”
“请你说清楚一些好吗?历史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它怎么会是一个定点呢?”
“一条河也是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但这并不表示你无法谈论它。可是你不能说这条河流到河谷里的那一点时才是‘最真’的河。”
“没错,因为它流到哪里都是河。”
“所以,对黑格尔来说,历史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河里任何一处河水的流动都受到上游河水的涨落与漩涡的影响。但上游河水的涨落与漩涡又受到你观察之处的岩石与河湾的影响。”
“我大概懂了。”
“思想(或理性)的历史就像这条河流。你的思考方式乃是受到宛如河水般向前推进的传统思潮与当时的物质条件的影响。因此你永远无法宣称任何一种思想永远是对的。只不过就你所置身之处而言,这种思想可能是正确的。”
“这和宣称每一件事物都对、也都不对是不同的,不是吗?”
“当然不同。不过事情的对错要看历史的情况而定。如果今天你还提倡奴隶制度,一定会被人耻笑。但在二五OO年前,这种想法也并不可笑,虽然当时已经有人开始主张废除奴隶制度。不过,我们还是来单一个范围比较小的例子吧。不到一百年前,人们还认为大举焚烧森林以开垦土地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但在我们今天看来,这种做法简直是胡搞。这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了新的、比较好的依据可以下这种判断。”
“我懂了。”
“黑格尔指出哲学思维也是如此。我们的理性事实上是动态的,是一种过程。而‘真理’就是这个过程,因为在这个历史的过程之外,没有外在的标准可以判定什么是最真、最合理的。”
“请举一些例子吧。”
“你不能从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或启蒙运动时期挑出某些思想,然后说它们是对的,或是错的。同样的,你也不能说柏拉图是错的,亚理斯多德是对的,或者说休姆是错的,而康德和谢林是对的。因为这样的思考方式是反历史的。”
“嗯,这样做好像是不对。”
“事实上,你不能将任何哲学家或任何思想抽离他们的历史背景。不过这里我要讲到另外一点:由于新的事物总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因此理性是‘渐进的’。换句话说,人类的知识不断在扩张,在进步。”
“这个意思是不是说康德的哲学还是比柏拉图的有道理?”
“是的。从柏拉图到康德的时代,世界精神已经有了发展和进步,这也是我的想法。再以刚才说的河流为例,我们可以说现在的河水比从前多,因为它已经流了一千多年了。但话说回来,康德也不能认为他所说的‘真理’会像那些巨大的岩石一样一直留在河岸上。他的想法同样也会再经过后人的加工,他的‘理性’也会成为后世批评的对象。而这些事情确实都发生了。”
“可是你说的河……”
“怎样?”
“它会流到哪里去呢?”
“黑格尔宣称‘世界精神’正朝着愈来愈了解自己的方向发展,河流也是一样。它们离海愈近时,河面愈宽。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历史就是‘世界精神’逐渐实现自己的故事。虽然世界一直都存在,但人类文化与人类的发展已经使得‘世界精神’愈来愈意识到它固有的价值。”
“他怎么能这么确定呢?”
“他宣称这是历史的事实,不是一个预言。任何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人类正朝向愈来愈‘了解自己’、‘发展自己’的方向前进。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各项有关历史的研究都显示:人类正迈向更多的理性与自由。尽管时有震荡起落,但历史的发展仍是不断前进的。所以我们说历史是超越的,或是有目的的。”
“这么说历史很明显的不断在发展。”
“没错。历史是一长串的思维。黑格尔并指出这一长串思维的规则。他说,任何深入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每一种新思想通常都是以前人的旧思想为基础,而一旦有一种新思想被提出来,马上就会出现另外一种和它抵触的思想,于是这两种对立的思想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紧张状态,但这种紧张状态又会因为有人提出另外一种融合了两种思想长处的思想而消除。黑格尔把这个现象称为一种辩证过程。”
“你可以举个例子吗?”
“你还记得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讨论过原始物质与自然界变化的问题吗?”
“多少记得一点。”
“后来伊利亚派的哲学家宣称事实上变化不可能发生。虽然他们能透过感官察觉到各种变化的发生,但他们仍然否认任何变化的存在。伊利亚派哲学家所提出的这种观点,就是黑格尔所称的‘正题,。”
“然后呢?”
“可是根据黑格尔的法则,这样强烈的说法一被提出后,就一定会出现另外一种与它抵触的学说。黑格尔称此为‘反题’或‘否定’。而否定伊利亚派哲学的人就是赫拉克里特斯。他宣称‘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这样一来,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思想流派之间就出现了一种紧张状态。但这种紧张状态后来被恩培窦可里斯消除了,因为他指出两种说法都各有正确之处,也各有错误之处。”
“对,我现在想起来了。”
“恩培窦可里斯认为,伊利亚派哲学家指出没有什么事物会真正发生变化这点是对的,但他们错在认为我们不能依赖感官。赫拉克里特斯说我们可以依赖感官,这是正确的,但他说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这点却是错误的。”
“因为世间的物质不只一种。流动的是物质的组合,而不是物质本身。”
“没错。恩培窦可里斯的观点折衷了两派的思想,这就是黑格尔所称的‘否定的否定’。”
“多可怕的名词!”
辩证法“他也称这三个知识的阶段为‘正’、‘反’、‘合’。举例来说,你可以称笛卡尔的理性主义为‘正’,那么与他正好相反的休姆的经验主义就是‘反’。但这两种思潮之间的矛盾或紧张状态后来被康德的‘合’给消除了。康德同意理性主义者的部分论点,但也同意经验主义者的部分论点。可是故事并非到此为止。康德的‘合’现在成了另外一个三段式发展的起点,因为一个‘合’也会有另外一个新的‘反’与它相抵触。”
“这一切都非常理论。”
“没错,这当然是很理论的。可是黑格尔并不认为这样的描述是把历史压缩为某种架构。他认为历史本身就展现了这种辩证模式。他并因此宣称他已经发现了理性发展(或‘世界精神’透过历史进展)的若干法则。”
“又来了广“不过黑格尔的辩证法不仅适用于历史而已。当我们讨论事情时,我们也是以辩证的方式来思考。我们会试着在别人所说的道理中找出缺失。黑格尔称此为‘否定的思考’。可是当我们在一个道理中找到缺点时,我们也会把它的优点保存下来。”
“请你单一个例子。”
“当社会主义者和保守派人士一起坐下来讨论如何解决一个社会问题时,由于他们的思想形态互相矛盾,因此彼此间很快就会出现紧张状态。可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当中有一个绝对正确,而另外一个完全错误。可能他们两个都有一部分对,一部分错。在争辩过程中,双方论点中最佳的部分通常都会显现出来。”
“希望如此。”
“可是当我们正在讨论问题时,并不容易看出哪一方的说法比较合理。可以说,究竟谁是谁非,必须由历史来决定。可以站得住脚的就是有道理的。”
“也就是说能够留存下来的观点就是对的。”
“反过来说也就是:对的才能留存下来。”
“你可以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好让我能确切了解吗?”
“一百五十年前有很多人为妇女争取权益,但也有许多人激烈反对。今天我们阅读双方的论点时,并不难看出哪一方的意见比较‘有道理’。但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后见之明。‘事实证明’那些争取两性平等的人是对的。如果我们在书上读到自己的祖父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一定有很多人会觉得很难为情。”
“一定的。那黑格尔有什么看法呢?”
“你是说关于两性平等?”
“我们现在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可以引述他在书里写的一段话,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